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他赶到的时候正值人流峰期。
额发沾水,西装明显湿了一片,大雨还未停歇,反而越发滂沱,迷漫的水汽和着拥挤的人群让现场乱糟糟。经舒权同意,周羡调动舒陇总部的保镖人手,打去电话:“看到她立马打电话给我。”
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她情绪波动大,先哄好她。”
因着身高和样貌极佳,男人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尽管如此,他焦急地环视四周,仍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还是他来晚,舒微已经入站了?
他还没有收到她的开支记录,而且手机关机,有可能是为了躲他们备了现金。
火车站有四个出口,东南西北,周羡都派了不少人去拦截。他在候车区走走停停。
视线掠过某处一条准备上火车的长队伍,眼熟的锦高校服映入眼底——
乌泱泱的一片,她低着头,一边向检票口移动,一边用手背抹眼泪,全身无不湿透,平日漂亮的长卷发也没光彩似的摊在身后。像只流浪猫。
周羡眸色微暗,抬腿向她那处赶去。
突然旁边有阿姨被赶路的人撞了下,无意撞进他的怀里。
他低下头去。
“哎唷——”阿姨捂了捂鼻子,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小伙子,人太多了,没撞疼泥吧。”
“没事。”他匆匆回答,急着去找她先行一步。
被这不小的动静吸引到注意,舒微视线一抬,撞上了男人的眼。
空气滞住一瞬,他声音哑了些,“微微。”
下一秒,只见少女转身就跑,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微微!”
少女身形小,更容易在人群里穿梭,他想追上,无奈于人流大,他被挤来挤去,再望过去,黑色的裙摆一角倏地消失在北站门口。
等他赶到北站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舒微的身影了。
离下一班火车还有半个小时,她不可能走远。
周羡在附近一圈开始找起,终于在不远处见到黑色裙摆,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她蹲在树后,借树干挡住她的身体。
他撑着黑伞,怕她再次被惊扰,连呼吸脚步都放轻,等走近她时,他试探道,“微微,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别——”躲着我。
舒微浑身一震,起身转头又想跑,意料之内,他伸手将她捞了回来,炙热的掌心握住自己的手臂,她极力挣脱,越过他喊道:“救命!这里有人抢劫!”
这里人可不少,周羡情急之下,伸手捂住她的嘴。
黑伞落地,两人又再次置身于雨幕之中,狼狈不堪。
眼泪和雨水混合再也分不清,舒微扒不开他的手,话语含糊不清,最终噤声一口咬上他的手。
他没吭声,任她发泄般。
直到血腥味渐渐溢出。
她怔然地松开手,深思恍惚了一会。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爷爷的事了。”
虽然来到瑜华,她也没忘记和舒游常联系,虽然舒游老是拒绝和她视频通话,但舒游发来的语音和他本人一模一样,简直挑不出错。
她从没怀疑过对方,因为倾诉欲强,坚持分享日常,发发唠叨,有伤心事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就和舒游说。
在父母缺席的漫长孤寂里,只有爷爷会无微不至且真心关怀她。虽然舒游老是笑着调侃她小唠叨,话多精,可还是会乐呵呵地听完。
除了舒游。
没人乐意听她说这么多。
可舒微没想到,对面原来是个配音演员,为舒权和周羡做事的配音演员。
真正的舒游孤独躺在江阮的病床上,靠着氧气管呼吸,生死不详。
周羡只觉喉咙发干,艰难开口:“是。”
当初为了不让她发现,还是他帮忙找的配音演员。
“那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笑了下,再看向他时眼里已蓄满上热泪,因忍着哭意声音颤抖,“你知道爷爷在我心里的地位,可是你还是选择站在舒权那边,替他一起编织着自以为是的善意谎言,如果不是小护士打错我的电话,我都不知道下一次再见爷爷是在病房还是在墓地。”
“我们怕你知道这件事会难过——”他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
“那我现在,”
她泣不成声道:“我现在就不难过吗?你们是不是总觉得我年纪小,就活该被骗啊。”
泪水大颗大颗落下,她仓促地低下头,快发车了,不想和他在浪费时间。她转头就离开,衣角猝然被拉住,他喉咙哽住,欲言又止。
“周羡,我要的是一个任何时候都站在我这边的特助,如果你确定你会为舒权做事——”
她没回头,深吸一口气,又开口道:“那你还是
辞了吧,他的公司里比我更需要你。”
-
火车发车了,她找到位置后坐下,窗外树影连成一片飞快地闪过,车内冷空气蔓延。
舒微冷得打了个抖擞,忍下对衣物湿透的不适感,她抱着臂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以此能暖和一点。
等她睡着后,某处,男人示意了下路过的乘务员。
“这里提供毯子吗?”
“可以的,先生。”
“能替我帮32座的女生盖上吗。”
乘务员愣了下,“可以,但先生你需不需要处理一下。”因为他肉眼可见的湿透,和这英俊斯文的样貌身材有极大的反差。
“不用,谢谢。”
周羡敛眸,她也淋湿了,就当作和她一起承受。
话毕,他又补充道:“在她醒后给她送份餐,她可能没带多余的现金,到时候找我付款就好了。”
“好的。”
周羡在排队的队伍里高价收入别人的票,恰巧这座位和舒微挨得近,就在她斜后方,周羡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她。
此刻她靠着窗,睡得不惯,即使在梦里也皱着眉。
天色已晚,但有些熊孩子就有挥霍不完的精力,弄来几张纸折了几个纸飞机,在火车的过道里放飞机,喋喋不休地吵闹。
他们的家长置之不理。
舒微被吵闹声吵得翻了个身。
一只纸飞机飞过他的座位,小孩边笑边追飞机,“我的飞机飞的好高啊,快看啊妈妈!”
骤然,纸飞机被人拦截,小孩错愕,顺着那白皙骨感的手看去,对上面无表情的周羡。
他笑着将纸飞机揉成一团,礼貌地递过来,语气森然,“现在很晚,该睡了对吗。”
明明是笑着,却让小孩脊背发寒。
战战兢兢地拿回不成形的纸团,在男人的威严下他也不敢说话,怯生生地回去找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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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微没有带现金的习惯,放学前紧急和时穗岁借了一笔,金额不大,只够买票和打车。
下了火车后,她直接坐出租车往江阮第一中心医院,去到的时候,爷爷已经做完了手术。
门口有舒权等着,他看了眼狼狈的舒微,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责怪她乱跑的话,走廊里,安静了好一阵。最终舒权开口:“爷爷只是躺太久了,咽部反射消失引起肺部感染,会好起来的。”
她当没听见,兀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周羡赶到的时候,透过窗,她握着舒游的手静静地坐着,像蔫打的茄子。
舒权还有事,临走前留下一句“照看好她”。
他敛眸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像是陪着她一起,久久不离。
这一坐便是一个上午。
周羡不吃可以,但她不吃不行,他从外面买来饭菜,放在门口的长椅上后离开,等椅上的饭盒变成空的,他在收拾掉,还一次性将她可能用到的生活用品买好,放在门口。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好几天。
舒微也知道周羡的存在,每次他都像个田螺姑娘似的,留下一堆她需要的东西就会消失,但她怨气未散,短暂的时间里不想搭理他。
这天,护士进去给舒游清理的时候,她走出病房,缓缓关上门转眼便看见男人靠坐在长椅上,袖口散散地解开,倦慵疲沓地半躺着,眼皮疲惫地沉阖,还长了点胡茬——
好像在里面陪床的是他而不是她。
目光触及到他身旁的一大袋甜品,舒微默默移开视线。
她站那有一会,见他好像没有醒来的迹象,缓缓转过头。
留在椅子上的每个蛋糕下都系上一个风铃,蓝色的,粉色的,风铃里的铃铛被替换成一条纸张。
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好奇,随手拿来一看,上面字迹清隽,洋洋洒洒写着——
原谅我。
好好吃饭。
还想吃什么。
抱歉,我不会再骗你。
我还是想留在你身边。
面无表情地把蛋糕放回去,可笑,这就能打动她了吗?
舒微嗤笑了一声,却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动容。
等护士走后,舒微余光都不给直接进去了。
她没走多久,靠坐在长椅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他扫了眼那些甜品,那些纸条被拆下来拼成三个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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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眉一笑,带着细碎的笑意,心底却是释然地松了口气,继续保持着靠坐的姿势,他若有所思地摸了下自己的胡茬——
起码她愿意搭理自己了不是?
胡茬没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