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初八如约而至。
曲槐心看都没看一眼那榕木盒,反倒是从床底拖出曲家送来的箱子,翻了许久才硬扯出一条浅绯色的薄衫套上,边角还有些皱巴。
他平日所穿皆素净,尚且掩盖不住天生带着的一股娇意,现下一抹俏色加身,眼尾的风情更甚,再加上衣裳还有褶皱未抚平,仿佛天上的谪仙一不小心落到凡间。
不出辰时,已经有小侍过来叫人都到花园去,说是女帝快到了。
他的院子离后花园并不远,只几步路就能到,一打开门,周身却升起一股寒凉。
七月初虽不是一年最热的时节,但今日的骄阳也算红火,烤得院外的草都有些蔫巴,无论如何也不该觉着冷才是。
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
曲槐心左右环顾,果不其然在长廊前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女子不同往日地穿着一身水蓝长袍,烟罗外衫上绣着大片蛟龙纹,墨发轻束,水色的发带在身后微漾,比以往少了几分阴翳,多了几分贵气。
她今日也穿了水蓝色?
自己穿一件还不算,还要送他一件颜色一致的,他实在想不通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曲槐心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的已经被后院不知哪个蠢货泼脏,不然站在一起旁人怕还要误会自己多受宠呢。
这破院子门口就一条路,如今还被她给生生截住,半天也没动一下。
曲槐心认命地走过去行了个礼:“殿下。”
何浅陌放眼过来,见他没穿那件水蓝色的衣裳,眼神一暗转过身,声音有些低沉:“走吧。”
他小步跟在她后头,气氛压抑得很,总能感觉到女子身上隐约带着丝寒意,冻到人的骨头里。
他可不能让自己做坏人,平白受这冤枉气。
“殿下。”曲槐心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我的衣裳昨日被人给弄脏了,怎么也洗不干净。”说着说着,尾音还带上哽咽。
何浅陌闻言驻足,紧抿的薄唇这才平复了些:“谁做的?”
“我不知道,但前几日江诗来过。”他若有所思,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但应该不是他,他对我很好,还给我带绿豆糕吃。”
“知道了。”
“那件衣裳真好看,跟殿下的这件很配,全怪我没收好。”
“这料子府里还有,下回再做就是。”女子似乎知道他不是故意不穿那件衣裳,心情好了不少,脚步也慢下来,等到曲槐心追上时才与他并肩向前。
男子朱唇微嘟,眼底有些湿润,确实是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可何浅陌却觉着他乖巧得有些不正常,再仔细一瞧,这哪里是难过的表情,左侧微微勾起的唇角竟然还露出一丝得色。
她脸上顿时又竖起一排黑线,冷哼一声,不禁加快步子,一下又走到前头去,片刻就不见了人影。
曲槐心看着空空如也的长廊有些不解,不过她不在自己倒不至于那么拘谨,就迈着小步悠哉悠哉地晃到了后花园。
这里前几日就搭好遮阳的顶篷,盘绕着碧绿的葡萄藤,微风拂过,藤蔓微摇,看着霎是喜人。
前头一片空地上早已经站了不少人,曲槐心数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快,你们到那处依次排好,一会儿陛下来了别忘了行礼。”王管事见人已齐,连忙招呼他们到一旁候着。
话音刚落,那头传报就来了:“陛下到——”
“帝后到——”
“杨贵君到——”
“舒贵君到——”
“二皇女殿下到——”
“三皇女殿下到——”
“五皇女殿下到——”
一下来了这么多平日见不到的大人物,虽王管事吩咐不要乱瞧,后院的几个还是按捺不住地从人缝里伸着眼睛偷看。
曲槐心余光只瞥见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面上略带岁月痕迹的女子,头戴龙冠,金色龙纹的衣袖在面前翻飞,不怒自威,应当就是女帝了。
身后跟着一众身着华服的男女,个个气宇不凡。
众人皆跪下行礼,待他们在凉篷下落好座后,女帝挥了挥袖子,底下人才敢站起身,只听她开口问道:“老六呢?怎么还没来?”
嗓音铿锵有力,冷冽的感觉竟与何浅陌有三分相像。
“回陛下的话,殿下说……说让您先选着,一切都听您的。”
“她人呢?”女帝一听有些不悦。
“殿下她……她……”王管事急得直挠头,每次都让她收拾烂摊子。
杨贵君将茶盏重重一放:“陛下,这六皇女到底怎么回事,一点规矩都没有,也不知今日到底在为谁张罗。”
舒贵君是六皇女的父亲,何浅陌一双凤眼就是随了他,坐在一旁感受到杨贵君飞过来的白眼,什么话也没说,反而瓜子磕得更起劲了。
“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女帝沉着脸,对王管事吩咐道,“那就让他们上来,先瞧瞧模样。”
“是。”
王管事朝他们一声招呼,以陶逸白为首,共十一人依次在空地上站定。
“蒹葭呢?”曲槐心小声问元琪。
“他啊,告病,不肯来。”
见上座的几位向这处看过来,曲槐心虽疑惑但也不敢再说。
转了一圈,女帝的视线先是落到陶逸白身上,他一身月白长衫,腰间别着一支长笛状的白玉玉佩,淡色长苏整齐地垂在腿侧,仍是一派温润似水的模样。
她似乎对他甚是满意,所以下一秒目光移到另一名身着鹅黄色的男子时,眼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之色。
“你,上前来。”抬手一指,那男子还当是女帝选中了自己,手交叠在腰间笑着向前走了几步。
女帝站起身,几步就走下台阶,金色的龙纹从阴影里昭然在阳光下。
“跪下。”
男子愕然,忽然有些无措。
“陛下叫你跪下,听不懂吗?”杨贵君见他一脸愚钝愠怒道。
一听这话他终于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陛下……”
“拉出去杖毙。”
女帝侧身站着,冷冷斜睨着他。
“陛下饶命……奴犯了什么错……”男子显然没反应过来,吓得直接瘫在地上。
曲槐心身后几人本还在窃窃私语,正猜测着女帝的用意,现下也是立马噤了声。
“早年先帝率三千精兵拼死保卫我大州国,匈奴王耶律沙棘奉麋鹿为神尊,来犯者盔甲上均刻有麋鹿纹。”
男子红着眼看向自己袖口,一只四角麋鹿赫然,栩栩如生。
“你如今身穿麋鹿纹的衣裳,是想置先帝于何地!”
“陛下……陛下……我是无意的……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女帝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朝后招了招手:“拖下去。”
片刻,男子就哀嚎着不知被拖去了何处。
原本还热火的场面一瞬间降至冰点,女帝继续背着手在剩下的十人面前依次走过。
哒——哒——
静得连她的脚步声都格外分明。
最后她忽然回头,在曲槐心面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