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约定兑现
蓦然间,他透过一片树林,却见后山半坡上,隐隐约约地闪出一丝摇曳的光亮。
谋定而动,然变数难测。也许是住在谷畔的樵夫。但,只要有人,我也许就能探听出师娘母女的下落。
心中这样想,举步盘旋而上,倾刻工夫,抵至三间竹篱茅舍门前。
笃,笃,笃!他在柴门上轻轻叩击三下。
唯见屋里灯光如豆,院内却无半点动静。啧
奇怪。他蹑手蹑足地绕至屋后檐下,踮起脚尖,隔窗窥望,只见里间竹床沿上,痴呆呆、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全身缟素的姑娘。
她,正是白琴姑!
她脸色苍白,憔悴不堪,眉宇间充满悲戚、幽怨,本来乌黑滚圆的大眼睛,变成两只小红枣,泪痕斑斑,她木然地坐着,仿佛是一尊木雕泥塑的偶像。
显然。她正沉浸在极端的痛苦深渊里,以致黄子辰来到窗下,她尚无所觉。
“琴姐!你怎么啦,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他抑制不住激动,从竹篱院墙上一跃而入。
天井院中,两人对望着,他眼里是惊喜的泪,她眼里是愤怒的火!
久久地,久久地……
终于,白琴姑悠悠地说道:
“你终于来了,来得正好,你我之间的一场恩怨,也该到彻底了断的时候了。”
黄子辰上前一步,道:
“琴姐,现在我不是来了吗你有什么话,快点说、快点说呀!”
“要说的,已经说完,要淌的,血已干,泪也已干,而今只剩下两个字:了断!”
“那么,师娘在哪里”
“我娘在哪里你念念不忘地还是我娘,还是你杀母的仇人 哈哈, 哈哈, ……”
琴姑突然发出一阵反常的怪笑,极端刺耳难听,黄子辰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冷颤。从她莫名其妙的答话里,全身缟素的衣衫上,他预料到了凶兆!
“琴姐,难道师娘她老人家……”他实在没有勇气问下去。
白琴姑纤腕一探,从怀中取出一封素笺,抖手掷在地上,冷冷地说道:
“我娘的去处就在这里,你不是要找她报仇吗是英雄,有勇气,那就去找吧。”
黄子辰伸手拾起,但见封面上写着“字留黄子辰,亲启”七字。
信里写着——辰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师娘已经去了,永远、永远地去了。孩子,你千万别因此自怨自艾,师娘并非为了令堂而自绝,而是追随你师父去了。这,早在盐城和你们相会,得知你师父的诸般遭遇后就决定了,跟你为母亲报仇的事毫不相关。
我觉得,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虽然一度由于亲仇难忘,甚是冲动。但我相信,你的理智一定会战胜一切。你此次来蛇谷的目的,绝不是欲置我于死地,而是为了师道情深,你说是吗?亲爱的辰儿。
黄子辰看到这里,腮边已是挂上两行热泪,泣不成声,喃喃自语道:
“师娘,师娘,你老人家说对了,说对了!徒儿绝不能对不起先师,此来只是想请你老人家到我娘坟上扫祭一下。不!不!如果你老人家现在还活着,我连扫墓的事都不要求你了。因为,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留给我的挂念,仅仅只剩下你一个前辈亲人了!”
泪眼模糊中,他恍惚看见琴姑手上多了一把雪亮的宝剑,但他并没有理会,继续看了下去。
假如,你为师娘的死而失望,那么,我会很抱歉,更觉得愧对令慈,如果你为我的死而悲痛,师娘泉下更会感到不安。
师娘的死,是自愿的,是去往一个向往已久的地方,你千万不要伤痛,尤其要好好劝慰你琴姐。
琴儿对你爱意弥坚,且你二人早有终身之盟,望能早结连理,若如是,则师娘安心瞑目矣!
师母绝笔
即月x日
黄子辰看罢遗书,泪水湿透了半边衣襟,凄苦地望着琴姑,想上前安慰她,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唰!银虹一闪,寒芒暴吐,白琴姑将剑指点在他脖子前。
“我永远记住你的话,‘一命抵一命,血债血偿,天公地道’。你还有何话说”
面对利刃当胸。黄子辰视若无睹,也许是内心的悲苦蒙住了他的眼睛,仍凄然问道:
“师娘临死时。她老人家还说了些什么”
“我娘是你逼死的,她能向仇人说什么”
“那么,琴姐你呢”
“我倒有话,八个字:我要杀你,为母报仇!”
长剑一探,分心刺来,用了十二成的真力。
攻杀迅猛凌厉,须臾之间,黄子辰便可能血溅五步,横尸当场。。
然而,他依然卓立原地,一动也未动。
“你为什么不动手”
黄子辰含泪说道:
“师母虽非我杀,却是因我而死,本当俯首认命,以全孝节。但在临死之前,尚盼琴姐能够答应小弟最后一事。”
“有什么遗言你说吧。”琴姑冷冷地道。
收剑傲立,怒目而视。
“我想祭奠一下师娘,不知琴姐可肯俯允”
白琴姑沉吟半晌,微退半步,道:
“好,我答应,本姑娘给你半炷香的时间。”
“那么,她老人家安葬何处”
“后山坡下。”
说罢,转身进屋,“呼”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此刻,黄子辰的内心像一个获释的罪囚;身体倒像是一个泄气的皮球,软软塌塌地滑下了山坡。
当他找到师娘的坟墓时,生来的恩怨情仇,又一齐涌上心头,满腹的凄愁悲哀才算找到一个诉说、发泄之处,他摇晃一下,一头扑倒在墓碑上。
黄子辰一面嚎啕大哭,一面泣诉,他哭诉些什么?或许只有主宰、捉弄他的苍天知道。
终于,声嘶力竭,泪尽血涌,晕倒在坟墓前面。晚风,洒着寒意掠过树梢,飒飒,飒飒,仿佛在喋喋不休地述说着人间的世态炎凉。
良久,良久,黄子辰忽觉得衣领被人猛拉一把。睁眼一看,琴姑怒目仗剑站在面前。
“起来动手吧,你我今天务必作个了断!”
“大可不必,琴姐尽管下手,小弟死而无怨。”
“你为什么不亮残琴”
“因为残琴是师娘之物,是师父所赐,我不能用它去伤害他们的女儿!”
“无论怎样,我今天都不会饶过你!”
话落招出,身剑合一,化作朵朵剑花,虚虚实实,伸伸吐吐,直奔黄子辰胸前刺来。
他猛然双目一闭,缓缓地将脸转向坟墓。
是心有不忍亦或是另有原因她一缩手臂,硬将长剑刹住。
“你为什么不动手,你着魔了是不是”
然而,就在那一疾一缓之间,剑尖早已刺透了黄子辰的衣襟,右肋间一片血渍,涔涔而出。
他未低头看一下伤口,也未出一句怨言,一直凝视着弥山主人的坟墓。
“呛”地一声,白琴姑抛下长剑,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娘临死前,一再交待我,不准伤害你,你走吧,走吧;马上离开蛇谷,我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
黄子辰声泪俱下地说道:
“琴姐,我求你,求你允许我在此守墓三年……。”
“住口,就是三天我也不会答应,我娘是你逼死的。一个忘恩负义的仇人守在墓前,她是不会瞑目的!你赶快离开吧,我求求你。……”
她说着,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黄子辰沉思良久,仰望夜空,黯然一声喟叹,道:
“好吧,我走,我走!”
说罢,倒身跪在弥山主人墓前,毕恭毕敬地磕了九个响头,然后起身向琴姑深深一揖,拖着沉重的脚步,踽踽惶惶地往谷口走去。
他走了,蹒跚地走着,脑海里还响应着琴姑的一句话:
“我娘是你逼死的!我恨你,恨你!”
——曾经耳鬓厮磨的琴姐姐,都这般痛心疾首地斥责我。作为局外人的百、翁二位前辈,能够知道我的苦衷、相信我的辩解吗
——在江湖同道面前,我能够推脱得掉“逼死师母”的罪责吗身为昆仑派第二十一代掌门人…哈,哈,哈!……
他走了,一个歪歪斜斜的身影,洒着一串狂笑,渐渐地,消失在重峦叠嶂的怪影之中!
秋深了,寒风习习,落叶纷纷。一片一片,飘洒在墓碑前一个昏睡的少女身上,似乎在给她增添一点人间的温暖。
同时,也一层一层地覆盖在坟茔上,为不幸的亡灵掩去一些孤寂的怆凉。……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光转眼之间来到第二年春天,琴姑依然在那片山坡给她娘守墓。
黄子辰在过去的数月中,一直身处修罗城,未踏足他处。那段时间,他极度消沉,时常在酒馆买醉至酩酊,遭人殴打亦不还手,露宿街头已成常态。
一日,衣衫不整的他在酒馆讨酒喝,被抬了出来,一个跟头摔在一位老者面前,他就是刚好云游回来的醉鬼司马毕。
司马毕哈哈笑道:“小子,真识抬举!你是我回城后,给我磕头的第一人!”
说着,举起酒壶就咕噜噜喝了口酒,然后仔细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的人,怔了一下,刚喝下的酒一下喷了出来。
黄子辰被司马毕这一喷,惊了一下,也认出了对方。
刚想说什么,被司马毕抢话道:“真是久违啊,这不是咱盟主黄少侠吗?你如今怎么在这里,竟这般模样?”
黄子辰苦笑难言,一时语塞了一下,道:“司马前辈,可否请在下吃顿酒?”
司马毕道:“爽快,咱们这就去,边喝边聊。”
来到酒馆里,刚一进门,店小二见到黄子辰后,马上就一副苦瓜脸,道:
“你小子是不是还想被抬出去啊,没钱就别来,少在这里添麻烦…快走,赶快走…”说着说着就做出赶人的架势。
一锭银子一下伸了过来,拦住了店小二,司马毕道:
“他是和我一起的,还不快些给我们上些酒菜来!”说着瞅了一眼黄子辰。
话完便把银子扔给了他,店小二一下就喜笑颜开!接住了银子,道:“二位客官,你们这边请,稍等片刻,酒和菜马上就到!”
店小二刚转身,司马毕一下把他叫住,道:“再给我加只烧鸡”说完,嘿嘿笑了几下。
他俩端坐于,大厅二楼靠窗的位置,这一顿酒菜过后,司马毕了解到黄子辰消沉落魄的缘由,不禁大为震惊,只因弥山主人已逝,此后弥山的规矩怕是又要大乱。在好生劝导黄子辰后,俩人便开始商议此事之后该如何管制修罗城事务,才能将问题减至最小。
他们就这样从傍晚喝到了晚上,街市上灯火通明。夜里的修罗城灯火阑珊,让人看了格外舒心,再加上酒馆里歌姬和古筝的表演,气氛真是轻松又愉快。
听着小曲的黄子辰入了神,任凭司马毕一个人在那儿叨叨念念个不停,好不畅快。
入神的他想到琴姑,想到了她和自己的点点滴滴,想到师父嘱咐他们的婚约,想到她也和自己一样,现在都没有了母亲…
这些恩怨情仇事令黄子辰再次陷入矛盾,情绪凝重,司马毕刚要与他举杯,他却自顾自地连饮三杯。
离开酒馆,司马毕扶着黄子辰摇摇晃晃找了家客栈,开了间房,留下了一张信笺和碎银。便独自离去。
第二日,黄子辰昏沉沉地醒来,口渴难耐,下床就端起茶壶喝了好几大口。一下看到了桌上信笺。
打开看到是醉鬼司马毕留的话,方才反应过来,昨天和他喝酒的事。
信笺里讲:黄少侠,昨日咱们讨论的事,你方可前往万事通的新住处,去找他商议与否。位置就在出城以南,不远的小树林里,那儿有个小宅。
老夫过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不想多问此事,你与万事通那老家伙商议即可,但若有大事,在城口附近或可寻得老夫。
信尾还有句话:
少侠还且振作起来,把自己好好打理一下,琴姑总有一天会原谅你的。
黄子辰隐约回想起了,昨夜喝酒的商讨内容,心忖感叹。
他起身收拾了一下,拿着碎银准备去换一身行头,然再去拿回藏起来的武器。接着才是去找万事通商议弥山的事,顺便可能会去找琴姑也讨论一下。
黄子辰不知道琴姑是否愿意见自己,而他也已经决定好了,就暂住在修罗城,为师母守墓。这样一来,他也有时间去看看琴姑。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自己的怨恨会逐渐消散,原谅自己也未可知?
来到城南边不远处的小树林,这里如司马毕所言,却有一户农家宅院。
黄子辰站在院外,喊道:
“有人吗?万前辈在不在?”
叫了许久,并未有人答应,宅子里静悄悄的。
黄子辰眼睛转了一下,道:
“算命的!我要学武功,最贵的!有没有人呀!”
蓦然,宅子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铜铃声,接着就是那句:“万事知,万事通,万事没有我不懂,有病的替治病,有仇的代复仇,要学掌剑有掌剑,要学刀枪有刀枪,能预卜吉凶………”
只见一老者从里屋走了出来。
老者见到来人是黄子辰,一下子语噻,一怔之后,便客气的招呼道:“原来是黄少侠,真是稀客啊!稀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