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猫有些困惑
国公府里已经多年没有小孩了，自然也就没有准备小孩子的寝衣。
或者准确地说，是没有准备给除了主子之外小孩的衣物。
如今留存下来的，只有卫国公故去的两个儿子和周淮晏小时候的衣物。
“那便把我以前的寝衣找出来给他穿。”
周淮晏不觉得这有什么为难。
卫国公宠溺他，每年赶制的新衣都穿不完，主子的衣物又不能随意丢，便全部被好好地留存了下来。其中甚至有不少都是全新的。
红豆对这异奴受宠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但还是忍不住劝道，
“殿下，这怎么行，您”
周淮晏不等她说完，忽然将手中的银筷往桌上一放。
嗒。
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清晰到让连连咳嗽的阿翡立刻止住了咳，他死死捂住嘴，小脸憋得通红。眼底浮现出无措又慌张的表情。
──他以为是自己的失仪让主人不悦了。
也对，像他这种贱奴应该跪在地上吃饭才对，主人宽厚慈怀，破例让他上桌，自己却做出如此粗鄙的举动
小猫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发抖，连忙从凳子上下来，小心翼翼在地上跪好。
然而周淮晏却不曾看他，反而漫不经心地瞥向站在一旁的大宫女
“红豆，你今天好像总喜欢反驳我的话？”
少年的语气轻飘飘的，辩不清喜怒，却让大宫女骤然噤声。
红豆脸色一白，眨眼间便重重跪了下去。未曾分毫收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在地板磕出一声令人惊心的闷响。
“殿下，是奴婢多嘴，奴婢罪该万死。”
大宫女匍匐在少年的脚下，额头死死抵着地板，后背冷汗涔涔。
“红豆，你跟了我十五年，应该知道本殿下最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银耳羹，素来如山泉玉石般好听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凉薄之意，
“你虽是国公府出来的，但也要认清如今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若是舌头不想要了，割了也无妨。”
直到听到这句话，大宫女才明白过来。小殿下并非因为她多次劝阻而发怒，而是因为她今日擅自将那异奴的事情告知了国公爷。
平日里殿下素来待下人宽厚，极少处罚。对待作为大宫女的自己更是亲近。但到底，小殿下才是主子，她只不过是殿下的女婢，是伺候殿下的奴隶而已。
尊卑有别，是她糊涂透顶，竟是妄想对主子指手画脚。
红豆肠子都悔青了。
“是是，奴婢今日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荒唐事。”
她又重重叩了一首，光洁的额头瞬间紫红
“奴婢愿去戒堂领罚。”
戒堂是专门处置有罪暗卫的地方，里面的刑罚和处罚家奴的那些不同，甚至严苛百倍。
红豆早年间还是暗卫的时候，去过一次。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闻言，周淮晏眼皮都没抬，只是道，
“随你，但别误了差事。”
毕竟大宫女在身边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暂时还不想换新人。
听闻此言，红豆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句话的背后，代表着殿下愿意不再追究这件事，也愿意继续留下她。但罚还是要受的，只是得选那种不能误了处罚的差事。
“谢殿下。”
红豆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奴婢这就去准备寝衣。”
“嗯。”
周淮晏微微颔首。
这段小插曲总算过去，少年的心情好了不少，然而他一回头，这才发现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了地上，瘦弱的身子蜷缩着，卷曲的发梢轻轻颤抖。
“阿翡？”
周淮晏有些茫然，
“怎么跪着？”
——自然是做错了事才跪着。
阿翡听见了全程，以为红豆只是多问了一句，便要去领重罚。
既然如此，那更卑贱的自己做出如此粗鄙不堪的行为，怕是更惹主人恼怒厌恶了。
“奴”
阿翡张了张口，想说
【奴餐前失仪，污了主人的眼睛，请主人处罚。】
可受伤的嗓子不足以支撑他表达这样复杂的句子。落到周淮晏的耳朵里倒像是小猫在呜呜咽咽地撒娇。
“吓到了吗？”
周淮晏觉得好笑，他一没呵斥，二没打骂，竟是随口训诫几句便把小猫吓成这样。
【胆子也太小了些。】
“乖，我不是在说你。”
他伸手把小猫从地上拉起来。阿翡如今对他的命令断然不敢有半点反抗，虽然还想跪着，但却不得不顺着主人的心意站起来。
“红豆犯了错，理应受罚。阿翡乖乖的，我自然是喜欢宠着你的。”
一个是伺候他的宫女，一个是养在身边的小猫。评判的标准自然是不一样的。周淮晏甚至希望阿翡能够“恃宠而骄”一些，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被翠翠挠伤了手臂，宫人们吓得半死，原以为那只猫会被立刻处死。
可最后，当事人依旧好声好气，笑嘻嘻地拿着小鱼干去哄它。
只是，不会有人会对奴隶用上一个“宠”字
阿翡没有当真，只认为这句话是主人对自己的敲打：若是不乖，更要重罚！
小猫立刻点点头，努力表示定会好好听主人的话，侍候主人的。
可是，他并不了结主人在那方面的喜好。毕竟豢养侍奴的人，平日里看起来也许温润儒雅，但在床第间却可能会异常暴戾。
阿翡不知道自己的新主人是不是也这样。但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他也只能忍耐。他无意识攥紧了指尖，开始思考着今晚要如何表现才能让主人满意。
自己的身子已经不符合主人的期望和喜好了，他只能在别的地方多下功夫，才能讨得主人欢心了。
小猫下意识望向周淮晏，忍不住开始揣测着他是喜欢主动一点的，还是含蓄一些的。若是主人喜欢主动一点的话，他就应该乖乖自己脱了衣服躺上去，若是后者，那阿翡便还是安安静静跪守在床边。
小猫忍不住搅着寝衣的衣带，心里不停猜测着，
——到底会是哪一种呢？
周淮晏完全不知道小猫脑子里已经开始想一些晋江过不了审的事情，他只是奇怪小猫突然就不怎么吃米饭了，肉也吃得很少，只顾着喝汤。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侍奴的饮食有严苛的限制。他们需要根据主人的喜好努力去调整自己的身体。
比如有的人喜好丰腴之色，那么侍奴便会努力让自己长肉，有的人偏好纤细之美，那么侍奴便只能节食维持自己苗条的身材。
但男性侍奴有些特别，他们的主食大多都是极易消化的流食，因为需要时时保持那里的洁净，以便主人使用。
如此这般严苛，只因为侍奴的地位比之娼妓，奴隶甚至牲畜都还要低贱，与器物无异。一旦被主人厌弃，下场无一例外，都会异常凄惨。
哪怕周淮晏曾说过阿翡是他的猫，而不是侍奴。
但对于后者来说，本质并无区别。阿翡以为所谓的“猫”指的是被主人玩弄的宠物，只是侍奴的别称。
周淮晏可不知道小猫的脑回路已经歪到了这里，他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对方
阿翡的吃相很特别，像只小动物。一小口一小口，原本偏瘦的脸颊鼓起来，圆乎乎的，很是可爱。
他吃东西很香，漂亮的翡瞳亮晶晶的，忍不住幸福地眯起来，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素汤，都能被他喝出一种山珍海味的感觉。
周淮晏越看他越觉得好玩，嗯，这只小猫很下饭。
──于是他头一次在晚上吃撑了。
听闻小殿下晚上多食了些，小厨房又送了消食的山楂甜汤来。很甜，于是周淮晏便又喝了两口，剩下的赏给了阿翡。
小猫一点儿也不挑，小口小口地喝完了，又乖乖去净齿。
——比翠翠听话多了
周淮晏毫无负罪感地拉踩了自己上一只猫。
古代人晚上休息得很早，吃撑的周淮晏很快就来了睡意。
他懒懒地躺在椅子上，被新来的婢女伺候着洗漱。至于红豆，她派人把寝衣送过来之后就去戒堂领罚了。
似乎是知道大宫女晚上被九皇子训斥，新来的婢女很是谨慎，一个字也不曾多言。
“殿下，您接下来是要安寝了吗？”
婢女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淮晏回过神，倒是真感受到了几分困意。他打了个哈欠，忽然想到了曾经看过的关于饭后犯困科普：人吃饱之后，血液会流向胃部，所以大脑才会觉得困倦。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小猫──
咦，竟然很精神？
——或者说，看起来有些过分兴奋了。
此刻，小家伙已经早早洗漱完毕，也换好了寝衣，正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床边，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两只手放在膝头，攥成拳，把衣料捏得皱巴巴的，看起来像是紧张到了极点。
阿翡不确定主人到底喜好什么样方式的，一直在纠结自己晚上是到底是直接脱光了趴好等待主人享用。
还是更含蓄一点，静静跪在床边等待主人吩咐才好。
这时，陷入沉思的小猫注意到了少年的视线。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浅眯着，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弧线美丽得笔墨都无法勾勒，
烛光跃动，在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摇曳生辉。那样饶有兴味的眼神，像是画卷中矜贵优雅的狐仙看上了满意的贡品。
目光交错的刹那，阿翡怔了一瞬。他意识到自己脑海中荒诞的比喻，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惊吓。
小猫倏地低下头去，缩成一团。皮肤充血，从耳尖一路红到了脖子。
有那么一刹那，周淮晏似乎看到了一团过热的蒸汽“砰——”地在小猫的头上升腾了起来。
周淮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