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往生镜
王宫内,宽阔的花园中聚集着不少妖族。
众人围聚的中间,立起一斗棚顶尖圆的白色帐篷。帐篷入口前,一个持刀女侍卫手中端着盘子,双眼冷冷从这些人身上扫过。
“想看人族,三十颗金珠。”
“什么!三十颗金珠,大少王干脆直接来抄我家好了!”
“不如花钱看看什么样的稀罕人族值三十颗金珠。”
“这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的没了呀!”
原本迟疑的众人开始在一两个浑水摸鱼的撺掇下,咬牙交钱去一旁排队。
帐篷内,闻铃月闭目坐在高台上,偷偷运行着神元内的仙力。一顶金钟压在她头顶,钟身不断旋转落下层层仙力将她困住动弹不得。
雪明霄不知从哪搬来一条椅子,挺直身板翘着二郎腿盯着闻铃月的一举一动,见她偷偷运行仙力,忍不住开口道:“这东皇钟本就为圈禁压制犯人而造,不要做无用功了。”
闻铃月听言,干脆没有遮掩直接大肆运功,试图冲破这钟罩。
雪明霄嗤笑一声,抬起双手在身侧拍了三下,帐篷外的女侍卫便掀开帐篷,放进来第一个给钱的观众。
进来的是个年老的妇人,她佝偻着背走到闻铃月面前,扒拉开眼皮左瞧瞧右看看,而后摇了摇头。
“这个人族和我年轻时候看到的不一样,不会是大少王你为了敛财,随便弄来个没有妖气的妖族假扮的吧?”
“童叟无欺,我可没有强迫你们给钱。不过这钱都给了,就没有退的道理了。”
雪明霄神情冷漠强硬,年老的妇女只能咂咂嘴转身出了帐篷。
闻铃月看向坐在那的雪明霄,开口嘲讽道:“妖域王的长女,要靠这种下作法子赚钱吗?”
“我卖的东西,可从来不视为下作。不要妄自菲薄,你毕竟值三十个金珠呢。”雪明霄回怼道,见闻铃月脸色黑沉沉的,眼中划过一丝讥笑,这人族也是愚笨得很,逗弄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闻铃月知道自己嘴皮子功夫比不上她,那必须得狠狠揍一顿,不然一口气怄在心口,她迟早气绝身亡。
眼瞧着进来离开的人越来越多,闻铃月眼中明光一动,扶光剑瞬间出现。她横剑挥出一道剑风,将东皇钟的仙力击溃后,跃身握住了变小的东皇钟。
雪明霄站起身,周身冷意更重。“有两下子。”
“这钟,归我了。”闻铃月唇边勾起得意的笑,朝她摇了摇手里的小铃铛,收进了随身的储物袋中。
见到自己的宝物被拿走,雪明霄手中出现一条银色骨鞭,二话不说就朝闻铃月甩去,却被闻铃月用剑挡住,缠在了剑身上。
雪明霄发觉扯不动鞭子,猛地近身朝她击掌。
激烈的仙力与妖力缠斗,将帐篷扯碎,在外头等待看人族的妖族,瞧见大少王与人族打了起来,纷纷四散开来。
一道道鞭风落在闻铃月周身,次次都被她躲了过去,她的招数也未曾伤到雪明霄。
气喘吁吁的两人皆是恶狠狠盯着对方,心中却明了,这是棋逢对手了。
交手之间,雪明霄发觉此人竟在危境之时爆发力更为强大。
隐身在不远处的雪无双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一个人族压着打,脸色有些许不悦。身侧的乌甲见此,试探问道:“王上,是否要阻止……”
“明霄向来心高气傲,给她点挫折也不是不行,将来对上那些更为卑劣的人族,也能让她有个准备。”雪无双收回目光,转身离去。妖域未曾破开的封印,闻铃月却破开了,雪无双觉得,她也许就是妖族突破封印的契机。
不论如何,妖族必须抓住这个契机。
当雪观音赶来的时候,闻铃月和雪明霄都挂上了彩,一被鞭子抽得皮肉翻滚,一个被剑划得血肉迸裂,看来都是下死手没有留情的。他急忙挡住了两人再次比拼的势头。
“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他话还没说完,惨遭两人各自一拳打在了肚子上。怒从心起,雪观音尾巴扬起狠狠甩下,刹那间石板碎屑四溅,将两人分隔开来。
“不准打了!”
雪观音用蛇尾卷起闻铃月就离开了花园,回到宫殿内,他小心翼翼地将闻铃月放在了椅子上。
闻铃月微喘着气,眉头紧皱地盯着他问:“劝架只拉我?你什么意思?”
“跟她打个你死我活,你能有什么好处?”雪观音惊讶地看着她。
闻铃月听了沉默,这倒也是。
雪观音看见闻铃月背上和手臂上被鞭子抽开的血迹,脸上浮现痛意,“我帮你上点药吧。”他拿来药,蛇尾化成双腿,半蹲在她身上,卷起她的衣袖,用棉棒沾着药轻柔地擦在了伤口处。
闻铃月看着他额前银色碎发散落,衬得那双蛇瞳更加浓艳惑人,肌肤白润,如他雪白的鳞片一般似乎散发着光芒。
若有个俊美
男人整日伺候着她,似乎也算一桩美事。最主要的,还是长得美。
“雪观音。”
雪观音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嗯,在呢。”
“我听说,王上有一块玄妙的镜子,能看见人的过去。”闻铃月声音格外柔和,似乎怕惊了蝴蝶飞走一样。
在她的注视下,雪观音的目光越来越冷,原本按在她的伤口处的棉棒忽地一重,这突如其来的痛意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镜子之中,封印的是妖族先辈的妖灵,绝不能打开。”
闻铃月缓缓收回手臂,冷声问:“打开会怎么样?”
“妖族能够传承先辈的记忆,之所以我们还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妖域,正是因为封印了那些有着痛苦记忆的妖灵。”
一旦有了那些关于耻辱和痛苦的记忆,妖族还会甘愿生活在这片贫瘠暗淡的妖域吗?
“是我救下的你,所以,你不能背叛我。”
雪观音目光灼灼,令闻铃月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见他情绪低迷地离开,闻铃月自个拿起桌案上的药涂抹伤口。
片刻后,寂静的殿内响起带着疑问的声音。
“没有记忆,就不会痛苦吗?”
“可是我还记得,就不得不做。”
在妖域的日子格外安宁祥和,除了偶尔和雪明霄不对付,闻铃月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那些躁动的血液慢慢平复,好像杀戮已经远隔前世。
不久之后,就是妖域最热闹的时候,祭祀先灵的日子。
王宫外的街道上支起彩绸,亮起各色的灯笼,烟花随夜色升起绽放,穿街过去的路人,狰狞妖兽也有,面容俊美的化形妖兽也有。
每到这个时候,妖兽们会带着华丽繁复的兽骨饰品,身体上用朱砂画着诡异却圣洁的铭文。当祭祀的舞蹈跳起,兽骨雕刻组装而成的配饰响起碰撞的声音,会通过寓意着祝福的铭文,传达到逝去的先辈耳中。
雪观音说完这些话后,闻铃月仔细思考了一下,开口问:“如果有先辈耳聋怎么办呢?”
“灵魂都升天了,你能不能盼点好的?”雪观音抬手在闻铃月额间弹了一下以做惩罚。
“你把我脸上的铭文都蹭掉了!”闻铃月挡着脸,离远了他。
雪观音脸上也绘着朱砂铭文,与那双红瞳十分相配,真宛如从天而降能够通灵的妖神,浑身透着高贵圣洁。
“祭祀要开始了,我带你去看看。”雪观音拉起闻铃月的手,穿过热闹的街道,朝着街道尽头跑去。
游行的祭祀舞者,乘坐着花车,最终的目的地也是街道尽头。
当闻铃月走到这,一颗通天大树印入眼帘。巨大的树冠将天空也笼罩了,还有枝丫野蛮地朝四周伸展开来,想要努力占据更多的天空。
任由雪观音拉着她跃上树梢,朝下看去时,游行的花车正缓缓朝树这边来,而后停在了树前。
为首的祭祀者从花车中托举着一块镜子,恭敬地走到了树前,只见大树伸出枝丫,将镜子层层包裹住,拖进了树干之中镶嵌了进去。
随着夸张的舞步,歌声也一同响起,迷迷荡荡,传向了天际。
远处的绚烂的烟花绽放,点点彩光在闻铃月眼中忽闪忽隐,她侧目看向盯着自己的雪观音,发现他眼中也在绽放着一场烟花。那是红色以外的颜色。
雪观音望着她,二人距离近在咫尺,呼吸交融间,他目光闪烁地嗫嚅道:“我……可以亲你吗?”
“嗯。”闻铃月轻声回应。
她闭上双眸,感觉到雪观音微冷的软唇贴近,如蜻蜓点水一般,但没有离去,只是静静停留在水面。
身前的人忽地垂落在她肩膀上,闻铃月扶起他,让他靠在了树干上,这雪明霄的迷雾果然奇效。
闻铃月看着他陷入昏迷,眼底没有一丝迟疑,转身朝往生镜而去。
正在祭祀的舞者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闻铃月破开镜子的封印,被镜子吸入其中后才方寸大乱。
“王上!快禀告王上!”
闻铃月进入镜子后,四周一片白茫茫,她从储物袋拿出了傀儡面具,任由那附着在面具上的气息被镜子吸收。
在天地之间,陌生的画面凭空出现。
画面中是个子低矮的女孩视角,在火焰燃烧的炉子旁,一个年轻力壮的妇女正举起铁锤砸下,汗水没入了她系在额头的汗巾。
虽然那把剑还只是雏形,但闻铃月一眼就认出那是扶光剑。
画面在不停变幻,女孩长大成人,妇女渐渐苍老,她执着地想教会女子绘画一道奇异的铭文,但女子似乎总是记不住。
闻铃月仔细盯着妇女的唇形,试图分辨出她在说什么。
画面一转,妇女似乎被什么逼到绝境,她瞠目欲裂地盯着前方,通过唇形,闻铃月看出了她
在喊:澜卿,快跑。
当闻铃月的心随之起伏时,画面再次变动。
有人朝她的母亲伸出了手,顺着手向上望去,是满脸关心与紧张的东方昭侠。
走马观花般地,闻铃月看完了闻铃澜卿的一生。
从与东方昭侠相爱成婚,到二人第一次起争执;怀孕后愈发频繁的争吵,最终东方昭侠纳妾。心如死灰的闻铃澜卿,带着刚出生的闻铃月离开了九华宗。
东方昭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闻铃澜卿母亲炼出来的扶光剑。
闻铃月怀疑,闻铃一族的悲剧都是东方昭侠设计的,不然他如何接近闻铃澜卿取得她的信任?
平复心绪后,闻铃月唤出扶光剑,她不知道这剑到底有何种强大的力量。她咬破指尖,将姥姥教授的铭文用血绘在了剑身之上。
刹那间,金光大盛,数道经文从剑身飞出环绕旋转,将她与剑包裹在内。
当金光消散时,一股强大的妖力从镜外将她吸出。
闻铃月持剑出现在镜子前,她的身后是参天大树,身前是无数围聚而来狰狞的妖兽。
她遥遥望去,与站在妖兽大军前方的雪明霄对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