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番外·倦鸟归(上)
北方的一月还是极冷的, 正值西伯利亚冷气团过境,大半个中国都被冰封,彻骨的寒气渗进每一个角落,对顽疾不愈的人来说, 是个相当难熬的冬天。
江倦蹙眉合眼缩在毯子里, 似乎正在被一个不甚美好的梦境折磨, 可他仍沉溺其中,不舍得醒来,即使炭炉的温度已经不足以温暖整个厅室,连瑟缩在毛毯里的指尖都冷得发僵了,也疲于起身添火。
他怀里抱着本精装书, 没看几页便困得不行, 这些日子他只要失眠, 就会用这本满篇没几个字能看懂的哲学书来催眠,以至于现在养成了习惯, 只要拿着书超过三分钟, 就一定会有困意。
迷离时,他觉着好像有人进了他的家门, 驻足在他身畔, 看了他好一会儿。
最近他常有这种真实感极强的梦境,便当作又是自己的错觉了,微微歪过头去,没有理会,直到他觉着手里的书被人拿走,紧接着又被盖严了被子。
他猛地清醒过来,反握住对方的手腕,这样条件反射作用下的动作其实很危险, 对方很可能见他突然有反抗动作而狗急跳墙,一旦动了手,他就失去了谈判的机会。
好在对方并无恶意,那“狗”怔愣着跟他对视了一眼,然后说了些什么,他揉了揉眼睛,取出了左耳里的耳塞,声音还带着一丝困倦和睡意:“你怎么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娘家人了么。”姜惩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睡在沙发上了,毯子这么薄,暖炉也熄了,容易着凉啊。阿倦,你身上好烫,是不是病了,萧始呢?他怎么没在家里陪你。”
一连几个问题把还没睡醒的江倦弄得有些发懵,他起身任由姜惩把毯子裹在了自己身上,朦胧道:“他去市局了吧,‘寒鸦’的研究只要一有进展,他就找不到人影,我都习惯了。”
“家里体温计放哪儿了,我帮你量体温。”
“不用了,是副作用,他用的进口药就这样,吃完会昏上几个小时,发热也是正常反应。”
“还是少吃点儿吧,我算是尝到了拔苗助长的恶果,罪可遭了不少,你和我那时候不一样,没必要这么逼自己迅速恢复,未知的风险太大了,何苦呢。”
江倦没有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眼神迷朦地望着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大老远跑来宿安,是天下红雨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什么呢,你是真在家过糊涂了,连日历也不看,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我怕你寂寞才带着小公子来的,说好了今年三十回娘家,等初二了再回婆家。”
江倦笑了笑,心道他倒是有在下面的自觉,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一向不避讳生啊崽儿啊什么的,似乎面子上对谁上谁下那档子事也没什么羞赧了。
和姜惩同来的宋玉祗端着盘切好的橙子递到两人面前,“江哥来尝尝,澳洲空运来的脐橙,今年最好的一批,我哥特意嘱咐给你们带点儿。”
江倦也没客气,他睡的口干舌燥,正需要甜的东西来解渴,甘洌清凉的果汁入了口又有些不知满足,一连吃了几瓣才彻底清醒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地看,他们也不避讳。
宋玉祗善意提醒:“江哥,以后在家的时候还是要把门锁好,萧始不在的时候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可能应付不来。”
江倦很想在外人面前诋毁那不着调的狗东西,想想又觉着要是真那么干了,倒显得他像小孩一样不够大度,也不能容人了,便还是作罢了,“知道了,我的情况还好,不用太挂念,反倒是我一直在担心你们。”他的脸色苍白的毫无生气,说这话还很真是没什么说服力,“我听说市局任命的正式文书下来了,周密退休后,上面提你做了刑侦的正支队长,是件好事,先恭喜你了。”
姜惩一脸无奈,“越说想回家养胎,姓高的老狐狸就越来劲儿,我升正支以后就两件事,给白饺饺那小丫头转正,还有辞职。”
“还是别辞了吧,你应该还没听说是谁接替你的位子,去做了这个副支队长吧。”
姜惩脸色略微变了变,扔了橙子皮挪动位置一屁股坐在了江倦身边,“我听说了,所以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是你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上面真能对江倦此前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还愿意让他从长宁调回雁息,回到刑侦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赵静被羁押后,禁毒正是缺人的时候,没理由放过江倦这么个经验丰富的香饽饽,除非这是他自己极力要求的,或是来自更高级别的力量在暗中运作。
“你对我的情况应该有所猜测,在这一点上,我就不和你打哑谜了,我在雁息刑侦,自然有我的目的和任务,你如果愿意挂名在支队的话,可以帮我分担一部分压力。”江倦对上了宋玉祗的目光,又道:“当然,不是危险,大可放心。”
姜惩将信将疑,“我要是整天在家安胎玩乐游手好闲,对外就说是另有重任在身,能行吗?”
“一个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正支队长,耽于美色不务正业,只有偶尔上线批个折子,面见一下朝臣,不是正好方便我翻云覆雨,挟势弄权吗。”
江倦破天荒地勾起嘴角对他笑了笑,姜惩愕然道:“阿倦,你很久没对我这么笑过了。”
“……是吗。”
“不是那种虚情假意的敷衍,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顾忌又发自内心的笑,能让我想起以前跟你一起闯祸时候的感觉。”
“是这样吗,其实想想,现在和那时也没什么区别,我们确实是要搞点儿大新闻。”江倦起身,烧了热水给两人沏了茶,虽然他在竭力克制,但没能完全恢复的伤腿还是很难正常行走,若不撑着拐杖,就必须扶着些什么才能保持平衡。
想到这伤的后遗症很可能伴随他的后半生,姜惩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去坐,我都习惯了。”
回来时,他见姜惩正盯着茶几上一张放在密封袋里的五十元旧钞,便不着痕迹地将其当作书签夹进书页,收进了书架。
他受过伤的手腕还不大能吃力,连倒茶的动作都相当艰难,只能借宋玉祗之手满了三杯。
江倦问道:“之后小公子有什么打算,是继续留在市局,还是回去继承家业?”
宋玉祗反将这个问题推回给了他:“你需要我留下的话,我不会拒绝。家庭方面还好,我父母很能理解,也已经做好了未来和姜氏合并,全部交由闻筝打理的准备了,所以我的压力不大。”
“按道理,以你和小惩的关系怎么都得避个嫌,不过你们情况本就特殊,现在小惩又退出了一线,有你在也能帮我应付一些局面,私心来讲,我是希望你能留下的。”
姜惩“吧唧吧唧”地啃着橙子,含糊不清道:“周悬盼着他能留在系统,这样控制起来比较方便,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没法跟上面交代,我也比较希望他能找个班上,这样就不至于一天到晚在家折腾我了。”
“你们夫夫生活还真是和谐,一边去,少来我面前秀。”江倦白他一眼,没滋没味地喝起了茶。
姜惩贱兮兮地凑过去,在他身上蹭了蹭,“什么情况,怎么这么酸啊,是不是姓萧的没伺候好你?要不让宋二给他一对一辅导一下,我有的你也得有啊。”
江倦半合着眼,无奈道:“他是有贼心没贼胆,惹不起我,也害怕把我作践出个好歹,就我现在这弱不禁风的德行,碰一下没准儿都要散架了,他哪儿敢。”
姜惩还欲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接起来的时候,江倦明显有一个扭头转身的动作,是想假意横躺在沙发上,用仅剩听力的左耳靠近他,借机偷听他通话的内容,可惜过了这么久,身体的残疾仍然是他无法逾越的障碍,试探无果,他只能放弃。
姜惩看出他的失落,体贴地告知了他通话的内容,“沈观这小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这个时候打电话告诉我说终于查到了当初在医院里是谁传流言说秦数是内鬼,早八百年前的事情,我都把这茬给忘了!”
提到秦数的时候,江倦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被略长的额发掩饰住了,以至于他轻描淡写地顺带着问起:“哦?那是谁呢。”时,谁都没有察觉到有异常。
“一个实习生,叫迟什么,我没记住,这年头怎么连男的也爱传八卦,这种事也是能造谣的吗?”
江倦若有所思:“池……这个姓还真不多见。不过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必要在意了,没根没据的谣言,就算查到了源头能怎么样,还打算把人拘留几天么。”
“当时只是觉着这事来的蹊跷,后来真相大白,也就没必要了……说来真是奇怪,秦数这小子好长时间没动静了,我结婚的时候都没来,连句话也没有,不知道又去忙什么了,我现在都联系不上他了,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江倦的语气依旧平淡,“大过年的,怎么不盼人点儿好事,兴许是前些日子受了伤,又被怀疑涉及犯罪链条太压抑了,就趁着风头过了出去散散心呢,他愿意见你了,自然是会主动联系你的,反过来说他要是不愿意,你也没必要上赶着去讨嫌不是?”
三人就着这个话题又谈了几句,萧始便拎着大包小裹回来了,一见家里多了两人,心情还有点复杂,“你们怎么来了?”
“回娘家过年,怎么,不欢迎?”姜惩跟他一直不对付,缅甸一行过去后,关系是缓和了不少,但彼此说话还是带着刺。
“那当然,本来这个年是二人世界,突然double了谁能乐意。算了,来都来了,别闲着,帮忙把车里的年货搬一搬,等下一起做饭,给你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姜惩指着萧始就要开骂,江倦幽幽在旁补刀:“我已经几个月没吃过一顿正常的东西了,你们能来帮忙不是解放了他,是拯救了我……”
这话听出了一股子委屈的意思,姜惩狠狠剜了萧始一眼,便拉着自家狼崽子进厨房了。
萧始脱掉外衣,抖去了一身冷气,靠近来摸了摸江倦的头,“还有点儿发热,难受吗?”
“还好。”
“难受了一定要吃止痛药,布洛芬是非甾体类抗炎药物,不会产生依赖性的,就算不想听我的话,也要听医嘱。”
“说得好听,还不都是你。”
“那是,换了别人来做你的主治医生,我不放心,你也不安心啊。”
江倦面无表情,“我倒是情愿能有个不总把手往我裤子里伸的主治医生,敢问你们澳洲的大夫都是这么和病人接触的?我记得我只是受了外伤,并不是要治疗什么男科隐疾吧。”
“嗯哼,这不是我的强项,我也不好乱下诊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再这么忍上十天半月,性/功能憋出问题的人一定会是我。”萧始目光深邃地望着那人,向他贴了过去,想尝试去触碰那人血色浅淡的唇,“明年,你愿意靠近我一点吗?我主动,不会累到你的。”
江倦久久凝视着他,难得一次没有果断地推开他,反犹豫了半分钟以上。
萧始觉着有戏,按捺不住悸动,又想继续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时,鼻息间涌入一股腥气,江倦脸边忽然多出一个青灰色圆瞪着眼,大张着嘴的鱼头,随着这条六斤多的大鲤鱼挣扎的幅度,往外溅出了几滴血水,鱼鳃还微弱地翕动着,俨然一副将死之相。
“你有病吧!我们在这儿温存着,拿条死鱼过来捣什么乱,大过年的,非让我骂你两句才好受?”
姜惩这暴脾气当场甩了拖鞋,一脚踏上沙发,好险没把萧始踹翻在地,“你说什么呢狗东西!我来问问阿倦想吃清蒸还是红烧也碍着你了?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狗眼才把他……”
“你放屁!没你我俩照样能成,你以为自己起到什么正面作用了吗?再说受伤的人不能吃油腻这不是常识吗,要么清蒸,要么炖鱼汤,别磨叽了,赶紧做饭去,把阿倦饿出个好歹你担待得起吗?”
“哦,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不是当初恶事做绝丧尽天良的时候了?知道他是病人还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你还有半点儿责任心吗?不行,越说越来气,阿倦,要不你别跟他过了,和我回家,把他踹了,我再给你找个更好的。”
江倦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庆幸自己聋了一只耳朵,索性用耳塞堵住了唯一能听见的左耳,又翻起了那本晦涩难懂的哲学书,直到眼皮发沉了,那两人腥风血雨也打完了一场,客厅被折腾的有如爆炸废墟,惨不忍睹。
反正也用不着他亲自收拾,江二少只咳嗽一声,抬头瞥了一眼不堪入目的恶犬互殴现场,两条狗立刻自觉收拾好了他眼前的一片狼藉,双双立正站在他面前,姜惩手里还拎着条半死不活的大鲤鱼。
这下他才摘了耳塞,半眯着眼幽然道:“吃红烧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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