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扎古
第二天清晨, 天还没亮的时候,众人就收拾好行李准备启程了,江倦跟贡山当地的警方打好了招呼, 省厅那边也提前替他们打通了接下来的所有环节, 因此出境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一路绿灯的感觉,让他们对生在和平国家感到无比荣幸。
越过边境线后, 即使周边风景依旧壮阔秀丽, 但想到脚下不再是共和国的领土, 身处异国他乡,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凶残的罪犯和嗜血的流亡者, 众人心里都有种面对未知的异样感觉。
邵谨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从来没执行过这种严格的保密任务,很是忐忑,一路上都在向狄箴和杨霭请教实战经验, 生怕自己拖了大家的后腿,恨不得把从前学的东西都拿出来复习一遍,看起来紧张得很。
众人虽然笑他丢人, 自己心里也难免打鼓,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警察, 也未必擅长这个,别说狄箴和杨霭两个刑警, 就连周悬这个缉毒警过去也只是协办过类似的跨国大案, 却从来没干过这种深入敌后, 虎口拔须的事,要说他们之中唯一有卧底经验的人,还得是他们这位宁可自己忍着疼走百里山路, 也拒绝任何人搀扶的江指挥。
周悬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还打趣道:“别忘了出门之前俞副厅跟咱们说什么了,出了事他全兜着,这种好事可是百年难遇,等你小子以后就知道让这铁公鸡点个头有多难了,可趁着现在赶紧乐呵吧。”
江倦垂眸正色道:“不成功,便成仁。你们俞副厅说的好听,这种出境执行的秘密任务如果真的失败了,你上面就是天王老子也兜不住,最好盼着能活着回去吧,否则我们都会在边境的无名孤坟里朽成泥,下辈子也未必有人会在碑上刻下我们的名字。”
从踏上克钦邦以后,他的态度就变了,对其他人也不再隐瞒他们此行的任务内容与可能遭遇的风险,尽可能地做到了坦诚,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把这些公安系统的新生力量吓得不轻。
好在姜惩天生有种能鼓舞人心的本事,听起来平平无奇的三两句话就让他们又振作了精神,堪比誓师大会了。
在外人看来,这两人一唱一和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周悬也算是看明白他们当年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段风花雪月了。
邵谨虽然年纪小,不过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凭着满腔沸腾的热血和对姜惩这个偶像的崇拜,害怕也就只是怕那么一会儿,等这股劲儿过去了,就又和狄箴杨霭二人提起了要立功的豪言壮志。
周悬指着走在最前面那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三人,打趣道:“等回去了以后,这铁三角怕是拆都拆不开了。”
江倦抬手婉拒了来扶他的萧始,转身向背后的姜惩伸出了手,那人微微愕然,虽然喘的厉害,却还是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我没事。”
江倦见状也不勉强,拿出指南针甩了甩,辨清方位后指了个方向:“翻过那座山头就会有人接应我们,三个小年轻要是腿快就先过去看看吧,记得下山的时候慢点儿走,不然明天有你们疼的。”
“铁三角”一听这话来了劲儿,个个铆足力气,比着赛往山上跑,一边赶路一边打闹。
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姜惩不知怎么,忽然来了句:“我跟你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有活力吧。”
江倦愣了愣,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什么叫年轻的时候,我现在不年轻了吗?”
“年轻,看起来还跟十年前一样,没差。”
“少来,我有自知之明,看得出来自己变老,身子也大不如前了,以前养上三个月就能痊愈的伤,现在躺个大半年也未必能好利索,跟你这系统知名的‘天山童姥’可比不了。”
“你这一身伤,换谁都受不了,能恢复这么快已经是奇迹了,别太勉强自己……千万别像我一样。”姜惩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了,无比惆怅地看着远方重峦叠嶂,心思却根本不在赏景上。
再壮阔的山河,一人独看,总归是索然无味的。
晨风轻漾,微光沦陷,分明是朝霞初升,却似落日余晖,那努力发光的晨星照亮了他的整片天空,却在他深陷温柔眷念时,被阴云遮蔽了光辉……
江倦停下脚步来看了看他,“我记得你最不喜欢回忆过去了,每次有人提起来,总会被你找个借口含糊过去,怎么今天倒是有兴致了。”
姜惩收回目光,低垂着眉眼,“以前不愿意回忆,是因为我不敢回头看,断了自己的回头路,我就非得往前走不可。可当我前面是万丈深渊时,无法止步不前的我如果不踏回来时旧路,就只能纵身一跃,粉身碎骨。”
“或许,你还可以另辟蹊径,深渊与救赎,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江倦拉住了他捂着伤口的手,轻轻用下巴贴了贴他汗涔涔的额头,一触即离,点到即止,“相信我,回程的路,他会陪你一起走的。”
姜惩知道自己不能表现的太过颓废,否则所有人都要费心顾虑他的感受,他勉强勾动着嘴角,朝江倦露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我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展行动?”
“稍安勿躁,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总得先摸摸情况,我的线人能力有限,没法替我们做太多安排,更多的还是要依赖当地寨民,首先要和他们搞好关系,便于后续行动,你放心,不会很久的。”
周悬在前面一听这话就乐了,“懂了,咱们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这时候铁三角已经爬上了山头,萧始在后面喊着:“有没有看见接应我们的人?”
狄箴喊了声“有!”便带着人先下去了,结果没走几步脸就黑了,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当地人坐在一辆皮卡车顶,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抠着脚,听见他们的喊声回过头来,张牙舞爪地比划着什么。
狄箴问走在后面的江倦:“江哥,这什么情况,我们这么多人,不会就挤这一辆车吧?”
杨霭更是脸都绿了,循着山路深处望去,那九曲十八弯的地形光看着就让人头疼了,更别提坐着好像快散了架,从上到下没有一根螺丝是拧紧的交通工具了,这还不得把人给活活颠吐了?
姜惩和萧始一起,把行动不便的江倦拉上山头,看看周围的山势和地形,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江倦道:“别挑了,这已经是那寨子里最好的交通工具了,你们要是想自己腿着去,我也不拦着。”
江倦与那寨民会合之后用几句缅甸话做了简单的交流,确定这就是他安排来接应他们的人之后,萧始就坐上了副驾驶的宝座,跟那村民有说有笑的聊着,其他人都只能挤在后斗里,腿脚都伸不开。
周悬给姜惩占了个最好的位置,挨着最里侧,可以靠着驾驶室躺下,给那人一条毯子一裹,他便乖乖合眼睡了。
邵谨小心翼翼地问:“学长,我们为什么要去条件那么艰苦的地方呀,克钦邦作为贩毒交易的重灾区,不应该所有地方都这么落后呀。”
江倦答的也很现实,“因为我们没法与那些条件相对好一些的寨子合作,他们能发达的理由,自然是长期和某些团伙甚至是集团保持着交易关系,长期给他们提供相应的帮助,用来换取物资,吃穿一概不愁,还能在组织的庇护下吸上白面和麻/古,凭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来给我们帮忙。”
“……说的也是,那这个寨子是……”
“名叫扎古寨,生活着一群土生土长的克钦族人,他们在过去也曾亲近过某个贩毒组织,但在几个月前,那个组织被敌对团伙和当地军/警一并剿灭了,这里盘踞的势力可都是非常记仇的,扎古寨的寨民很担心有人会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和我们合作只是无可奈何的自保之举,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一定也不会给我们提供帮助。”
一直缩在毯子里,看起来已经睡着了的姜惩插话提醒道:“也不要太相信这些寨民,他们只要有利可图,一定会出卖我们。”他歪着脑袋,不动声色地往江倦那边靠了靠,“你是怎么搭上这条线的,还有,车里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大夫怎么也会说缅甸话?”
“去你的,你才平平无奇呢,我杀人不用刀,走路上都能帅死几个。”萧始把头伸出来喊道。
山高路远的,要是不说点什么,路途就太无聊了,虽然姜惩没指望他能回答,但江倦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如实道:“是我哥生前留下的关系,如果不是他,我们今天也没这样的机会。”
这下连周悬都有些愕然,不过众人都没再多问。
起初狄箴还能活跃一下气氛,说几个笑话让众人打起精神,在山路上颠了几十分钟之后终于受不了了,扒着后斗边缘就吐了出来,看样子愣是连昨天的食儿都没留下。
其他人的状态也不大好,江倦索性让那寨民停了车,周悬趁其他人在草丛里吐的功夫给寨民递了根烟,一见是软中华,那寨民眼睛都亮了。
周悬的缅甸语是多年前在广西一带协办任务时学的,本来就不会几个词,这些年也给忘的差不多了,说得磕磕绊绊,跟人交流很成问题,但他那包烟却让那寨民打开了话匣子,在江倦的翻译下,众人知道了这个寨民名叫巩佳,从小是在扎古寨长大的,也有吸食麻古的习惯,还主动向他们讨要“来劲儿的”好东西,看起来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当是一帮有钱闲的没事干的暴发户来体验生活了。
这期间姜惩一直都没下车,也没动过地方,起先还能摆弄会儿手机,后来估摸着也是被颠晕了,像昏过去一样一动不动。
萧始觉着好笑,就过去戳了戳他,“哎,我说你怎么连点儿反应都没有啊,别是吐毯子里了吧。”
那人虚弱地把毯子往回扯了扯,见拉不过他,也就懒得再争了,任他把毯子一把扯了下来,露出了泛着青灰色的脸。
“我靠,你这什么情况,本来山路就够让人迷糊的了,还捧着手机玩个没完,你是写小作文还是看毛/片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不能……等会儿!哎哎哎,你别往我这儿吐啊!”
姜惩本就在后斗里憋屈的难受,被他这么一唠叨更是上火,索性拉住那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手,两只一捧,低头吐在了萧始手里。
这回不怎么难受的萧始心理阴影却被颠吐的铁三角更大,直到将近三个小时后一路颠回了寨子都没多说一句话,脸黑的活像是包公转世,到了寨子门口就在溪边把手洗的都快脱了层皮,把众人惹得直笑。
巩佳把他们一行人带进了寨子,此前江倦说的还真不夸张,这皮卡就算是他们寨子里最不错的交通工具了,这里随处可见烧毁的汽车残骸和报废的铁皮,以木质和茅草为主结构的建筑也多有被焚烧的痕迹,部分废墟没来得及重建,很多地方还都能看到残留的弹痕,可见不久前这里进行过一场恶战。
难怪这里的寨民会答应与他们合作,要是不能寻求到新的势力庇护,恐怕他们很快就要背井离乡,甚至是被屠杀了。
按照惯例,客人到了是应该先去拜访寨子的领导者,周悬还打趣道:“不知道这儿的寨民会不会像苗人一样,一言不合给我们下蛊,我看这儿的毒虫不少,被咬上一口大概率会交代,我们有没有提前准备好驱虫的东西啊?”
姜惩面无表情道:“蛊够不够毒我不知道,但他们如果在你的食物里加点儿料,你肯定吃不消,在这里一切都要小心,老实说,我并不相信他们。”
众人在巩佳的带领下一路在寨民畏惧的目光下进入了寨子中心,姜惩心里还疑惑,他们明明是来跟人合作的,怎么感觉这里的寨民这么害怕他们,难不成是以前庇护他们的组织也不是什么善类,没事喜欢取几个人头玩玩?
不过在看到那只穿了条花短裤,四仰八叉瘫在门前的躺椅上,戴着墨镜惬意地享受着潮湿环境下的日光浴,与周遭浓重的气氛格格不入,活像是去夏威夷度假的英俊男人的时候,他的一切疑问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