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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疡,以毒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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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他不想一个人的。

    “魏清,不要说这种让人觉得你很可怜的话。”

    她的咳嗽终于缓了过来,强撑着站起身来直视他。

    “那你要可怜我吗。”

    他逼近她,她往后退了一步。

    “你要呆在我身边吗。”

    他再逼近了一步,她再次后退却绊倒了自己,一个踉跄,他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住。

    慌乱中她抓住了他的手臂,却被他轻轻躲开。

    “不是你说的吗,让我不要再看你了。”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就走。

    直到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还把自己放在悲剧的中心,不肯往前走也不敢面对,到底要到多少岁你才能变成大人啊!”

    她冲他的背影吼道,他充耳不闻。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再说那样让人难过的话”

    他越走越远,什么都没听到。

    向思轶无精打采地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她反思着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有些欠妥,甚至有些矫情,越想越有些汗颜。

    但她心下却也明白,魏清这次真的很难

    他心里那个结,缠绕着他缺失的童年,他的遗憾,他的自尊。

    “父亲”,是他所有的嫉妒、怨恨、卑劣的不堪情绪的起点,就像一面镜子。

    他没有办法坦然地对着“父亲”说出想念,因为他还没有放过那个曾经的自己。

    她好像帮不了他,也没有立场去帮他。

    毕竟,连她也并没有选择陪在他身边。

    正当她想得出神,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拦下了她即将崩溃的情绪。

    是她的好友,理论上正在外地录制一档旅游综艺的女演员,卓婧婷。

    她有些疑惑怎么会这个点儿打过来。

    刚接起就是一串张牙舞爪的尖叫。

    “思轶—!完了完了完了我跟你说真的完了—!”

    这是什么来自地狱的诅咒吗?

    “卓女士,我还活的好好的,没有完,说吧怎么了?”

    卓婧婷长了一张极其张扬美艳的御姐脸,但实际上是个非常脱线的老倒霉蛋。

    “你知道,我最近在村子里录综艺的。”

    “知道,一个什么风景区边上,我在网上刷到过。”

    “对,所以我给你寄了点土特产”

    “?”

    “你不是还挺爱吃鱼的吗,这里的特产刚好是酱腌鱼”

    “所以?”

    “我打包的时候临时被抓住去补拍中插广告,就没来得及放冷藏包,等我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助理拿去寄走了,我想着寄特快一天半就到了,也不会坏”

    “”

    “我今天看物流东西已经到了给你放家门口了,但是你在组里是吧,好像不在家”

    “”她今天好像是有漏接一个电话。

    “或许,也许,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能回家收个货吗?”

    “”

    “那个东西不冷藏的话很快就坏了臭得跟生化武器一样”

    “”

    “我怕等你拍摄结束再回去,你家过道已经被腌入味了”

    “”

    “思轶?你还在听吗?”

    “卓婧婷!你是什么究极体大笨蛋吗!你要谋杀我是不是!”

    “呜呜呜sorry啊,我一下忘记了,你留我一命吧我还想多赚点钱呢。”

    向思轶一阵头疼。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半了,先不说她现在回去来不来得及在明早赶回来,光是要叫到能愿意送她回去的车就得费很大劲了。

    她其实想到了陈彦。

    陈彦平时其实没少帮她收拾烂摊子,只是,她已经说了不希望陈彦对她太好,现在她没有资格再去开这个口寻求帮助,也不该再去打扰他。

    听着卓婧婷在电话那头不断道歉,她也倒是说不出什么怪罪的话。

    毕竟是对方的一片好意。

    “行了不怪你,我自己想想办法吧,你啊!早点睡!别又糊里糊涂的,好好录节目,注意安全。”

    挂断了电话,向思轶立刻打开了叫车软件。

    果然如她预料的没有人接单。

    只是被这电话一打岔,她的情绪倒也恢复了不少,看着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车,也就顺势慢慢地散起了步。

    魏清径直回了酒店,到了房间就进了洗漱间。

    等他调整好自己的

    心情,洗漱完出来,他想他可能需要再抽根烟。

    幸好,今天因为焦虑于自己的表演而买的烟还没有抽完,桌上还剩了半包。

    他拿上烟走到了阳台上,随意地往下一看,却看到了还在缓慢散着步的向思轶。

    他是这部戏的男主角,在剧组待遇不错,所以他这间房拥有最好的景观和视野朝向,推开窗就可以将一片碧蓝的湖泊,以及沿湖而建的步道尽收眼底。

    酒店本意也许是想要给住在这间房的贵客展现最美的风景,但此刻,却像是劈头盖脸浇向他的一桶钉子,这画面的每一个像素都扎得他生疼。

    向思轶,她太知道他的弱点。

    也太明白他的狼狈。

    所以他没有办法在一个他还没有走出的问题当中,面对她如此直白的发问。

    在每一次他看到街上有牵手前行的父子的时候,在看到电视剧里三口之家合家欢的时候,

    在今天他没有办法好好地演出对父亲的思念的时候,他当然知道,他从未释怀。

    所以当她直白地点出他隐秘的心思时,他才会变得那么的有攻击性。

    也问出了她无法回答的话。

    就像是他们之间在较着什么劲儿。

    他抽着烟看着她,烟雾飘散到眼前又消失在空中像是给她镀上一层滤镜。

    上次和童越聊完之后,他想了很久,该如何和她相处,该跟她说些什么,才能让事情起一些变化。

    他也说不上来是在期待什么,是希望他们能重归于好?还是希望彻底结束?还是说重新当回朋友?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希望有一点小小的变化,怎样的变化都好。

    只要是和原来差一点点两不相关的轨迹相比,有一点点变化就好。

    他掐灭了烟,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准备下去找她。

    却见她突然向一个车跑去,上车离开了。

    看着车越开越远,他握紧了拳头。

    嘴里只剩下尼古丁消散后留下的苦涩痕迹。

    等向思轶火急火燎终于打到车回答市区的家里时,天已微微泛白了。

    她在家门口看到了一个包装得极其朴素简陋的快递,凑近闻了闻,还好没有坏掉。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把这一大堆东西运进屋里拆分好放进冰箱,在这一刻,她觉得她为这段友情真是付出了太多。

    盘算了一下时间,一会儿还要赶回剧组,她也没有什么时间睡觉了,只得匆忙地洗个澡。

    在刷牙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嘴里长了一个口腔溃疡,一不小心被牙刷戳到一下疼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大概是这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急火攻心催生了这颗要命的溃疡。

    她不由分说地在心里怪起了魏清,认为都是被他气的。

    至于卓婧婷,倒是没有比魏清更让她生气。

    魏清就像是她人生里那颗总在不经意就发炎的溃疡,除非她小心翼翼提高警惕绝对不要碰到,不然碰到的下场就是被那些无法向人言说的疼蚕食。

    这难以根治,无法保证不复发的溃疡就是她人生最不完美的可能性。

    她愤愤地继续刷牙,突然不想那么积极地回剧组了。

    等向思轶在家附近买到西瓜霜喷雾的时候,她已经又因为不小心咬到溃疡而痛哭过一轮了。

    当店员拿出西瓜霜喷雾的时候,她本能地联想到了那酸爽的使用感,不由得哭丧着脸小声地抱怨起来,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还没有使用感更好的特效药。

    给在一旁和一老大爷唠着嗑的店员逗乐了。

    “有啊,怎么没有特效药,你去吃顿火锅呀。”

    一旁的大爷也乐:“小姑娘能喝酒不,干瓶二锅头也行啊。”

    两人笑起来,剩下向思轶摸不着头脑,以为这二人是在跟她爱玩笑。

    “叔叔你别逗我了,我这喝口水都疼。”

    “它都还没好,就说明还不够疼。”老大爷故弄玄虚道。

    “啊?”

    “小姑娘,你知道为啥你们溃疡了都让你们买西瓜霜吗?”店员大叔指指她手里的药。

    “额,消炎杀菌?”她试探着回答。

    “是,这功能倒是也有,但最主要不是这个,”他又指指向思轶的嘴,“原理比较复杂跟你说了怕你听不懂,简单来说,西瓜霜就是为了让你的溃疡更疼,创面更大更疼。”

    “啊?这是什么原理”向思轶的脑子整个死机,看着手里的西瓜霜像看着一瓶毒药。

    “谁跟你开玩笑了。”店员大叔认真道:“你想啊,等你喷上西瓜霜,刺激到它,溃疡变得更疼了,你的免疫系统才会想起警铃,意识到‘啊!要先去处理这里!’”

    “办个加急。”大爷接到。

    “没错,不仅办加急,还增派援兵,去优先修

    复好你这个比较大的创口。”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不破不立。”

    “以毒攻毒。”

    店员大叔和老大爷像说相声一样给向思轶上了一课。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这瓶小小的西瓜霜喷雾:“所以我是给自己买了瓶毒是吗?”

    “比起火锅和二锅头来,至少它便宜。”老大爷下了最终定论。

    “行吧。”向思轶认命地拆开包装,“我就看看我的免疫系统这下能不能意识到,这个伤口现在是非修复不可了。”

    她就站在店门口,拿手机屏幕当镜子,往溃疡上喷上了西瓜霜。

    在药水附着到创口表面的那一瞬间,疼痛和酸涩涌上了她的大脑,甚至让她流下了生理性的眼泪。

    然后过了快半分钟,也不知道是痛麻了,还是心理作用伤口真的在被修复了,她渐渐地觉得伤口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疼了。

    “痛到极点了,就是快要好起来的征兆了。”

    她好像听到那个店员大叔又这样说了一句。

    真是够要命的。

    告别了二人,向思轶站在街上颇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慨。

    她已经不那么想赶着回剧组了,已经给导演和小熊都分别发了消息说今天会晚点到,只等着他们起床后看到。

    她现在集中注意力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伸舌头去舔那个被药水包裹的伤口。

    马路对面是一个市民公园,这个时间,早起的大爷大妈也陆陆续续地开始到公园活动锻炼,打太极的,跳扇子舞的,没几分钟就热闹了起来。

    也差不多到了该送学生上学的时间,街上开始一批一批的出现没睡醒的学生和一路骂骂咧咧的家长,有的小孩直接闭起眼睛被牵着走,有的在电瓶车的后座上睡得整个脑袋向后仰去,她越看越乐。

    她看着那些年轻的父母,或者是年迈的爷爷奶奶们紧紧攥着那些孩子的手,脑子里忽然生出了“魏清以前应该都是一个人上学吧”的念头。

    她又想起了他。

    不破不立。

    以毒攻毒。

    她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过了片刻,她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她跑到马路对面,拉住了一个在公园门口的老大爷。

    “叔叔您好,请问,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大叔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与此同时,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车喇叭声。

    她转头,看到车窗里露出陈彦笑得玩味的脸。

    “向思轶,大清早的,你在这里骚扰老年人呢?”

    她觉得,她还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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