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拮抗
宋慎思刚被秘书推出电梯, 就觉面前一阵劲风拂过,那风里夹杂着个穿病号服的人影,飞速转着轮椅从他面前经过, 余光瞥见了他, 疑惑地道一声:“宋慎思, 你怎么会在这儿?”紧接着就奔着前面的墙去了。
宋慎思跟着捏了把汗,伸手拉了对方的轮椅一把, 才避免那人手下没轻没重, 撞在墙上把自己伤得破相。
他嗔道:“多大的人了, 以为是在游乐园玩碰碰车吗?肚子上开一刀也不安生,你这人什么时候才能让别人省心!”
姜惩被他训的像个孩子似的低下了头, “这不是……着急么,小玉子还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得快点儿把他找回来, 给你们全家人一个交代。”
听他这还像句人话,宋慎思冷哼一声,“也要给你自己一个交代。不管怎么说, 人总是要吃饭的,玉祗他妈煲了些骨髓汤托我给你送来, 先喝了吧。”
姜惩这才想起虽然宋慎思从来没和翁清雅在他面前同台出现过,两人却是有亲属关系的的。从宋玉祗失联开始, 他见了宋家的人就格外心虚, 没话找话也显得非常尴尬, “这……帮我谢谢阿姨吧,她应该是你姑姑?”
“用不用给你两块钱,去超市门口摇明白了再回来?”
“叔, 叔母,看我这脑子,急岔了都,我白天还看见她了,怎么她没跟着你一起……”
“她怕自己来了,会忍不住问你玉祗的事,给你太多压力,她会自责的,你也理解一下。”宋慎思把保温盒往姜惩手里一塞,“走吧,回你那儿去,让我听听有什么进展了没有。你刚刚慌慌张张干什么呢,也不怕把自己撞成脑震荡……”
两个病友一前一后进了病房,区别只在于一个是有秘书送的,另一个却像没人疼没人爱似的。
“怎么才回来,出去放个水用得着……劳宋律大驾?”周悬一抬头看见了宋慎思还挺惊讶的,转眼一见姜惩拎着保温盒,就开始瞟那床头上的病号餐了。
“清汤寡水也惦记,你们当警察的现在连盒饭都吃不上了吗?”
“还盒饭呢,忙起来饭盒都吃。”见姜惩点了头,周悬拿过餐盘开始狼吞虎咽。
宋慎思进了门,见了在沙发上打盹儿的凯尔,目光就挪不开了,虽然那人用手背遮着脸,看不大清容貌,不过宋玉祗确信自己对这个熟悉的身形有那么一丝印象,侧目看了半天,“我是不是见过那个人?”
“搭讪方式太老套了吧,我想你不会见过我的。”似乎对于所有提出同样疑惑的人,凯尔都会给予一样的回答,他睁开那双含情眼看了看宋慎思,眼神忽然变了,“是你?”
“我记得你,你在十年前救过我,谢谢。”
“是这样吗?抱歉,我不记得了,不过救美人是每个绅士的本能,这没什么好大肆宣扬的。”
“或许吧。但我对你记忆深刻,连你改变了相貌都依然记得你的原因,恐怕是你不止救过我一个。”宋慎思看向满眼疑惑的姜惩,“在当年的游戏里,他不止救了我,还救过一个被其他玩家针对的警察,结局或许不尽如人意,但他确实是努力过的。”
姜惩闻言一激动,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你是说江住吗?”
周悬也变了脸色,看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当作普通人交往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居然会有如此离奇又惊人的经历,最重要的是,他竟救过他一生仅此一位的挚友,这一刻,他心里的震惊难以言喻。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不靠别人的感激吃饭,这点儿小事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过我还真是惊讶,当年我可能真的是在无意中救了你,不然像你这样的美人儿,我一定会有印象的。”
姜惩的表情略有些扭曲,“为什么你也会参与那场猎杀游戏?你是猎人还是猎物。”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猎物!朋友,你这是瞧不起我。但身为猎人与猎物的前提是受邀参加游戏,我是中途进去凑热闹,又碰巧接受了委托的,不算玩家。硬要说的话,不管对主办方还是玩家来说,我都应该算是个意外。”
“委托?”
“是的,我的委托人应该就是你们口中那位警察,他叫江,名字和你的发音一样,在那场游戏中,他救下了三个作为猎物的孩子,委托我将他们带离那吃人的地方,还要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虽然当时的他已经无力支付我的佣金了,但我还是接下了这赔本买卖。可能在你们看来这很离谱,但带走那几个孩子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他想要抓到凶手的初衷恰好与我的目的相吻合,我不介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江住没有能力支付‘seventeen’首领的巨额佣金,他用什么跟你做了交易?”姜惩追问道。
凯尔耸了耸肩,“跟你在一起真没趣,好吧,我承认,他把他弟弟卖给我了。”
姜惩一瞪眼睛,凯尔立刻开始装疯卖傻,“我也不知道用‘卖’这个说法来形容准不准确,反正大概就那个意思,你明白就好。”
“我不明白!”
凯尔也有点急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汉语水平可能没有他想的那么好了,偏偏姜惩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他咬了咬牙,“就是那个意思,你的师父也是这么‘卖’了你的,有这么难懂吗!”
这时宋慎思摆了摆手,示意两人没有必要为了这个问题争执不休,“你们有什么新仇旧怨都可以等之后再解决,至少我在的时候,可以让我知道我弟弟的下落吗?”
姜惩狠狠剜了凯尔一眼,有了周悬的默许,他才把百里述留下警枪的事告诉了宋慎思。
“所以你们怀疑,这名姓梁的警察并没有死在十年前的爆炸案里,他还活着,而且很有可能,站在了你们的对立面。”宋慎思冷笑道:“有趣,所以这和我弟弟有什么关系。”
周悬咽下了最后一口汤,打了个饱嗝说道:“我是个老直男,我不怕得罪人,让我来说吧。我怀疑十年前的爆炸案很可能是个圈套,是梁明华为了脱离警界,加入犯罪集团而做的一场戏,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用了一具烧的难以辨认长相的尸体来瞒天过海,当然,他这么做的理由可能有很多种,忍辱负重卧底敌后,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个黑警。”
姜惩微微俯下身去,刀口的疼,远不及心口的疼。
过去这十年间,不管多少人提出质疑,他都能挺直腰杆据理力争,可如今铁证摆在眼前,他找不出任何借口为老梁开脱。
得到这一线索,姜惩受到的打击无疑是最大的,若不是现在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消沉上,或许他会为此萎靡很长一段日子。
“不管怎么说,老梁的警枪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出现,就证明了很多事之间的关系,关于枪的调查有什么进展了吗?”
周悬看了眼手机,“刚刚有了结果,现在可以确定,那把警枪曾属于确认牺牲的雁息市局刑侦支队梁明华,经过膛线比对,确认与当初你右侧腰后伤口取出的子弹痕迹一致,这也就证明,当初射伤你的人,的确是梁明华,不会有错。后来这把枪和梁明华本人一起消失在了爆炸现场,上面经过讨论,目前还不打算认定梁明华假死,但是对于他的审查,一定会重新启动。”他看了看宋慎思,目光又缓缓落在姜惩身上,“姜惩,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或许带走宋玉祗的人,是……”
“如果你是老梁,作为烈士在陵园里躺了十年,为什么要冒着这个秘密被公开的风险,回到这片无数人记得他的土地上,去……去……”姜惩的话哽住了。
周悬的推测未尝不是一种可能,从以往的经验看来,宋玉祗所有的决定都是基于他安全的考虑,正常情况下,他应该会将相对保险的雀兮山路线交给姜惩,而他自己去追长途线,可偏偏那天阴差阳错,是姜惩开了悍马去追逃往长宁的百里述,假设真的是老梁带走了宋玉祗,那么在后者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最有可能碰上的梁明华的人,其实是……
“……我?”
姜惩一拍额头,顿时觉着大脑一片空白。
宋玉祗不可能未卜先知,连这种意外都提前预想到,所以他极有可能提前知道了什么。
难怪他从得到了程三史的消息之后就表现的那么奇怪,那么他开始变得反常的时间节点,就应该是接到手下人电话通知程三史出逃这件事的时候!
他突然从轮椅上跳了起来,吓得周悬一个激灵,忙拉了他一把,生怕他就这么摔下去,还得再进一次手术室。
“我说祖宗,你又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刚缝好的伤口也不怕崩开,到时候内脏肠子流一地,你指望谁给你捡回来!”
“那几个替他监视程三史,给他提供消息的小蠢蛋呢,他们在电话里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别急,你能想到的,我们都能想到,那几个人虽然没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这也从反面证明了其他接触宋玉祗的渠道有问题,我们从他遗留在现场的手机里找到了一个在追踪途中联系过他的匿名电话,定位的困难很大,我们的技术人员还在努力,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周悬后面的絮叨,姜惩都没有听进耳里。
他绞尽脑汁回忆着事发当天所有的细节,突然想起他们的对话中确实存在着违和之处,只是当时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追踪上,无暇深究宋玉祗那前后混乱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他当时最莫名其妙的那句“他会的”,或许是对另一通电话里的老梁说的——如果死者真的能够复生的话。
凯尔捂住了周悬喋喋不休的嘴,为大家都争取到了一会儿清静,宋慎思正闭目养神,听着那扰人的声音终于息了,缓缓睁眼看向姜惩。
“今天我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那天你们走了之后,许裔安又交代了一些有趣的内容,希望信息的共享能够让你们尽快找到我弟弟。”
宋慎思的思路非常清晰,一一复述了当天他与许裔安交谈的后续内容。
许裔安承认,他容许兰珊留在白云是为了留一条在自己死后,令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后路,虽然他曾为挑拨程氏的父子关系而雇凶制造车祸直接害死了程译,但为了利益,他还是拉拢了获得程三史私生子抚养权的兰珊为自己提供便利,这个巧言令色的男人将杀害程译的罪责全数嫁祸给打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个儿子的程三史,设法诱骗兰珊为他效力,她以第四人民医院为据点,向得了绝症的病患及其家属推销药物的行为就是许裔安授意,只不过她也受许裔安蒙骗与利用,从未学过药理的她对那些药物的实际效用确不知情。
许裔安先是利用兰珊四处搜寻无可救药的瘾君子试药,后又将魔爪伸向了那些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绝症患者,只因“绿水鬼”对他的影响越发明显,他曾尝试无数方法化解这种苯/丙/胺化合物侵入免疫系统后带来的痛苦,却因实验对象的体质不同,各自表现出了不同的副作用而不敢冒险尝试。
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他将违禁药物推向市场,让“没有生存价值”的无辜病患与生活在社会底层,“一文不值”的“潜在罪犯”充当他的小白鼠,刘良的父亲刘沫就是在试药过程中发了狂,被走投无路的妻子所杀。
这一切罪恶在程氏巨大的利益网下得以滋生,他有恃无恐,也是等着有朝一日清算总账时,将一切都算在程三史头上,他留在家中的那些铁证,正是为了坐实程三史的罪名。
只可惜在他的计划完成前,兰珊就被害了,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被肃清的对象,不甘复仇计划早早落败的许裔安选择投靠姜誉,至少在当时看来,姜誉还是一个相当有力且可靠的盟友。
许裔安与姜誉做了场交易,自愿作为主办方之一参与到猎杀游戏中,成了姜誉最可靠的内应,而姜誉则承诺提供给他苯/丙/胺受体拮抗剂,不过从后面的情况来看,这显然是姜誉随口开出的空头支票,如果他真的有“绿水鬼”的拮抗剂,殷故也就不会被“哮喘”折磨多年了。
宋慎思着重强调,许裔安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褚绮这个人,那天在听到姜惩和宋玉祗谈到“茶花女”的时候,他一时兴起想要试探一下许裔安,所以才叫了那一声“阿尔芒·迪瓦尔先生”,事实证明,这正中对方下怀。
“有一点我需要修正,在猎杀游戏正式开始前,我在自己的房间外捡到了一张夹着茶花的明信片,当时以为是许裔安的挑衅或殷故的恶作剧,现在看来,倒可能是那个姑娘干的。她和许裔安一直保持着交往关系,许裔安很爱她,从不肯让她接触药厂的肮脏事,所以她就在菁华继承了袁肇的罪恶事业,在通过犯罪链谋取利益的同时设法取信程三史,并尝试了解真相,为自己的亲人报仇。我用她打开许裔安的心理防线,已经是竭尽全力,我能为你们争取到的,只有这逼近真相的一小步。”
“已经足够了。”
宋慎思看起来有些烦躁,按了按发痛的眉心,“姜惩,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醒你,我的精力非常有限,做不到陪着你们警方一起跟着罪犯长跑,我只要我弟弟平安无事的回来,其他就算你们搞出个世纪悬案也与我无关。宋家不给你施压,是不想把你逼的太紧,并不代表没人关心玉祗这根苗子。”
他长叹一声,缓缓推着轮椅转过身去,将背影留给了姜惩,“别辜负他,这或许是摆在你们面前的最后一道考验,接下来,就靠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