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渡卿歌(2)
有秋山月的太阴云,众人很快便重返赵庄镇。众人不欲引起凡人骚乱,便在离镇上不足一里的一个偏僻处降落下来。
“有些不对劲……”越是走近那方城镇,展越就越是皱起了眉。
他们前几日离开之时,小镇分明还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模样,怎么不过几天光景,就蒙上了一层衰败的昏黄之气?
镇口的戍卫已经不在,出入小镇的木门被牢牢实实地紧闭着,林一休上前去敲门,一敲之下,木门便随着他的力道开了,发出老长一声吱呀声。
里面悄无声息的,分明是午时,却和离镇那日的热闹全然不同。
林一休缩了缩脖子,然后大着胆子将门完全推开,但见门后的街道空空荡荡,别说人影了,连只野狗都不见,倒是那些小摊小贩摆起来的桌椅尚未撤去,空落落地支在原地。
全然不合理的景象让赵卿歌懵了一下,不明所以。她声音抖得厉害,脑中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今晨发生的惨事,“这、这是怎么了?人都、人都去哪儿了?”
飞雨君也觉得奇怪,神识稍稍探出,随后皱起了眉,道:“无人伤亡,镇民都在家中,锁紧了门窗……看起来,像是要有大事发生了。”他抬眸望向位于主街尽头的那座府邸,心觉奇怪,这里全是凡人,怎地那座府邸里却是有着隐藏起来的丝丝魔气呢?
众人走在街道上,发现果真如此飞雨君所言,家家户户都锁紧了门窗,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只在门窗缝隙间偷偷摸摸打量着他们,眼神惊惧交织。
赵卿歌的父亲是镇上的员外,无论是出于乳燕还巢也好,还是出于对家人的担心,赵卿歌都迫不及待地要赶紧奔至家门,待她终于跑到员外府,上前用力拍了拍大门,“福伯!是我啊!快开门呀!”
飞雨君眼神一深,没想到这散发着魔气的府邸便是赵卿歌的家,暗中传音给钧天剑宗众人:“里面有魔气,各自小心。”至于秋山月?开玩笑,大乘道尊,用得着他提醒么?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秋山月一眼,正好看见秋山月又取出了那枚被拒绝的莲苞簪,轻轻一抛,簪子便悄无动静地没入了赵卿歌的发间。
众人对他的动作好奇,却不敢置喙什么。
隔了很久,大门终于缓缓开了,从里面探出个苍老的头来,神色僵硬木然,一双死鱼眼在看见赵卿歌时划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毫无波澜,“大小姐啊……快进来吧。”
他闪身让赵卿歌走进去,那双麻木的眼睛扫了一圈外面站着的众人,没有说话。
赵卿歌觉得福伯今日的态度有些怪异,不似平常那样热情好说话,连忙出言介绍道:“福伯,我们的马车在路上被一群山匪劫了,是这几位高人救了我,并将我送回来的。”她又指着老者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福伯,我家的管家。”
福伯不说话,神色阴沉的看着众人,并未让开道路让他们进来。
赵卿歌看氛围有些僵,不由出声道:“福伯,是这几位高人救了我,先请高人进来吧!待会儿我要求爹好好的感谢他们!”
福伯眼珠子轻轻动了一下,侧身让开,“进来吧!”
他虽这样说着,但那态度和神色显然是不欢迎众人的,搞得一众钧天弟子有些面面相觑。本以为将人救下并送回来,是一桩美事,没想到会遇到了这种情况。
秋山月冷笑一声,“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办完事再到镇外的城隍庙找我。”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给众人。
展越张了张口,又听得飞雨君道:“我也不进去了,你们办完事再到镇外的魔祖庙找我。”说罢也转身离去,好似对接下来的事毫不关心。
很好,城隍庙、魔祖庙,一东一西。
“还不进来,是要老朽一直等着不成?”福伯突然开口,声音死气沉沉,语气却是厌烦的。
众人心想管他里面是什么,到都到门口了,总得进去探探。便依次踏入员外府。
待员外府的大门缓缓关上,飞雨君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前。
少顷,他语气沉沉道:“听闻太一道曾与钧天剑宗万载交好,望玄道尊便这般看着他们赴险么?”
云纹鹤氅在风中轻晃,秋山月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一座房屋上,足踏太阴云,不履纤尘。
“听闻你师尊曾与钧天剑宗交情颇深,便是他派你前来监视这些钧天弟子的吗?”
飞雨君回过头来,目光冷冷,“道尊慎言。”师尊堂堂魔门君主,与钧天剑宗交情颇深?可别说笑!
秋山月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针锋相对道:“堂堂魔门君主,也有不敢承认过去的时候?”末了,他冷嗤了一声。
飞雨君遭及师尊被辱,心中着实不是滋味,看向秋山月的目光都锐利了好几分。
两人对视,皆是同样冷锐和不满的眼神。
“啧……”最后还是飞雨君败下了阵来,他另有要事想要从秋山月这边得到消息。
“道尊此番前来,不会仅仅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秋山月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飞雨君便又再问:“可是跟‘那件东西’有关?”
秋山月冷笑,“竖子无礼,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想来诓骗于我!”
飞雨君摇摇头,倒是朝秋山月行了个拱手礼,“此时已牵扯到魔门红罗教、骆家帮,还有凡人世家,我身为魔宫少主,理应调查清楚此事,以免再有更多人遭祸。恳请道尊告知部分情况!”
经过上千年的时间熏陶,魔门大约分为了三个派系。
第一派系便是魔君秀微君。秀微君对道门的态度可谓是暧昧不明,恨时赶尽杀绝,爱时又能处处容让。也因他这态度,道门虽然在这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被压得很惨,却也不曾真被湮灭了道基,尚有一口气之地。
第二派系,则是秀微君的叔叔,子川南那一派。登天一战之前,魔门微弱,道门中人人对魔修喊打喊杀,但凡哪个地方出了魔修,定然是聚众围剿。子川南便是和秀微君一起从魔门被道门倾轧践踏的时期走过来的,对道门那叫一个深恶痛绝恨之入骨,寻常道修落到他手里,那是生死不如。
第三派系,便是飞雨君这一派。他们大多是在登天一战之后才加入魔门的,算是魔门的新兴力量。这些年轻的魔修未曾经历过最惨痛的时期,自然对道门算不上仇恨,顶多是在魔门耳濡目染,视道修为低等人,却也不会在对方不招惹自己的情况下就痛下杀手。
这些情况,秋山月也是知道的。
秋山月一向高风亮节,虽对魔修有诸多不满,但对于飞雨君在道魔两道之间的作为,却也还算抱着几分欣赏,甚至偶尔会想,这说不定是平缓道魔争端的一个契机。
况且这飞雨君性格沉默坚毅,倒是有几分像他。
有些人,对于和自己相像的那些人,总是会有几分包容的。
加上此事确实是涉及到了魔门,若能得飞雨君相助,双方合作,亦能帮助良多。
当下,秋山月便开口了。
“你身上既有‘容与’,那李秀微可曾和你说过,这是一件什么东西?”
容与?
飞雨君一愣,那不是师尊赠予的那张具有隐匿和变幻能力的面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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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秋山月与飞雨君是如何交谈的,展越等人被带进了员外府,便开始觉得着员外府中处处不对劲。
看那路过的侍女和侍卫,个个眼神呆滞,面目僵硬古怪,再看那院中繁花,朵朵娇艳,却散发着腐烂的腥臭味。众人在前厅等候,仆人端上来茶水,展越打开盖碗一看,只见里面的茶叶根根粗黑,茶水浑浊不堪。
展越给陈霜、林一休分别使了眼色,让他们在关键时候注意保护赵卿歌、春雨和丁大犁三人。
很快,赵卿歌的生父,赵员外便出现了。
那是一个穿金履银、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赵卿歌一见父亲,眼泪顿时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这才有了死里逃生的真实感,哭咽着将事情断断续续说了个明白,又拉着赵员外依次向钧天众人行李拜谢。
那赵员外这才得知爱女遭了何等的罪,对众人感激涕零,在得知众人还要继续赶路之后,又连连邀请众人留下来休息两日,并立刻派人去为这几位侠士高人采买行李、置办马车,并承诺要以金银相赠,聊作谢礼。
众人推辞不过他的热情,加上又想查查这赵庄镇是怎么了、员外府的魔气从何而来,于是便依言住下了。
到了晚饭时候,赵员外亲自到众人房前来请他们过去用膳,在饭桌上又无比热情,摆下了一桌豪宴,美酒数十坛,还亲自为众人介绍各种美食。
雪夜桃花、龙凤柔情、松鼠桂鱼、金钱虾饼、松子百合酥……
众人别说尝过,就连听都未曾听过这等精致的菜名,个个看得目瞪口呆、食指大动。
酒足饭饱之后,天已完全黑了,众人便各回各屋就寝。
说来奇怪,这府中竟没有连在一起的客房了,于是众人被安排的住宿便只能四散了开来,东一间西一间的。
展越担心春雨和丁大犁身为凡人,便派林一休与贺燃分别与他们同住,赵卿歌那边,则是派陈霜去陪她说话,顺便打探这员外府的消息。
到了深夜时分,展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那员外对爱女失而复得,又听说爱女先前遭遇的不幸与家丁被杀之事,竟没有半分怒意和后怕,只是一个劲儿地感谢他们对赵卿歌的救命之恩。
这就很反常了。
试想,在你突然得知你女儿险些死去,并且女儿的护卫全都被杀害之后,真的不会有任何一点后怕担忧,真的不会有一点愤怒吗?
可是这个赵员外,似乎连过问一下女儿身上是否有伤势的行为都没有。
联想起临岩道中五个金丹期魔修,和这府邸里的丝丝魔气,展越浑身一个激灵,跳将起来,一面传音给陈霜等人,一面出了屋便往林一休春雨二人所住的屋子行去。
众钧天弟子中,除了他,便是林一休的修为最高。眼下他伤势尚未恢复,对于一些查探和细节,自然是要交给林一休才放心。
哪知到了林一休和春雨的房中,却见人影空空,两人一猫都不见了踪迹!
展越焦急传音给林一休,却未等来回音,这才想起林一休尚未筑基,无法直接传音。
不由在心中大骂林一休这不靠谱的臭小子,关键时刻掉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