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警示
春雨好奇心虽重,却不至于傻到去猜李寰铮的雷点。
对于李寰铮叛出钧天剑宗之谜, 他绝口不提, 只与李寰铮凑在一起细细分析了仙族、天元界、七十一区和雨千戈之间的种种联系。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雨千戈九成九是因为发现了天元界的真相,并且妄图改变人族的境况与地位而被灭口的。
至于他究竟发现了多少, 或许在神念珠中会有一丝线索。这也是李寰铮会改变想法, 将神念珠交给他的原因。
尖角神殿之憾, 一直是春雨的一块心病, 如今得了神念珠, 便寄期望于雨千戈对于那块神秘白板上的内容是有所发现的。
至于从提到这个话题后就开始的李寰铮……
春雨没空管他。
若非实力不济,一早打死这棒槌。
李寰铮是一把刀,被仙族利用来狙杀雨千戈、毁天元界道基的刀。
只不过连他都至今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被利用的。
也就由不得他不郁闷了。
两人共享了一番情报,皆有所得,只不过心里都沉甸甸的,欢喜不到哪里去。
甚至, 李寰铮看起来比春雨更丧。
他又化作了小人偶, 无精打采地趴在春雨肩上,一声不吭。被问及“为何会在此刻提及当年的事情,不怕再度被仙人发现么”, 也只闷声答道:“剑渊怨气凝结, 早已独立一方,仙族的手, 只怕伸不到这里。”
说来可笑,当年被仙族万般针对的钧天剑宗,在毁灭之后, 却成了天元界难得一处仙人或许监视不到的地方。
春雨见他情绪低落,心道:仙族隐蔽于暗处数万年,手段又诡谲莫测,连秦华大帝和无垢道君那等惊才绝艳的人物都栽在了他们手上,其实也怨不得你。
但他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指不定让李寰铮更加郁闷。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前方的塔楼,道:“你带我来这儿,总不会什么也不做吧?你好歹说句话,告诉我要干什么啊。”
人偶憋闷了许久,低低骂道:“这还用问?当然是进去了。”
春雨无奈:“进去做什么?打怪?还是找东西?”
人偶不开心地扯了扯他的头发,道:“冲破太古遗境当日,我落到了一出空间罅隙。”
春雨:“嗯,你说过,你在那儿见着了夜光城主背后的人……等等!”他惊异地睁大了眼,“夜光城主背后之人,难道在这座塔楼中?”
人偶飞起给了他一脚,复又落下。提到正事,它总算慢慢打起些精神。
“此地,名为凤凰台,乃是昔日钧天七子行二——徐仙的道场。”
人偶提到徐仙,不知怎的,语气带上了两分隐隐约约的恭敬。
春雨只当他在钧天剑宗时与徐仙打过交道,少不得要喊人家一句师叔师伯,甚至师祖的,便未多想。
待听得人偶将徐仙种种厉害事迹与他成为邪修之事一一说来,便更是啧啧称奇。
他脑中对于这位离经叛道的二师兄有了个隐约的印象:了不起。
人偶听他如此评价,倒是笑了笑:“世间大多人听他事迹,多是贬大于褒。”
春雨问道:“那然后呢?这位徐师兄,便是夜光城主身后指使之人?”
人偶不满:“你叫谁师兄呢?”
春雨道:“我乃展越师兄代师收徒的弟子,正宗的钧天剑宗门人,难道叫不得?”不等人偶反驳,他又开始胡言乱语,“我们钧天剑宗一向只注重实力,称呼啊辈分什么的,都是虚名罢了!”
人偶:呵呵,我怎么不知道钧天剑宗有这毛病?
它现下懒得跟春雨计较这些,便又接着道:“夜光城主全身精血已供太古遗境之阵运转,本就是强弩之末,吾等暴力破阵,于他而言,又是一记重创。他与我一同落入空间罅隙时,已经是苟延残喘了。”
“那罅隙有些古怪,飘着许许多多的彩色种子,能够吞噬人的梦境,然后开花结果。”
“许是将死之人总是会忆起往昔吧,于是在他死后,我便等到了他的梦境开花结果,显现出来。”
春雨预感到他接下来说的话将会十分重要,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任何打扰。
人偶意味不明地哼了几声,道:“他原先不过是一介散修,能夺得夜光城主之位,着实跌破了无数人的眼。坊间也有不少关于他的传闻,讲他是如何从孤儿之身逆袭到城主之位的。”
“这老头平日里低调得很,在整个魔门上下又是难得的保持中立态度,既不得罪我叔父,又得飞雨君以礼相待,我便从未关注过他。”
“直到看了他的梦境,方才晓得,他在儿时,原来是有个义父的。”、
他在“义父”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直听得春雨宛若被战鼓一惊,一声询问脱口而出:“难道是徐仙师兄?”
却听人偶道:“非也。却是一只身陷‘无间道’的飞僵。”
春雨初时未反应过来,待对上它那黑沉的墨眼时悚然一惊。
无间道,通常来看,乃是修行之道的一种,斩断所有烦恼,证得真理,便可得解脱。是修行法门的一种,多是佛修证道之途。
但李寰铮所说的无间道,却是徐仙所创的一门邪术,将人置身七世轮回之中,以当前这一世为起始,共历经七世,才算终结。
徐仙创这门法术的初心是逃脱轮回之苦,他的设想是,修炼这门法术后,不论是寿元尽了、意外身亡,又或死于修真的雷劫下,死后皆可带着记忆转生,直至某一世终于斩断业果,证道渡劫,羽化成仙。
但这门法术的研究却是以失败和封存告终的。
徐仙亲自为其冠上了“邪术”之名,藏于凤凰台的某处。
它的失败之处就在于,虽跳脱了当前世俗界的轮回,除名于天地人三界,陷入了另一个七世轮回之苦。除了第一世之外,其余六世,不仅不得善终,更是连人都未必做得。
李寰铮所看到的那只飞僵,便是如此。好好的人不做,谁会愿意变成一只以怨为力,以血为食的怪物呢?
可它能保持尸状,并且有完整的意识和强大的行动力,想来应是第二世或者第三世。
身陷无间道的修者,自身意识和转生的形态会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转世而退化,用不了几世,只怕就已经化身牲畜禽类,不记得当年自己是谁了。
当然,也有记得的。
可拿只不过一生之中短暂的片刻。
如是转世成为一只鸟儿,寿数不过十余年,那么大抵便只有出生时那几个月,能够带着自己一世又一世的记忆。再往后,灵智退化,记忆模糊,便真的与鸟兽无异了。
再往后继续转世,只怕便是路边一株藤蔓、一片树叶,甚至一块被孩童玩耍踢来踢去的石子了。
以徐仙的推测,转世的次数和修者本人在前几世的修为、阅历有关。修为越高者,支撑自己转世的次数便越多,但阅历越繁杂者,下一世便越发艰苦。
想来也是,要以普通飞禽走兽、花石草木之身得入道途,那是难于登天的。
徐仙曾经推演过,一名大乘尊者若是修炼此术,至多,也不过七世耳。
七世之后,便再不知其踪了。许是魂飞魄散,永归大地,又或神魂消寂,于浑浑噩噩之中更陷另一个悲惨境地,尚未可知。
也因不在轮回,故无法推算其下落。
如此,便是无间地狱之道。
想要跳脱轮回之苦,却陷入七世的折磨中,不得解脱。
而这些,都是徐仙写在这门邪术初章的警告。
手札只此一份,那只飞僵在修炼无间道之时,绝不可能不清楚修炼这门邪术的后果。
可它还是修炼了。
人偶道:“夜光城主话里句句透着对雨千戈的了解,看其态度,更是知晓他登天之谜,甚至以自己的性命做代价,也要将太古遗境拉入现世,这种行为,颇为古怪。初时觉得他是研究了雨千戈的想法,想要走雨千戈那样与仙族作对的道路,但后来细想,却是不对。”
“太古遗境与现世重叠,无非是将仙族的出现广而告之于天元界,并有秦华大帝等人联手抗击仙族。”
“可历史是无法更改的。既有后人今日对道门三尊、魔祖的尊崇,且偌大天元界,竟未有几人察觉不妥之处,那么,便知昔年秦华大帝,亦是失败了。”
春雨补充道:“后期的秦华大帝都未能成功,那么,早年的裮秦大哥,就更没有机会了。”
人偶点头:“正是。所以,眼下我愈发觉得,那老儿……罢了,他也不过八百余岁,年纪比我还小,只是未老先衰……他叫夜无忧。我思来想去,只觉得,他像是受了什么人指引,刻意前来引发这般事端,警示于我。实不相瞒,鲸息岛一事之后,我本已回魔宫继续闭关,却有一日,有魔灵破我禁制,传信于我,引我前往越女山。现在想来,应是他做下的了。”
它自嘲般笑笑:“多得他这般,否则,许多事情,我眼下只怕还蒙在鼓里。”
春雨略一凝眉,道:“所以你便怀疑,是那只飞僵在背后?”
人偶“嗯”了一声,接着道:“回到魔宫后,我又将夜无忧身世重新调查一番,果然发现了些线索。他是孤儿散修出身不假,但其背后,却是有一个引路人的。”
春雨道:“便是他的义父,那只飞僵?”他捏了捏拳头,顺着人偶的话道:“夜无忧出生于登天一战之后,他既是孤儿,后来又以散修之身入住夜光城,定然没有机会去了解雨千戈,甚至连雨千戈登天的缘由都能摸清的。所以,只能是有人在指引。”
“听你所言,他对雨千戈认同感颇强,应是从小耳濡目染,被认为教化……”春雨说着,点了点头,“似乎也只有他那位无人知晓的‘义父’了。”
人偶重新将目光投向倾塌的凤凰台,道:“正是。”
“能够于徐仙的重重禁制之下找到禁术,习得无间道,又继承雨千戈的思想,那般了解雨千戈的,只能他的故人了。”人偶语气沉沉,因两只眼睛不过是随手点墨,无人可看清他的神色如何。
春雨迟疑片刻,道:“总不会,是徐仙本人?”
人偶摇头:“徐仙死于登天之战前夕,他实力已至大乘,最终没能渡得过心魔劫,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神魂归于天地。”
春雨忍不住道:“怎么大乘尊者,皆是陨落于雷劫和心魔劫下?”就他所听闻的,便已经有好几位了。
似乎万余年来,便没有人真正能渡得过最后一劫,羽化成仙。
哦,除了雨千戈。
李寰铮说,雨千戈在登天一战中渡劫成功了。
却死于成功之后的刹那。
几乎无人可渡的雷劫……
还有百万里苍天之外的无尽雷海……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春雨想到数万年来一直隐匿于人族之上的仙族,忽地毛骨悚然。
会不会,那无尽雷海是仙族所布下,而雷劫,便是仙族用来针对人族厉害修士的武器?
春雨被自己这一想法吓得面色发白,却越想越像是那么一回事。
否则——他想起在太古遗境时未曾注意到的一个细节——否则,于裮秦畅聊天地世事时,怎不听裮秦说过,人族修士是要历雷劫的?
饶是心志坚定如春雨,在这一刻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一把握住了人偶,指尖仿佛比剑渊的海水还要冰凉,微微颤抖。
人偶:?
春雨舔了舔下嘴唇,道:“李寰铮。”
“你老实告诉我……”他语气隐隐发颤,内里渗透着连他都想不明白的害怕,“你如今,修为几何了?”
“你是不是……也快要到渡最后一劫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了姓名的夜光城主:我不是警告你,靴靴,你不是被选中的人,你的偶腿踩着的那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