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弱九皇子
宽敞又华美的寝殿内,檀木为梁,明珠做灯,大床漆金红木,挂着层层帷幕。
地上生着数盆银碳,整个屋子都异常温暖,恍若阳春。
不久,静谧的寝宫被急促的碎步声打乱。
“殿下!殿下!大喜,大喜呀”
小太监还未喊完,就被门口侍候的大宫女红豆打断。
“乱喊什么!殿下还睡着呢,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
细碎的交谈声从外面传来,床榻上的人忍不住拉上被子,努力缩成一团,捂住耳朵。
白玉小案上散着几只尚未收拾的银樽,七歪八倒,晕开淡淡的酒香。
半响后,少年幽怨的嗓音还是忍不住从里面传了出来。
“红豆——”
守在门口的大宫女狠狠剜了那小太监一眼,转身走进去,正看见小皇子趴在床榻上,满头黑发散得到处都是。
初晨的霞光顺着大门倾泻而入,衬得那双黑眸愈发迷离。
红豆晃了晃神,努力将目光从少年的脸上挪开。
九皇子酷似其母,眉宇间又有几分江氏一族的英气,当真是生了副顶顶好的模样。
他似是还没清醒,就那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手指下意识搅着帷幕上的玲珑玉珠玩儿,
碰撞之声格外清脆好听。
见大宫女没发现异常,周淮晏把酒盏往床褥下又塞了塞。很快,端着洗漱用具的宫人们规规矩矩垂着眼睛,流水般涌入进去。
周淮晏被伺候着穿戴洗漱,神情慵懒,
“这么早,若不是大喜,本殿下定要罚你三天不准睡觉。”
小太监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似是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回、回九皇子殿下,卫国公昨夜抵京,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宫!”
“舅舅回来了?!”
周淮晏瞬间醒了。
他的生母是卫国公江毅的幼妹,只可惜早早就难产而亡。皇帝为了安抚,把刚出生的周淮晏送去卫国公身边养过几年,一直到五岁开始记事的时候才送回皇宫。
前两年新上任的异族王对边境虎视眈眈,卫国公奉命北巡,如今终于回来了。
“果真是大喜,赏!”
少年的眼睛亮起来。红豆忍不住提醒道,
“殿下,您还要用药膳。”
“不吃了,不吃了!”
这回轮到红豆急了,
“这可”
“不行!”
后面两个字被宁国公威严浑厚的嗓音压过。周淮晏还没反应过来,寝宫里的宫人们就哗啦啦跪了一地。
他回头看见那熟悉的黑脸,哪怕几年未见,周淮晏也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像个被将军检阅的小兵。
宁国公出身将门,十五从军,镇守边关数十年,一双虎目看过来,骇人得很。
“舅舅!”
周淮晏倒是不怕,胡乱行了个礼,还笑嘻嘻地过去拉着人坐下,企图蒙混过关,
“淮晏这不是着急见您嘛,这么久不见舅舅,淮晏可真真是思念得紧。”
卫国公轻哼一声,顺着他坐下,语气稍稍柔和。
“哼,倒是越发油腔滑调。”
周淮晏脸皮极厚,
“舅舅谬赞。”
卫国公喝了口茶,仔细打量着幼妹留下的唯一骨血。三年不见,当初的小孩拔高了不少,倒是有几分俊秀少年郎的模样了。
卫国公欣慰抚须。
【嗯,十六岁,也算是个大人了。】
舅舅忍不住忍不住捏了捏少年消瘦的肩膀,又叹了口气。
但这身子骨到底还是单薄了些。
红豆借机挥挥手,此时跪着的宫人们立刻如蒙大赦,迅速退了出去。
这位大宫女很有眼力见,很快给宁国公上了最爱的热茶,同时也把九皇子的药膳端了上来。
周淮安:“”
好你个红豆!
少年嗖嗖给自己的大宫女甩了眼刀,但在舅舅的死亡注视下,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下去。
“舅舅,我什么时候能吃些正常的东西啊。这东西吃了八久年,淮晏的舌头都快成黄连了。”
少年的脸皱成一团。
“等你及冠。”
“啊”
那岂不是还得四年?
卫国公看着少年满脸不愿的模样,神情微黯。
幼妹的孩子不足月便早产,十年前又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太医说他身子孱弱,只能精心养着,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别的皇子们各个文韬武略,骑射皆佳,而周淮晏却是日日汤药不断。
江毅戎马半生,两个儿子早早没了,身边就只剩下幼妹的骨血。自然忧心尤甚
然而对于宁国公的愁绪,周淮晏倒是没有半点感同身受,因为他还挺喜欢这个病弱的设定。
这样他就不必和别的皇子一样日日起早贪黑去念书,练习骑射武艺。只需每天吃喝玩乐,哪怕闯了什么祸,皇帝对他也格外宽容。
就连几个相互之间水火不容的皇兄们,对他的态度也极为友好。
毕竟,一个病弱又无能的小皇子,没有任何威胁。更别提,他身后还站着卫国公。旁人只有拉拢讨好他的份,日子不要过得太舒坦。
哦,要是不用每天吃药膳就更好了。
周淮晏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弄着碗里的药膳,就是不喝。
他笑眯眯问,
“舅舅,你这次从北境回来,是不是又带了好多好奇珍异宝?有没有带几个异域美人,让淮晏瞧瞧。”
前面还好,一听到什么美人,卫国公当即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
“文不成,武不就,天天就想着这些!”
少年当即低眉垂眼,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舅舅如今好生小气,不过几个小玩意儿都不给,亏得淮晏日日念着舅舅安危,夜夜不能寐。
舅舅若是喜欢那些文成武就的皇子,就快快寻他们认侄子去,淮晏什么都不如他们,当不起舅舅的侄子了。”
卫国公:“”
又倒打一耙。
虽然知道又是小孩子家的花言巧语,卫国公终究还是没了脾气。
他叹息。自己戎马半生,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幼妹为了皇嗣也没了,论尽忠,江氏一族也算是肝脑涂地。至于淮晏,他也不求这孩子能上战场。一生富贵顺遂便最好。
这样想着,宁国公摆摆手,
“罢了罢了,等下跟我回府,喜欢什么自己选吧。”
说着,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
周淮晏还没来得及欣喜,
“舅舅这就走了?”
“嗯,这次进宫是见陛下的。”
本来应该直接去宣政殿的,到底还是舍不得小孩,绕路过来先看了一眼。
周淮晏很快就读懂了傲娇舅舅的言外之意,他心底一沉,赶紧凑上去卖乖,
“我就知道舅舅果然最疼淮晏,刚才都是淮晏吃醋说些胡话呢。不过下次舅舅来可得先去见父皇,不然被哪个小人告状,淮晏可舍不得舅舅受罚。”
“哼,圣上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卫国公被哄得开怀。
周淮晏叹了口气,他这位舅舅据说在战场上骁勇无敌,怎么就听不懂他的话。
臣子进宫面圣,不直接去见皇帝,反倒跑来看一个皇子。
皇帝要多心了。
“快快快,我送舅舅快些去见了父皇,下午好带我出宫去玩儿。”
卫国公摆摆手。
“不用你送,外面雪大。”
周淮晏也不坚持,只在门口目送。
然而等到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后,周淮晏听见了红豆的声音
“小殿下,国公大人刚刚命奴婢把药膳重新热了一遍。”
周淮晏:“”
无论如何,到底还是舅舅。
小皇子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下午,宁国公让人传话说他临时有事,外面有车队候着,让周淮晏不必等他。
不过周淮晏还是去给皇帝请了安。
毕竟要出宫,哪怕舅舅已经说过,他还是得请示一下的。
毕竟这位父皇,表面上在几个皇子们对他最为和善慈爱,但只有周淮晏知道,父皇最不喜欢的皇子,就是自己。
少年很清楚地知道为什么,因为他身上流着江家的血。
“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自然知道他为何而来,语气很是和蔼,
“宁国公为我大周尽心尽力,劳苦功高,你这次出宫,在国公府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如今皇帝已经有了白发,但看着依旧精神奕奕。
周淮晏联想到舅舅不知何事离开,心里总有些不安。
“是,儿臣谨记。”
他照例咳了咳,面色苍白虚弱,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宣政殿。一出宫门,周淮晏远远就看见了宁国公府守在那里的车队。
说是早上就跟着宁国公来了,一直等到现在。
“啊,果然还是舅舅对我最好。”
周淮晏笑眯眯。
豪华的马车特地改制过,防风防水,里铺了绒垫,藏了不少汤婆子。暖和又舒适。
周淮晏见到那地毯上的苏绣,默默在心底慨叹了一句万恶的封建上层阶级。
不过这次他们不回国公府,而是去郊外一处别庄。那里有一处温泉,是卫国公专门建造来给小侄子泡药浴的。
卫国公府的马车自然是雍容华贵,一路浩浩荡荡。只是不凑巧,出了城门后,他们碰上了一队运送牛马奴隶的商贩。
周淮晏没忍住先开窗帘,他看见了那些同牲畜关在一起的奴隶们。
这个时代奴隶买卖是合法的,甚至大部分都是官营。
那些人个个衣不蔽体,脏污狼狈,但面容骨骼很立体,不像是周朝人。奴隶渠道不过就那几个,联想到刚回京的舅舅,周淮晏很快猜出这些奴隶大概都来自北境异族。
“殿下,小心寒气入体。那都是些脏秽牲畜,莫污了殿下的眼睛。”
红豆帮他盖住车帘,皱起眉
“市司署的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不知道这条路什么人才能走吗?!”
周淮晏没答话。他知道这是封建王朝的常态。
一方是卫国公府的车队,一方是运输上百奴隶牲畜的队伍,这路虽然宽,但到底还是堵在了一起。外面的吵嚷声愈烈,扰得周淮晏眼皮直跳。
忽然脑海中闪过什么,他一把抓住身边的大宫女。
“红豆,你刚刚说什么?!”
“莫莫污了殿下的眼睛?”
“不是,后面那句!”
“市司署的人没规矩,怎么把奴隶运到这条路”
话还没说完,红豆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咻!
咻咻咻——
下一秒,数道箭矢破空声惊烈刺耳。
“江毅,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