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夜谋
青年的脸上挂着笑意，乍一看, 笑如春山, 明媚温柔，但仔细看他眼底的颜色, 却是晦暗又冷酷的。
那种冷酷, 明晃晃指向那些有可能伤害过他的人。
人偶在心底笑了。比起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白甜, 他其实更欣赏这种当狠则狠, 爱憎分明的性格。私心里也认为这样的人更配得上魔宫少主的道侣身份。
至于天宁洞巫家……
“天宁洞巫家有数万年传承, 相传是从秦华大帝统一人族时便存在了，万年沉淀，有若庞然大物，实力深厚。在魔门排位经年占据中锋第一。”它语气一转，“之所以不是上锋第一，一来是因为巫家偏于一隅不喜争抢, 二来, 却是因为他们只修巫术，血脉单薄！巫家为保持血脉纯净，从不与外族通婚, 久而久之, 拥有纯净巫灵血脉之人也越来越少，而且大概是因为族内结缘的关系, 巫家人……呵，大多是些疯子！”
“不过巫家虽然实力强悍，你也不必过分担忧。”人偶语气漫不经心, 仿佛根本不把有着万年传承的古老家族放在眼里，“你毕竟是飞雨君未来的道侣，既入了我魔宫，便是我魔宫中人。这个公道，我必然会为你讨回！”
春雨听闻天宁洞巫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庞大和深不可测，又听李寰铮的意思，巫家其实是有问鼎上锋第一的实力的，故而眉头隐约皱起，只是思索了一刻便道：“如此，先谢过魔君了！”
人偶心中掠过一丝诧异，“我还以为你会很有骨气地拒绝我，说你要自己去对付巫家呢？”
春雨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人偶。
人偶：“你这是什么眼神？”
春雨：“别闹了，那叫有骨气吗？那叫不知天高地厚！你看我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么？”
他坐在床榻上，将小人偶放在床上，一手拄着下巴，“人呐，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现在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是知道的！天宁洞巫家势力庞大，我一介凡人想要弄它，难如登天。必然要借势。何况打架斗殴，哪有单枪匹马一个人上的道理？就算你不说，到时候我也必然要拉上飞雨君、华年和琥珀他们的！”他一笑，眼波中流转着一潭坏水，“能群殴的事情，当然不会选单挑。能让别人给我解决的事情，我干嘛拦着？”
人偶被他气笑了，“合着你一早就打算拉我魔宫下水？”
春雨：“哪能呢？这不是您先提出来让我不必担忧的么？有道是，长辈赐，不敢辞。您都开口了要帮忙，我若推辞，岂非不识抬举？”
人偶冷哼一声，没有反驳。但心下对于那声“长辈”，却是颇有些不舒服。
过了会儿，它轻飘飘说了一句话。
“听闻巫家家主之子生来灵根残缺，无法修炼。”
“不过一年前，我接到一个密报。”
“那个灵根残缺的废物，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灵根竟长全了！”
“还是一条极品的风灵根！”
春雨道：“待再遇上巫家那伙人，我套套他们的话，查过再说。”
两人在对付天宁洞巫家上达成了共识，便开始下一话题。
春雨道：“我准备出去转转，看看这即鹿城。”
人偶一言不发，很是自觉地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坐好。
春雨：“你能让他们看不见我吗？”
人偶歪过头看他：“你不是自己有办法？”
春雨摊了摊手：“实不相瞒，我没有。”他是有办法，但无论是“代舞”还是琥珀给的指环，都十分重要，他可不敢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人偶轻哼一声，“麻烦！”说罢手一抬，一张土遁符飞出，顿时春雨脚下明光一闪，人便消失在屋子里了。再过一会儿，一只纸人从窗户缝里爬进来，往床上一躺，化作了春雨的模样，静静睡着。
一人一偶在晚间的街道上大摇大摆走着，过往的行人宛如看不见他们一样。春雨瞧着，便开始了日常吹捧：“魔君大人厉害！”
“魔君大人修为深厚，实乃天元界众修者的楷模啊！”
“说来……魔君大人带我出来时的那个符，能不能传授一下呀？”
人偶跳到他头顶不满地踩了好几脚。
即鹿城的建筑风格和秦华的相去甚远，若说秦华是粗犷狂野的风格，那么即鹿城就是精致秀雅的风格。秦华部的房屋还有各种各样形状，街道不是那么规整的时候，即鹿城已经基本统一了房屋风格，还给房屋边角、屋檐下等位置刷上了白色树漆，在上面描绘出一些装饰用的花纹。
就连街道，也是横平竖直，街边还燃烧着火盆，照亮夜景，赏心悦目。
看天色，已经约是亥时了。若是秦华，人们早已卸下了一天的活儿，上床休息了。而即鹿这边，街道上仍有商铺开着，行人往来，已经初具后世的夜市模样。
“看这里的人，倒是一派祥和，十分安宁。”春雨叹息道。
人偶想到这人来汤羊部的目的，问道：“舍不得了？”
春雨凉凉地一笑：“只是感叹，灾难来临前的每一天，人们都以为第二天的太阳会照旧升起。啊……”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事，往自己的脑袋上一拍，道：“我突然想起来，华猐遍地是巫祝，天宁洞巫家又是修巫术的，两者之间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人偶道：“倒没听说过有什么联系，不过想来就算有联系，也是藏起来的。等他日踏破天宁洞，你自己去翻看便是。”
春雨笑着调侃：“魔君大人真不是想要借题发挥，趁机将天宁洞巫家收入麾下么？”
人偶只简略道：“我与他天宁洞有仇。”至于是什么仇怨，春雨问及，他却不肯说。
人偶：“话说回来，你问天宁洞巫家和华猐有无联系，是想做什么么？”
春雨抚掌而笑：“知我者魔君大人也~”他的目光在夜色中被街边的火盆映得像是里面有一团火，如同深水里的赤焰，有种魔魅的光影在晃动。他开口道：“华猐的巫术我没怎么见识过，也模仿不来，但天宁洞巫家的巫术，想必魔君大人是见识过的。”
人偶心念电转，道：“你想在这里用天宁洞的巫术？让人误以为是你是华猐巫祝？”
春雨微笑，他最擅长这样温和弱质的微笑，也擅长在这样的笑意中坑人。“来路上，我打听到，天池海里面有宝贝。再过五天，正好是天池海一年一度的祭祀盛典，每年盛典，他们都要将那宝贝取出来供奉一番。相传，那是即鹿仙人所赐。”
“李寰铮，你说我们来得巧不巧？正好赶上这么盛大的活动，能一饱眼福呢！”
人偶想起这人先前跟长席说他自己是华猐人，稍一思索，问道：“你是打算在盛典上，把那具仙人尸体丢到天池海？”
春雨摇摇头，“不。”再抬眸时，人偶看到了他眼中锐利的光。“我要你假扮那名被你杀掉的仙人，在盛典上强抢那件宝贝，然后被汤羊部‘诛杀’！届时我会拼死逃亡，往华猐而去，并在‘死前’告知他们，华猐的仙人‘死’在了汤羊部天池海。”
“当然，细节方面，还需魔君大人帮忙！”比如如何让汤羊部的人相信他们以人力诛杀了仙人，又如何让华猐部的人相信他们的仙人确实是死在了汤羊部的手里。
如此一来，就不仅仅是栽赃陷害了。
华猐部妄图抢夺汤羊部的东西，而汤羊部杀了华猐部的仙人。
春雨给了他们双方一个不得不成为仇人，互相攻伐的理由。
“况且，”春雨补充道：“最迟不超过三天，天宁洞巫家那群人，就要找上门来，你信不信？”
“信，有什么不信的？”人偶淡淡道：“就凭为首那小子看你的那种眼神，他能忍到三天后，本尊都是瞧得起他的！”说完，他又淡淡评论了一句，“招蜂引蝶！”
春雨哈哈大笑。
“说来，我有一问。”人偶道。
春雨瞥了瞥肩上的人偶，“嗯？你说。”
人偶：“你并非此遗境中人，为何非要掺和到人族统一这件事情中来？”就算没有他，人族也是迟早要统一的。
春雨笑了一声，“啊，这个简单。因为我并没有那么多精神去慢慢的等他统一人族啊！”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已经初露锋芒的裮秦，游茏秦了。
“我只是意外得知了一件事，并且想要早点摸清真相，印证心中的一些猜测罢了！”他抬手在人偶身上轻轻点了一下，“因为我实在太好奇了，控制不住呀！人都有探索欲-望的，我这人刚好钻牛角尖，碰到了不明白的事，就一定要弄清楚！”
人偶道：“是什么事？”
春雨道：“告诉你也无妨。”
他停住了脚步，目光飘得很远，人偶这才发觉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几乎可以纵览全城景观。
“裮秦大哥告诉我，人族的大地，或许是被觊觎着的。”他伸手，在虚无中摊开，像是要接住漫天的星子。“我便想瞧瞧，是谁在觊觎着人族的大地，也想瞧瞧，仙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将那晚他与游茏秦的谈话略略说了一些告诉人偶，话语间还稍稍试探着人偶，想看他对此事有几分知情。
最终他笑了笑，“看来魔君大人也不是完全不知情。”
人偶沉默着，自从春雨提起上界仙人的话题之后，他就一直沉默着。
那种沉默不像是对什么事情的默认，而是将春雨口中的话与一些记忆里的事情一一对应起来，进行一场悄无声息又天翻地覆的印证。
“好。”良久，人偶开口道。
春雨神情微微一怔：？
人偶化作李寰铮的人影，站在一旁，冷眼望着城中一片人间烟火，嗓音像是利剑切冰断雪，“你说这些，不就是想拉我入伙？”
“我说好，我答应了。”
“正好，我的心中，也有一些想要印证的事情。”
他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春雨：你愿意……
李寰铮：好，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