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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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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园里最保守不住的就是秘密。

    据说,课间的时候,某位同学匿名往教务处门缝里塞了一封举报信。

    信里说他发现乔尚作为考试出题人之一,给自己班学生开小灶,提前模拟练习。

    先不说试卷难易程度是否合理,一班整体成绩的真实性受到充分怀疑。

    苏茂成作为教导主任,虽然跟乔尚有十多年的交情,这次却没有包庇他。

    校长办公室里,一贯以和蔼可亲形象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吴校长,重重地拍着桌子。

    “胡闹!简直胡闹!”

    乔尚义愤填膺地点头:“可不是吗,这帮学生简直无法无天了。”

    他听说自己班学生晚自习都不好好上,一到最后一节课,就纷纷搬凳子往三班凑合,气不打一处来,开会训了他们几句,竟然还有人顶嘴。

    “我是说你!”吴校长大手一挥,“乔老师,学生冲动行事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跟着闹脾气?”

    乔尚傻了眼,转头用目光问询苏茂成。

    苏茂成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头发,假装将视线移到别处,瞎忙活着。

    吴校长背过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还有出题的事情,好多学生,包括家长都有向学校反应,说你出的题太偏、太难,不适用于最新的培养方案。”

    “你这个物理组组长能不能继续任职下去,我想……得重新评议。”

    “老吴!”

    乔尚彻底傻了,情急之下喊了一声,意识到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在场,又连忙放低姿态:“我是说……吴校长,我从业快三十年了,论资历,整个群英中学里,也只有我参与过省联考命题。我难道会故意把题出难,给自己班学生开后门吗?这有必要吗,您觉得我是这种不守师德的人吗?!”

    人到中年多少会有些发福,这一点在乔尚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这几日也是被学生连连气到,眼底一片乌青,下巴上的胡茬冒出尖尖。

    他手肘撑在理石桌面上,胸脯剧烈起伏,喷出的鼻息厚重浑浊。

    “老乔,你别动那么大的气,”苏茂成忙完了事情,收起手机朝他走过去,“吴校长的意思不是要你离开命题组,是让你也参考参考其他老师意见,调整一下出题风格。”

    苏茂成一下一下地拍着乔尚的背,给他顺气儿:“我听说高三这次联考题目里,侧重点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呢!咱们不也得与时俱进吗。”

    “哼,你以为各城重点中学的密卷都是怎么得来的?”乔尚大口缓着气,刚卸下力,就觉得头脑发昏,差点没站稳。

    苏茂成扶着他坐下:“知道,没有你给我们群英坐镇,咱升学率哪能进步那么快?”

    说完,又冲安宁递了个眼色:“安老师呢,您有什么高见?”

    安宁:“我对命题组没有意见。不过……既然举报信是学生写的,我想咱们也得给学生表明一下态度,尊重他们的想法。”

    一提学生,乔尚又动了肝火:“我自己的学生还轮不到你来管教,安老师管好自己班就行了。”

    “我没有想干预您的教学节奏,只是最近发现,您对犯错学生的处罚有点超过学校规定了。”安宁面对来势汹汹的怒火,表现依然很平静,就是不跟乔尚吵。

    一肚子闷气散不出去,乔尚一脸消化不良的表情。

    散会后,他走到安宁身边,咬着牙撂下狠话:“大家都等着看你带三班那群小崽子冲到第一名呢,你还是先忙好自己的事吧。”

    安宁嘴上挂着淡然的微笑:“我的教学节奏也不需要乔老师来干预。”

    教室窗外那棵枫树早已变了颜色,斜阳轻洒,金黄的叶子像是被点燃了,被风扬起火红色的波浪。

    该说石头镇的冬天不像是冬天吗?

    安宁没见过最北方的雪景,只知道这里的秋天和夏天一样漫长。

    早前看新闻,听说北方街道早已被漫天大雪覆盖,满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却盼望着这里也能迎来一场雪。

    从十二月中旬左右,高一全年级正式进入期末复习阶段。

    有了安宁的辅导,三班复习进度比其他班快了一大截,整体井然有序。

    张蕊蕊的“短板”也终于不再成为巨大的困扰了,她只花了两周时间就突破了及格线,再加上母亲每周末安排的私人补习,物理成绩有了质一般的飞跃。

    母亲问起她怎么突然开了窍,张蕊蕊轻描淡写地透露出自己最近一直在接受安宁的辅导。

    母亲一脸稀奇地惊叹:“没想到这安老师教学还挺有一手的。”

    “你零花钱够不够?好几天了也没问过你,你倒好,也不知道朝我要。别家姑娘巴不得家长多给点零花。”

    张蕊蕊摇摇头:“给我也不知道买什么,没处花。”

    母亲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这是她

    感到满意的表现。

    次日,张蕊蕊睡眼惺忪地走到玄关去换鞋,发现门口有一张母亲的字条和百元大钞。

    “这几天单位忙,没空接送你。打车注意安全,记得把门口的棉衣穿上。周末你爸要是过来,就去小姨家住。”

    张蕊蕊捏紧钞票,放进口袋,脸上并没有收到零花钱的喜悦,反而满眼失落。

    指甲抠在“爸爸”这个字眼上,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凝固了,为了打破这种凝滞,她用了点力。

    纸条被抠下一个角。

    最后一句话破碎了。

    她不想心惊胆战地住进小姨家,她想陪母亲一起面对。

    可她知道,这张字条的意义,就是母亲对她的回避。

    再忍一忍吧。

    等高考结束,她要把那张结婚证撕碎,把母亲从窒息的牢笼里解救出来。

    等到她成年,就和母亲一起离开这座小城,那之后,就不会再有新的淤青和伤痕出现了。

    粉色的钞票最终被张蕊蕊换成了粉色的草莓牛奶,安静地躺在了桌洞里。

    这一个月,在安宁的组织下,班级里成立了学习互助小组,以自己擅长的科目换取其他题目的讲解。

    张蕊蕊把自己的卷子分享给方瑾,而方瑾负责把她不会的题目说懂。

    学习强度的提升需要睡眠和食物来补充,午休期间待在教室里的学生明显减少,基本都回宿舍补觉去了。

    方瑾揉着眼睛走进教室,身体是行动着的,但脑子还没完全清醒。

    她沉沉往椅子上一坐,伸手去摸桌洞里的水杯。

    手指触碰到硬邦邦的纸盒,她呆头呆脑地哈腰往桌洞里瞄。

    心脏忽然被锤了一拳。

    她的手绕过了水杯,将纸盒取出,慢吞吞地撕开包装,插上吸管。

    淡粉色的草莓牛奶缓缓注入口腔。

    清甜的,带着丝丝凉意。

    张蕊蕊正在用余光偷看她。

    方瑾抿抿嘴,又尝到了一丝甜味,随即弯起了眼睛。

    日光穿过云层,在纸面摇曳成浅浅的河流,斑驳的光影像冬日漂在湖面的碎冰,在两人眼前摇晃。

    谁都没有提之前的冷落,彼此心照不宣。

    高一年级的风平浪静并没持续很久,又被撼动。

    这波舆论的源头不再是一班了。

    而是五班。

    听说一班有几个好学生带头反对乔尚的教育方式,甚至惊动了校长。

    连安宁也被请去喝茶了。

    乔尚内心稍有埋怨,明里暗里总是讽刺安宁。

    对此她无话可说。

    第一世她确实是物理老师。

    学生们也跟安宁非常亲近。

    作为重要学科,并且是班主任,她在教学和管理上,很难做到两不耽误。

    后续重生过几次,也先后做过班主任、副科老师等职务。

    从对学生一开始的浅显了解,到最后的知根知底,安宁还在不断探索中。

    她自知对孩子们还是有很大疏忽,这次她想出的兼顾方法,就是用最不起眼的美术老师身份当班主任。

    在2010年的最后一周,各学科组长上交了最终版的期末考试题目。

    含有重要机密的u盘在苏茂成手里,别说上下班,连上厕所都要随身携带。

    而最终敲定的物理卷子,也恢复了适宜难度,各班统一规定考试范围,再没有押题一说了。

    安宁开始感受到寒冬变化的契机,是上午还晴空朗朗,下午就狂风大作的诡谲天气。

    12月31日下午,全校放假。

    夜晚刚拉开帷幕,天空落下一场薄雪,说是雪,没等到地面就化开了。

    墨蓝色的天空铺开一张厚厚的云纱,遮住了月亮。

    校医室那所小房子还亮着灯,像一座小小的宫殿,散发着温暖和光亮。

    安宁敲开办公室的门时,沈乐知正坐在桌前,一只手搭在桌沿,从容地转着笔,面色沉静地浏览病历。

    听到安宁走进来的声响,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化开一抹微笑:“稍等十分钟。”

    安宁没出声,在他对面坐下,肩上的布料洇着一团深色的水痕。

    她身上那件灰蓝色大衣很久没穿了,上一次穿上,还是跟沈乐知去法国,劝某个固执鬼不要放弃名校抛来的橄榄枝。

    “外面下雨了?”沈乐知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安宁:“不是雨,是雪。”

    雪在石头镇十分罕见。

    沈乐知转笔的动作停了,整理病历的速度肉眼可见快了不少。

    时钟走到八点准点,他利落地把文件码向一边,脱下白大褂,换上一件驼色大衣,顺便将支在墙角的长柄伞捞起。

    “走吗?”他站在门口等待。

    像是贪恋房间内的温暖,安宁起身的动作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走,隔着三两步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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