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楼台雾（二）
白竹烟被那壮汉惊得后退半步，离近了才看到对方手中拿着的巨斧竟如此熟悉——这不就是猎兽人的武器嘛！
果然这伙人不管在哪儿都一个德行，这不知死活的家伙竟还敢冒犯道长，他完了。
那壮汉边说边把手伸过来，眼看就要碰到暮临朝的肩膀，只见剑光一闪，壮汉还未及反应，他那条伸出去的手臂便被从中齐齐斩断，连一丝血也未溅出！
壮汉愣住了，随之而来的惨叫声顷刻间响彻鬼市，引得附近宾客纷纷躲在远处围观，也惊动了在隔壁巡视的一队鬼吏。
“鬼市不得私斗！”
头戴尖帽的领队尖锐的厉叱声回荡在上空，声音雌雄莫辨。随后，鬼吏如魅影一般瞬息而至，各个面色煞白，眼皮像是贴上去似的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引起骚动的众人。
“大人！”断臂的壮汉跌跌撞撞爬过去，指着暮临朝大喊，“那小子无缘无故砍了我的手，求大人为我做主！”
领队的眼珠子向下一晃，恰好看到壮汉掉落在地的半截手臂，麻木的脸上怒容乍现，声音尖厉：
“私斗者，押入水牢！”
话音未落，那领队不由分说便将手中长丨枪末端重重掷向地面，周身黑雾霎时弥漫开来，远处围观的众人见状当即四散而逃，两侧小贩摊也不收钻回屋内紧闭大门。
那黑雾呈遮天蔽日之态，全然掩去引魂灯的点点磷光。雾气攒动着，蓦地从中窜出无数鬼爪，裹挟着阴风戾气一并向暮临朝袭来，而他此时却仍是从容不迫，眼中灵气暴涨，瞳仁上现出金色纹路，冷冷对上怒发冲冠的领队。
只一瞬，领队面上的怒色随即转为惊恐，僵硬的躯体卡壳了一般顿住，堪堪收回鬼爪，黑雾骤然散去。
白竹烟被方才那阵势唬了一跳，护着茶茶缩在暮临朝身后，正纳闷发生了什么，露出一双眼睛向前窥去，只见那领队突然双手举起长丨枪，携身后五名鬼吏对着暮临朝恭恭敬敬地俯首道：
“恭迎天垣君。”
天……天垣君？
白竹烟本能地以为，鬼市既为设于人间的地下黑市，绝不会是什么正派之地，暮临朝身为衍宸教弟子，根正苗红，定然不会与之为伍。这“天垣君”又是怎么回事，鬼吏竟如此怕他，别是认错人了吧……
就在她正暗自惊疑时，只听暮临朝冷哼道：“浅苍的手下真是越来越没用了，竟由着几个杂碎在此肆意妄为，也不怕辱了他‘鬼主’之名么。”
领队将头伏得更低了，整个身体诡异地弯折着，没有起伏的尖锐声音里似乎隐隐发着颤：“天垣君教训得是，属下一时大意，得罪了，您勿怪，属下这就处理。”
那三名壮汉闻言，登时瘫在了地上，嘴里惊恐地叫道：
“他、他就是天垣君？！”
“完了……真、真的是天垣君……都怪你这个色胚！被你害死了！”
“这不可能！我不信！”
未理会三人的鬼哭狼嚎，那领队左手一挥，其余几名鬼吏的掌心中立刻化出黑雾结成绳索，将他们牢牢捆绑起来。
接着，那领队又俯下身道：“天垣君请放心，鬼市绝不会再发生此事。”
暮临朝看也不看他：“滚。”
领队闻言道了声“是”，带着众鬼吏并三个被绑成麻花的壮汉，眨眼间便原地化雾消失了。
白竹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得呆在原地，满脸错愕地看着暮临朝，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人。
她心下思忖着：阿烟啊，好歹是个半妖，还在人族当着大小姐，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太丢脸了！无论如何先诓他带自己去寻到妖界入口，管他是衍宸教弟子还是鬼市天垣君呢，打得过别人就行！
“还不走？”暮临朝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白竹烟蓦地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跟过去：“来啦！”
鬼市众人见风波已平，又陆续从街边巷子里偷偷钻出来，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天垣君”，只敢远远瞧着。有几个不怕死的装作若无其事从旁经过，发现似乎并无不妥，于是众人纷纷大着胆子露出头，叫卖与讨价还价声渐次充斥着鬼市的夜空。
白竹烟乖乖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道长，为何他们喊你‘天垣君’？”
暮临朝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答道：“刚入世时，杀了这里几个招惹我的小头目，浅苍担心鬼市因此被毁，有意招我来此。恰好我偶尔得闲会将平日炼的丹药和法器拿来换钱，他顺手就给了我一个上宾的资格。‘天垣君’一名，多半也是他起的。”
“嚯，厉害啊道长，在这种地方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白竹烟笑道，“看不出来，你还黑白通吃。”
差点掀了人家的地盘，居然还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啧，此人宠辱不惊，果然可靠！
暮临朝：“讨个营生罢了。”
“就为了这个？”白竹烟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修道之人，都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呢。”
暮临朝不以为然：“炼器之道的珍贵材料世间难求，难免要从别处入手，鬼市鱼龙混杂，也的确有不少难得一遇之物，倒省去不少时间。”
“没关系！”白竹烟得意一笑，“不就是材料嘛，不用你去换，我有钱，我帮你买呀。”
暮临朝挑眉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这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傻丫头，财不外露都不懂，居然敢跟着他一个陌路人到处瞎跑，当真是无知无畏。
茶茶：“……”
小姐这个样子，要是遇到别人，早不晓得被卖了多少回了……她现在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跟着小姐一起出来胡闹。
白竹烟不知这二人心里在想什么，好奇地左瞄右看，忽然眼前一亮，一座三层高的小楼映入眼帘。
那小楼灯火通明，与鬼市格格不入，定睛一看，整座楼阁的飞檐画壁上，都缀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间杂着数面招魂幡的磷光，将四周映得宛如白昼。
楼内笑语笙歌缭绕，纱帐飘曳如烟，带出缕缕香雾，门前和挑廊上都聚着千娇百媚的绝色佳人，手摇香扇掩面低语，让人不由驻足。
“寻芳楼？”白竹烟远远便看见那楼前的几个大字，拉着茶茶上前凑热闹。
门前的几个姑娘闻声看向她们，嬉笑着娇声说道：“二位小公子好生讲究，怎还戴着面具？来姐姐这儿坐坐可好？”
“啊？哈哈……”白竹烟这才忆起她和茶茶现下看上去是个男儿身，讪笑着往后退，“不必了不必了。”
手执团扇的姑娘掩面轻笑，扭动着腰肢走过来靠近她：“哟，害羞啦，小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别怕，姐姐们不吃人。”
“哈哈……”白竹烟躲开她靠过来的身子，连忙退到暮临朝身后，探出头来指着他，“我说了不算，得找他。”
那姑娘扑了个空，轻笑着转身，看到暮临朝的刹那，脸上笑容一顿，惊呼出声：“天垣君！”
她的模样倒不像是鬼吏那般惶恐，反而带着些许倾慕和娇羞。
方才还在打趣的姑娘们也纷纷起身将目光投过来，一时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是天垣君！”
“天垣君……奴家慕名已久……”
白竹烟看到这场面，悄悄在面具后翻了个白眼，行嘛，黑白通吃男女通杀，了不起，花儿都没你招摇。
正此时，楼内走出一位步摇云鬓雍容华贵的女子，柔声说道：“好了，都别闹了。”
她声音不大，姑娘们却都十分听话地退了回去，恭敬地道一声“羽夫人”。
被称为羽夫人的女子看向暮临朝，端庄地见了一礼，道：“姐妹们散漫惯了，有些没规矩，若是扰到天垣君和二位……公子，还请见谅。”
“无妨。”暮临朝也朝她一拱手，“羽夫人，在下还有要事，就不做叨扰了。”
白竹烟不动声色地看看那女子又看看他，皱了皱眉。
嚯，这么客气，老熟人啊。
羽夫人温婉一笑，微一点头，道：“天垣君请便。”
离了香雾缭绕的寻芳楼，白竹烟心里莫名有些烦闷，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说道：“没想到，道长还挺招姑娘喜欢的，那位羽夫人，可真是个大美人，你们怎么认识的？给我讲讲呗。”
暮临朝瞥了她一眼，道：“鬼市不乏亡命徒，这里的姑娘之前常遭欺凌，比外界还不如，我曾杀的几个头目里，大多是在此为虎作伥之徒。后来成了‘天垣君’，众人以为此处是我治下，便不敢再来惹是生非。羽夫人于我，更多只是感激。”
白竹烟撇撇嘴：“你一个修道之人，怎么说得好像对烟花之地颇为了解似的……难不成，你还真进去过？”
这次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回应，悄悄抬眼看了看他，心中烦闷更甚了！
不会吧！这是……默认了？
白竹烟愤愤地与他保持了两步的距离，心中暗道：没关系，左右就是拿他当个护卫，品行不端与我何干！
茶茶看不到她的脸色，却能感受到她手上突然加大的力道，忍着胳膊上的疼痛诚惶诚恐地悄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白竹烟默不作声摇摇头，轻哼一声跟了上去。
而这时，暮临朝突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