救赎
夜深了，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小超市老板在门口乘凉，手里的啤酒见了底，才晃晃悠悠站起来收拾桌椅。
忽然，路边的灌木丛好像有什么东西快速穿行，窸窸窣窣一阵声响。
老板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又觉得好像只是风吹着树叶。耸耸肩，心大地哼起歌来。
折起遮阳伞，将椅子倒扣在桌上，老板熄了灯牌，放下卷帘门，吸吸鼻子准备去睡觉。
经过收银台时，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条。
老板醉意上涌，眼神也跟着不大好使，挪远挪近看了半天，才艰难念出来：
“绑架，报警——”
下面是一张简易地图，上面只有他的小店、一条十字路口、和一个红叉。
老板晃了晃混沌的脑子，想起那里好像是一片废弃工厂。
“哎……要不是工厂倒闭，我的生意也……嗝……也不会这么差。”
老板拉灭灯绳，顺着梯子抹黑爬到阁楼，拽过被子蒙在头上。
手里还捏着那张莫名其妙的纸条。
一秒……两秒
突然坐起！
因为一时忘记自己身处何处，腰背挺得板板正正，当下“咚”的一声巨响，额头重重磕在房梁上！
老板立刻本能捂着额头，嘶嘶抽冷气。
——这下倒是彻底清醒了。
老板借着月光，细细看纸条，越看越觉得这是个孩子的字迹。
难道是附近小孩的恶作剧？
不对啊，工厂停业之后，这里能搬走的人都已经搬走了。如果不是白天过路的人时常进来买几瓶水，连他都不会有机会苟延残喘到现在。哪还有什么孩子？
老板想啊想，把自己想的心里直发毛。
在“被控诉报假警”和“立刻躺下催眠自己装作无事发生之间”动摇好几分钟后，老板终于屈服于从小听到大的都市怪谈，战战兢兢拨通了报警电话。
报上工厂位置后，突然犹豫了一下，在短裤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才在对面的催促中说：
“呃……我看到一伙人鬼鬼祟祟进去了，可能是想偷里面还没来得及拍卖的资产。可以请你们——”
“噢好的好的，谢谢谢谢！这么晚你们辛苦了。”
电话挂断，老板又捋了捋自己说的话，感觉十分明智。
如果真的有绑架案，自己也算是立了功；就算没有，他应该也不会被追责，毕竟那里最近好像确实经常有人进进出出，说不定还能抓到一窝贼。
——这么一想，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能拿奖励金啊！
这一次，老板带着满意的笑容舒舒服服睡着了。
…
伏黑惠躲在工厂外的矮墙后，玉犬乖巧地蹲在一旁。他一手摸了摸玉犬的头，全部注意力落在工厂门口。
那里停着两辆车，其中一辆车灯亮着，一个人将脚高高搭在方向盘上。
看样子，是在抽烟。
伏黑惠像玉犬打手势，绕到另一边，从铁栅栏上翻了进去。
工厂的园区很大，本以为找到女孩的确切位置要花上一些时间。没想到进入园区后，玉犬嗅了嗅，摇摇尾巴，来了精神，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示意他跟上。
伏黑惠走近，发现地上的血迹。
——不对劲。
那么小的女孩，即便反抗，会对绑架她的人造成多大的威胁？有必要冒着留下痕迹的风险伤害她吗？
尽管已经让玉犬将求救的纸条交了出去，风险却依然存在。如果老板没有报警，如果警察接到报案但是来得太晚，如果警笛声惊动绑匪提前对人质动手——
伏黑惠摇摇头，说服自己镇定下来。
然后对正在前方等待命令的玉犬低声说：
“走。”
…
玉犬停在一栋偏僻的楼前。伏黑惠抬头望去，三层的窗户正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这里看起来并不在正常经营中，电力系统可能没有恢复。火，应该是他们用来照明。
目标顺利找到，玉犬很是兴奋，抬起爪爪就要向前——被拎住后颈拖了回去。
玉犬：呜？
“走这边。”
不知道上面情势如何，伏黑惠从紧急避险的楼梯，沿着墙边摸了上去。
绑架女孩的人看起来相当自信。上楼过程中，玉犬没有捕捉到任何人的气息——
但这也意味着，所有人都守在她那里，想悄无声息将她带出来大概会很难。
逐渐靠近三楼，绑匪的声音因为没有遮挡，落在他耳边一清二楚：
“……不用害怕，我们没有恶意。”
伏黑惠冷笑一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里存放了很多旧机器，蒙着防尘布。为
了防止太早暴露，伏黑惠先沿着外围选了一个面对女孩的位置。
在她慌乱的视线移到自己身上时，做了一个将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女孩有一瞬小小的紧张，并没有让目光落在他身上太久。
伏黑惠无法肯定她是否接收到了自己的意思，又观察了一会，发现她将自己缩了起来，紧紧抿住唇。
她的手脚都被粗麻绳捆住，靠在水泥柱边。虽然神色慌张，发夹也不见了，但总的来说，她看起来还好。
伏黑惠略放下心。但还没等他将这口气松到底，忽然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来不及细想便按住玉犬缩在阴影里。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不属于人类的、咕噜噜似的说话声。
他没有回头去看，但已经能基本确定，那是咒灵。
那个不靠谱的白毛口中的，咒灵。
伏黑惠看看身旁的玉犬，明白自己绝对不能和那只咒灵正面对上。
这时他甚至毫无所觉，人类与咒灵厮混在一起有哪里不对。
——等警察来吧。
伏黑惠心想。只是一枚创可贴的情谊，还不值得平白将自己搭进去。他只要保证警察到来前，女孩没有生命危险就好。
即便受到一些伤害，应该也是可以……
火焰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小姑娘，把手抬起来。”
“对，真乖。再向前伸，对，向前——”
伏黑惠猛地睁开眼，从机器的缝隙向外看去：
被带来的咒灵趴在女孩身旁，嘴张得很大；女孩正被人牵引着，将双手送到它的口中！
咒灵的口水滴滴答答，闭上眼睛一脸期待等候投食。
——她看不到。
她一定看不到，所以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觉。在她眼中，这只是一个不明其意的要求，威胁之下当然会照做。可是咒灵，咒灵牙齿咬合的瞬间——
伏黑惠在地上找到一枚散落的螺母，让玉犬轻咬住。观察周围的地形，指指远处的平台，打了几个手势。
玉犬歪着头看了他一会。
伏黑惠：…
这么简单的指令，应该不成问题吧。
于是揉了揉它的脑袋，比口型：
——加油。
…
火把旁边。
“再向前。”
领头的男人用手杖勾着束缚女孩手腕的绳索，又拖动几十公分后，终于满意地笑了笑。
同伴用脚踢了踢他的鞋子，低声道：“是不是太过火了？上面明明只交代我们……”
男人抬手制止了同伴的多嘴，对女孩微微颤抖的身体视若无睹，看起来很是享受。
握住手杖敲了一下咒灵的头，露出微妙的笑意：
“吃吧。”
已经就位的玉犬遥遥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没有等伏黑惠的信号发出，就用力将叼着的螺母甩到了地上，而后快速后退隐在黑暗里！
铁质材料滚落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落在下面的平台上，传出很远。
男人脚下未动，只分神看了看。他的同伴倒是立刻紧张起来，回头征询男人的意见。
得到肯定后，才放轻脚步，向声音发出的位置靠近。
咒灵原本沉浸在饱餐一顿的喜悦中，被将它禁锢的两个人的态度转变吓得原地僵住，战战兢兢没有敢咬下去。
惊恐的女孩，现在又多了惊恐的咒灵——
男人按住咒灵的头，眼神轻蔑。一阵咔吧咔吧的脆响，但直到被压成一团看不出模样的泥饼，也只是逆来顺受一般呜呜哀嚎着。
终于安静了。
男人甩甩手上的脏污：
“废物。”
正想回头处置另一个废物时才发现——
女孩不见了。
同伴很快返回：“那边没有人。我们待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对面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你做了什么！上面只要求我们确认她能不能看见咒灵，你执意将她带到这里就算了，现在还……”
“哦。”男人敷衍地应了一声，摘下眼镜，擦了擦戴上，“怎么？担心回去之后，直毘人那老东西找你麻烦？”
被轻而易举道破身份，同伴脸色几变。
男人不动声色思量：看来又是个废物。
男人点点自己的头：“他们老了，脑子转得慢。你还年轻，要有悟性。”
“她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罢。咒灵是她‘亲自’祓除的，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这才是今晚走这一遭的结论。”
“还真以为那么高的佣金是雇你来调查？”
男人抬起手杖戳在他胸口上，半点不客气：“学着点吧，小鬼。”
…
借着树影的掩护，伏黑惠快速移动到间
隔较远的楼内，让玉犬先行确认过这里没有人守卫，才松了口气，转向身后：
“蟾蜍，放她出来。”
蟾蜍听话地将嘴张大，露出躲在里面的女孩——她正用被捆住的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口鼻。
伏黑惠：…
解开绳子：“现在可以放松些了。”
但女孩显然没有太理解“放松”的意思。手脚皆脱离束缚后，她的第一反应是推着惠的肩膀，一直进到房间。
发觉他不是很愿意配合蹲下，还用力压了压。
然后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将他牢牢按在桌子下面，自己露出两只眼睛暗中观察。
伏黑惠：…
不懂，但没有反抗。
孤零零缩在一旁的玉犬疑惑更甚：不是已经汇报过这里没有人吗？
仿佛受到否定，尾巴都没有摇来摇去了。
视线范围内没有人影，也没有奇怪的声响，女孩终于松开了手——捂住她自己的那一只。
而后贴近他耳边，飞快说道：“他们安排了两个人守在正门外，剩下几个体力都很好。如果有人追上来，你要绕开大门！不要回头。”
顿了顿，才小声说：“我……我跑步不是很强。”
伏黑惠：…
伏黑惠：…………
看了看她，和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一脸无辜的蟾蜍。
握住她的手，为自己争取到一点空气：
“那你刚刚，是怎么到这里的？”
女孩看着他，眨了眨眼。
半晌。
“……忘记了。”
莫名被带跑偏，女孩再度强调重点：“总之你要努力跑快一点！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也会被抓到这里来……不过你放心，一定可以出去的！”
伏黑惠：…
因为想了一路用来安慰她的台词都被说了个遍，只好陷入沉默。
在女孩盛满热烈期待的注视下，甚至僵硬地点了头。
也是这是他才发现，女孩的手脚都被勒出了深深的血痕。
——明明是一点擦伤都执意要送他创可贴的。
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玉犬忽然靠近，不住示意他跟上。
女孩看不到玉犬，发现他转头看着一边只是有些奇怪。
蟾蜍的目标太过明显。伏黑惠将它收起，将手伸给女孩：
“有人来了。”
“跟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