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敲竹(四)
客栈内灯光昏黄,暗得可以忽略,映得那几人狰狞可怖,形同厉鬼。
白竹烟抬头正对上冯三那张瞎了只眼的丑脸,登时吓得后退了几步。
茶茶被这动静吵醒,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来,待看清门外来人,一声尖叫跳下床慌忙跑到白竹烟身边。
白竹烟心脏狂跳,将捏着灵符的手背向身后,警惕地盯着他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是你们,怎么,白天挨打没挨够,还想再来一次?”
冯三阴阳怪气道:“欸,小美人别紧张,咱们并无恶意。只是这种破地方,哪能配得上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哥哥们可不忍心,不如跟咱们回去,也不必遭这闲罪。”
“呸!臭不要脸的腌臜泼才!”白竹烟大骂着缓缓后退至桌边,“小心把本小姐惹急了,叫暮道长端了你的老窝!”
冯三大笑:“小妞儿,别装了,那小子根本就不在这儿。”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白竹烟脸色一变,蓦地也笑起来:“道长临走时给了我传音的符咒,你要是再敢放肆,我立刻就把他喊来揍你!”
冯三闻言冷了脸色,阴狠地盯着她道:“你喊啊,喊来了正好,省得老子到处找他。不妨告诉你,咱们已经放出消息,老子只等他十二个时辰,你那小情儿若是能在老子面前自废修为挑断手脚,两位美人自可安全离去,若是他不来——那就怪不得咱们不会怜香惜玉了。”
“我与道长本是萍水相逢,你要报仇找他去,抓我们算怎么回事!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我……”
张口闭口“小情儿”,说得如此难听,白竹烟心中窝火,捏紧了灵符想打他个措手不及,但是,她忘记看口诀了!
初拿灵符时只匆匆瞥了一眼,满心想着怎么留人,转头就忘了还有口诀这回事。
凭暮临朝那副一声不响就消失的模样,现下都不知飞去哪里了,多半也不会管她的死活,只能自己想办法逃命!
白竹烟不住地悄悄给茶茶使眼色,想让她躲到后面帮忙瞧一眼灵符上写的什么,可茶茶这丫头胆子小,只顾着发抖看也不看她。
“你就如何?”冯三一脚踢飞门前巴掌大的艾香小炉,缓缓逼近她,“劝你乖乖听话,哥哥们手下可没轻重,真要动起手来,免不得会吃苦头。”
眼看那独眼壮汉越走越近,白竹烟再也顾不得许多,蓦地一咬牙,学着暮临朝的动作将灵符狠狠往他身上一摔——灵符轻飘飘落在独眼身上,连个光都没打着。
兴许是吃过亏,冯三本能地对这些符咒有所畏惧,被她的动作唬了一跳,绷紧身体却没等来任何反应。
“小娘皮,在老子面前装模作样。”他啐了一口,一把扯下那道灵符丢在地上。
白竹烟心道:完了,果然不行,还没葬身妖兽口,倒要栽在这群人渣手里!
她眼神飞快地打量着周围,门口至少被三个喽啰挡住去路,窗边倒是可以跳,但她右腿有伤,此间离地面不近,跳下去多半就废了,怎么办——
正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冯三脚边的灵符倏地爆出一簇火光,将这人高马大的壮汉掀翻在地!
“大哥!”
门外喽啰们见状纷纷上前,一个去扶独眼,一个扑火,余下一个骂骂咧咧进来就要抓她。
白竹烟躲在木桌后面,抓起燃着的油灯就往那喽啰身上摔,灯油洒了一地。
灵符火还未灭,遇上灯油瞬间燃得更旺,火苗乱窜,堪堪将喽啰与她隔出一条火线,独眼蹬着腿哀嚎,咒骂声不止,已被烧成了半个“火人”。
白竹烟当即拉起茶茶夺门而出,忍着腿伤一步也不敢停歇,飞快地跑下楼去,拉开客栈大门的瞬间,她整个人僵住了——
客栈外不规整的粗石板路上、崎岖山道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与冯三同样打扮的大汉,人数竟堪比金陵城守军,里三层外三层将这荒芜小镇团团围住,无数个火把将无为镇的夜空映得犹如白昼。
看着眼前这声势浩大的猎兽人队伍,她突然想:还好道长不在,这么多人哪里打得过,累也累死了,他又不是真仙人,再说仙人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半妖和一个小丫头去杀凡人。
道长,三张符真的不够用啊……
“不是很能耐么,怎么不跑了?臭丫头!”楼上火光已灭,独眼被人搀着一瘸一拐地走下木梯,他双腿被火灼得破了皮,好不狼狈。
独眼大手一挥,立刻有几人上前拿麻绳捆住了她们,随后他朝着一处暗角里勾勾手,躲在一旁的小二这才哈着腰钻出来。
“你这回做得很好,”独眼抛给他一袋碎银,“滚吧。”
“是,是,谢谢爷!”小二麻溜地滚到门外,瞬间没了踪影。
可恶,原来是被这小二给卖了!难怪这客栈破破烂烂连个人味都没有。
“小姐……”茶茶声音发颤,险些站不稳。
白竹烟心知逃不出去,便也不再反抗,她早已压下方才的惊慌,笑着对茶茶摇摇头,昂首道:“独眼怪,你最好信守承诺,否则让我阿娘知道了,定要把你剁碎了喂狗!”
冯三冷哼一声:“我看,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那小子喊过来抵你的命吧!”
言罢,几个喽啰上来给她二人各一记手刀,拿麻袋套了扛在肩上就往外背。
白竹烟醒来时已是翌日正午。
她坐起身,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带得腕间锁链哗啦作响。
待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白竹烟开始四下打量着身周,发现自己所在似是一处石洞,她被铁索分别缚住手脚,而锁链另一端则深深嵌入石壁。
茶茶被缚在她的对面,许是太累了还在昏睡。
啧,丑八怪,这鬼地方还不如那间破客栈!
她悄悄摸了摸藏在衣内仅剩的两张灵符,轻轻舒了口气:还在,看来那伙丑八怪还算讲信用,并没有趁人之危。
锁链的声响惊动了洞外的守卫,那人探头朝里看了一眼,随手扔进来一个水囊并两张饼子,一言不发便又回去继续蹲着。
让她住石洞就算了,还拿这种东西应付她,独眼怪可真不是个东西!
白竹烟碰也没碰,往回收了收脚,右腿上的伤似乎好了大半。她尝试扶着洞壁上突出的岩石站起来,洞内空间比那破客栈的上房还要大一圈,但洞口却仅容一人通过,好在那些人体格大,洞口开得足,她踮起脚勉强能看到些许外界的光景。
这应该是在山上,还是座不算低的山,洞外的山道只容两人并肩而过。
她往前挪了两步,隐约能看见远处露出的林稍,再多便看不到了。她又试着靠近洞口,可那天杀的锁链太短,登时被扥住了。
洞外守卫转头瞪了她一眼,不耐道:“老实点!坐下!”
她撇撇嘴没有动。
茶茶被这声呵斥惊得一颤,此时也缓缓醒转。
二人分别被锁在两侧,相互间根本够不着,白竹烟暗暗骂了一句,看着小丫头焦急问道:“茶茶,你没事吧?”
“啊,小姐!”茶茶看见她就想跑过来,扯得锁链在山洞内发出巨大声响。
守卫吐掉嘴里的小半截饼子走进来,拿手里的刀在洞壁上拍了两下,骂道:“干什么干什么!再不老实现在就办了你们!”
看到茶茶被他吓得瑟缩了一下,白竹烟皱了皱眉:“你们老大说了等十二个时辰,你敢动我们一下就是违逆他,难道你还想僭越不成?”
守卫闻言顿了顿,收起长刀,停住脚步站在洞口,冷哼道:“臭丫头别得意,早晚有你好果子吃!”随后转身退回原地。
白竹烟翻了个白眼,转看向茶茶安抚道:“茶茶别怕,有我在呢。”
话虽这么说,但眼前的困境着实有点麻烦,那锁链一碰就响,她稍有动作就能被守卫发觉。
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悄悄将灵符拿在手上,借着洞口打过来的光线仔细瞧了瞧,这才看清上面的字迹——这余下的两张符只写了口诀,并未注明效果——一道是“护命”,显然是用于自保;另一道则是“赦生”,听起来应该是攻击之类的……
也不知昨晚被她胡乱用掉的那张是什么,难道是什么火符?还真让她误打误撞使出来了,白竹烟不由有些得意,没想到自己于符法之道也颇有天赋。
十二个时辰应是从昨夜子时开始算,那么她的机会便只有这剩下的小半天了。
只是不知洞外情况如何,此处还是在山上,地形不熟不利于逃生,看昨夜那伙人的阵仗……
算了,只有赌一把了,总不能就这样白白等死。
白竹烟暗下决心,打算天黑之后就行动。
天色终于暗下来。
酒菜的香气渐渐弥漫在山间洞隙里,白竹烟靠在石壁上,听见洞外嘈杂人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夹带着吆五喝六的大笑,回声响彻山谷。
她稳住心神,将那道“赦生符”藏于袖中,转头对着洞口眼巴巴张望的守卫喊道:“那位大哥,能否帮我个忙?”
守卫闻言皱眉瞪着她:“干啥!”
“天色已晚,奴家腹中空空,实在撑不住了,只怕还没等到时辰便要魂归九泉下。”白竹烟熟练地端起腔调,以袖掩面我见犹怜,“大哥行行好,可否赏些吃食,方便则个。”
茶茶看呆了,小姐疯了吗?怎么对谁都能唱戏……
白竹烟本就生得丰姿冶丽玉骨冰肌,如此一派娇弱之态,看得守卫直吞口水。
“那你等着吧,老实待着!”守卫干巴巴说完,便急匆匆走了,不多时折返回来,果然端了两盘荤素搭配的菜肴到她跟前。
“多谢大哥,奴家无以为报,”白竹烟十分浮夸地抹了两下并不存在的眼泪,还朝着守卫抛去个媚眼,“我见大哥也还没吃,不如同奴家一同享用,奴家也好用这最后时光,侍候大哥一番。”
守卫在洞口闷了一整天,也就晌午啃了口干硬的饼子,见白竹烟秀色可餐,哪里禁得住这般诱惑,当下着了道。
只见白竹烟拿着竹箸夹起一块肥肉送到守卫嘴边,守卫眼睛一眨不眨贪婪地看着她,听话地张开嘴。
随后白竹烟迅速将指缝中夹着的赦生符整张塞进他嘴里,同时默念口诀,守卫口中瞬间喷出白色灵火,痛苦地掐着自己脖子倒地,口中呜呜咽咽却喊不出声。
不对,怎么又是火,所以这些符咒只是名字不同吗!?
白竹烟慌忙躲开灵火,顾不得多想,一把扯掉守卫挂在腰间的钥匙,强自镇定控制着手不抖,挨个在铁锁上试,好半天才将自己和茶茶身上的束缚悉数打开,然而此时却有人声朝这边靠近!
“娘的,看守的小子又他娘的溜了!”
许是被守卫的呜咽声惊动,洞外人加快了脚步,与刚逃出洞口的白竹烟二人撞了个满怀——正是那断了右臂的麻脸!
在他身后不远处,冯三正拄着长刀面色不善地盯着她们。
冯三扔了长刀,一手一个将二人丢进洞内,看见守卫被烧穿了头的尸体,骂道:“臭丫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老子就不姓冯!”
他说着便开始扯着白竹烟的脚踝准备霸王硬上弓,白竹烟惊恐地拼死挣扎,厉声道:“十二个时辰还没到!你不能动我!”
冯三目露凶光:“都这么晚了,我看你那小情儿也不会来了,乖乖认命吧!”
“背信弃义的王八蛋!去死吧!”白竹烟慌乱间摸出最后一张“护命符”,死马当活马医,一把拍上冯三的脑门,霎时灵光大盛,竟将整个山洞照得通明,甚至溢出洞外,闪得人睁不开眼。
冯三仿佛被灼伤一般,捂着双眼大叫着向后倒去。
白竹烟用手挡在前面,一时也看不真切,被灵光闪得有些头晕,恍惚间听到洞外隐约有刀剑的碰撞声,随着几声闷哼,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这般用护命符的,你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