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缺席
拾荒队披着斗篷匍匐在沙漠中，斗篷上的拟态涂料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炽热的光芒，就像沙土中夹杂着的石英砂那样闪烁着。
或许是附近区域内被他们带走的工业金属垃圾过于多了，以至于公司察觉到了这片区域的变化，无人巡逻飞机这几日里几乎是每个小时都会从这片区域的上空掠过一次，此刻，其中的一架次正位于拾荒队约一公里远的上空，反射出银白色的光。
此时，兴许是卧倒时的不慎触碰，队长手臂环抱着的高能电池正传递出可怕的热量，灼烧着他的胸膛与双手。烧伤在长期的沙漠游击中意味着极其可怕的后果，然而他不敢有丝毫动弹。如果是在九月之前，白日里沙漠的高温会是拾荒者们最好的掩护，热成像下无人机几乎无法从一片赤红中分辨出人形的轮廓。然而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沙漠的气温该死的宜人，他们只能借助随身携带的饱经磨损的拟态斗篷来进行掩耳盗铃式的躲藏。
只希望那是老型号，探测距离没有这么长吧。
队长的身体遏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疼痛感直击他生理的极限，即便是他早已做出了死的觉悟也无济于事。
法克，不就是双手吗，没了双手还有腿啊，你还可以逃跑啊，你在害怕什么！
队长的灵魂痛骂着自己的身体，已经接近神志不清。
“队长，那东西没有朝我们飞来，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走了，起来吧，队长……”队员抽泣的声音响起。
队长摇晃着抬起头，然后他看到了比之前更加闪亮的光点。
那是刻进队长基因中的恐惧——飞机反光的突然增大意味着它将机身摆出了机顶面向他们的姿态，反射面会因此大增。先平行目标飞行再倾斜着切入战场，这是俯冲轰炸的标准手法。
“轰炸！闪避！”队长猛然站起，然后火焰窜了起来，引燃了他的整个身躯。
拟态涂料是易燃物，这也是使其被公司淘汰，然后流入游击者手中的原因。
“队长，快扔掉斗篷躺下！我们立刻为你灭火！”一名队员捞起满怀的黄沙大喊。
然而队长的眼中却闪过了希冀：此时的他正是热成像中最闪亮的光点。
“快跑！我来引开！”
队长双手垂落着向不断放大的无人机奔跑而去，火焰随风扩张着形体，让此时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只长着翅膀的飞蛾，正扑向迎面而来的死亡。
然后他看到了那颗从机舱中落出的炸弹。
来吧，终结我的痛苦吧。
那颗炸弹掠过队长的头顶砸进他背后二十米处的黄沙中，然后爆发出滔天烈火，吞没了队中的剩余三人，他则被冲击波击飞，然后滚落在漫地尘沙中逐渐熄灭，露出焦黑的体表。
被灼烧的疼痛磨灭了队长的理智，以至于他忘记，在无人机最高效的智能计算准则中，没必要将一枚炮弹浪费在已经必死无疑的个体上。
无人机穿出沙尘，炫耀似地在空中绕了两圈，然后向无声的远方飞去。
西方向约一公里处，坐在升降机内的易允沉默不语。
“记录下来了吧。”通讯中的声音有些沙哑。
易允失落地拔着自己的头发：“我居然真的以为，我是来带给他们希望的。”
“是为了带给他们希望，但是还没到时间。”
“那什么时候才到时间？等剩余的东北美洲革命者被炸成了埋葬在沙漠中的残骸，然后我们再捧着黄沙说，我们带着希望来了？”易允闭上了眼睛：“阿尔伯特，迟到的正义，我们一般称为缺席。”
“易允，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透露，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联盟并不像大多数人想的那样是一个坐落在稳定山体地基上的空中花园，而是像你曾经见到的天空之镜那样底座像根针似的脆弱事物，任何方向施加的荷载都会成为其倾覆的危险，现在，有十八亿人生活在镜面上，我们的每一步棋都是在迫不得已下作出的最优解。”
“这是官方的回答吗？”
“这是我的亲眼见证。”
“那么，再走近看看吧。”易允下达了前进的命令，茫茫的黄沙中突然泛起了波澜，那是运动过程中光学迷彩发生器算力不足而导致的伪装失真。
约半分钟的时间后，无形的波纹便抵达了袭击现场，空气中裂开一道笔直的口子，身穿防护服的易允走了出来。
“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因为附近区域没有检测到超出限度的毒害物质，系统才允许了你的离舱，在后续的行动中请尽量避免野外离舱行为。”阿尔伯特的声音在易允耳边响起。
“他还活着。”易允看着眼前的焦炭状人形，面罩上自动识别出了对方的生物表观体征。
“无国界医疗援助法则允许我们对他进行救助，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至少，将他，将他们带回去吧，还有位置吗？”
“带回去是指？”
“回到他们的战友那儿。”
“那么，物资运输车那还有位置，因为军械车在边境那边卸下了部分跳蛛丁型战斗器。”
北美洲中部大平原属于原明帝国领土，后来被西欧三国所瓜分。在一百多年后联盟的外交努力下，东西方边界线在大平原中部以和平形式确定了下来，而在后续的交涉中，不列颠又嘲弄似的将已经被开采至彻底荒漠化的大平原东部划为了共同开发区，主权仍属于不列颠，但联盟的非军事设备却可以进入开采，这也是易允得以进入这片区域的法律依据。一部分军械在边境线外进行接应，以对应军事介入的形式，而另一部分则是以零件形态被运进了荒漠中。
易允在降落后得知了自己行动的第一步目标，收集人道灾难的证据进行上传，这些证据会成为联盟审判不列颠在这一地区的统治丧失合法性的凭借，然后联盟对于东北美洲游击革命军的支援便会合法化。届时那些以私人名义接触十三殖民地革命者们的“极端者”们会摇身一变成为被某项法案赋予外交权力的临时外交官，而易允带去的军械零件则会在军械库内智能组装系统的控制下迅速具备战斗力。
从空气中出现的机械臂连带着黄沙将拾荒者们捧了起来，这时，那名仍活着的队长早已碳化的面庞上，眼部的位置微不可察地张开了一条缝隙，他看见了易允衣服上的联盟标志。
“……”
“你在说什么，是有什么话要交待吗？我会传达给你的战友们的。”易允说完，才想起来他应该先打开翻译器。
这时，阿尔伯特分辨出了他的嘴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将翻译后的文字念给了易允听。
“你们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人类文明的家长吗？”
震耳欲聋的沉默飘散在沙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