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又是行侠仗义?
她不会整天就守在万华街上等着多管闲事吧?
东街的人越聚越多,将他们一群人全围在中间。
许久不曾有这么大的热闹看,个个踮脚翘首望着,时不时还要评价上一两句,整个街上逐渐人声鼎沸。
瑶哥还没见过这种场面,登时有些紧张,在后头绞着曲槐心的袖口。
众人只见站在前面的男子眉目低垂,眼尾溜出一丝俏意,眼神却格外疏离,周身氤氲着淡雅兰香,一旁的女子玄衣威严,玉冠皎立,一黑一白,看着就与寻常百姓格格不入,不禁纷纷猜测起他们的身份。
消息不胫而走,有西街的人认出瑶哥后连忙跑去醉云楼报信,龟公还在教训新来的几个不听话的黄毛小子,一听花魁差点被人欺辱,连忙丢下手里的鸡毛掸,拍了拍腿就往外跑。
“让让!让让!”
拨开里三层外三层人海,这才瞧见缩在后头梨花带雨的绯衣男子,他心疼地直拍大腿:“瑶哥!槐心!”
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个熟悉的面孔,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你们春江阁可真是有出息啊!自己生意不精,倒还请了打手动起我的人来了!当我们醉云楼没人是吧!”龟公上前就扯住锦衣男子的头发,痛得他嗷嗷叫唤。
躺在地上的几个打手见状想上来帮他,却被女子阴隼的眼神吓退。
许是觉得脸已经丢尽了,锦衣男子顿时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撒泼似的尖叫着挣脱龟公的手,一屁股坐到满是灰尘的地上,指着曲槐心开始骂街。
“曲槐心啊曲槐心,你如今可是嫁入皇女府的人了。”他披头散发地鬼叫道,“纵使在王府多不受待见,你也得守夫道哇!”
围观的一听,顿时开始窃窃私语:“原来是曲家那个……”
“是啊,怎么还跟青楼的人搅和在一起,真是世风日下。”
“……”
锦衣男子对这场面似乎挺满意,紧接着往曲槐心跟前挪了些:“你们看看,这才刚进门就跟个不知哪儿来的女子出来私会,正好被我碰见,我不过是想叫几个人给他绑回皇女府去罢了!”
顺着他所指方向,两人一黑一白站在一道,的确宛如一对璧人。
曲槐心在青楼里历练了许久,对流言蜚语已经能熟练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一旦牵扯到他人,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他侧过脸看向女子,只见她紧抿着薄唇,眉宇紧锁,周身寒气乍现,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似乎感受到他试探的视线,女子也转过脸来,两人刹那间四目相对,阴翳转瞬即逝,她的眼神里竟多了三分暖意。
“怎么办?”她开口,似乎并没恼。
曲槐心定了定神正想给锦衣男子一点颜色看,谁知伸出去的手却忽然被人握住,一股冰凉顿时浸润在手背上,透过皮肤如蚂蚁一般钻进他的血液中,惹得他心头微颤。
他错愕地回头,女子嘴角勾起一个浅薄的弧度:“不如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不守夫道。”
话音刚落,手臂上传来一股莫大的力道,一下子将他拽了出去,就在他以为要撞上人群时,忽然落入一个冷峭的怀中,曲槐心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衣袂厮磨间两人已悄然跃至半空,风声在耳边轻飒而过,最后稳稳落在一圈人的身后。
“夭寿了!还真是!”
“哎哟!实在有伤风化啊……”
女子将环住他的手放下重新牵着他,在他耳边提醒道:“快跑。”
“啊?哦……”曲槐心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乖乖照女子说的做,虽说是叫他跑,但更多是女子牵着他向前挪。
裙袂翻飞间沾上不少灰粒,但脚下的步子却也跟着越来越快。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一个女人私奔,手牵着手,罔顾别人讶然的眼神,两边的景色飞快变换更替,听不见四周嘈杂的窃语,仿佛天与地之间只余眼前人。
拐过几条无人问津的小巷口,曲槐心已经开始不停小口喘了起来,脚步也乱作一通,反观女子却仍旧气定神闲。
“你跑得……太……快了……呼……”可能是许久没这样活动过筋骨,他的脸浮上一抹绯红,话语间虽是埋怨,但也夹杂着一股娇意。
“不快怎么像落荒而逃。”
脑海里涌上啊方才的一幕,曲槐心这才回过神来,脑袋不禁一阵钝痛。
他这是在做什么!
方才那么多人,若是一人一句传出去,他们曲家的脸面可真要被他丢光了。
就算心里再看不起那个骄奢淫逸的六皇女,今日他跟别的女子牵手在万华街上到处乱窜也是够惊世骇俗的了!
“你故意的?”
“不然呢?”
“你!”
女子看着他忽然别过去的脸:“生气了?”
曲槐心其实不气她,更何况今日要不是她出现,自己和瑶哥怕是早就栽进那几个人手中了。
他只是气自己一个到哪儿都不落下风的人,怎么就任她牵着鼻子走还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呢。
就好像被人卖了还帮她数钱似的。
“带你去个好地方,让你消消气。”
“啊?”
他还没考虑好要不要答应,女子却率先动了身,在拐角处还不忘停下回头望他一眼,那眼神就好似在问“你怎么还不走”。
等真出去时,曲槐心才发现方才并不是漫无目的地乱跑,现下他们大约已到了京城近郊,只差两步路就能看见一圈看不见那头的栅栏围起来的场地,上面长满了半指长的嫩草。
马蹄“哒哒”作响,两个束着马尾的女子坐在马上飞奔而来,分别系着一红一蓝两根抹额,手持月杖,正御马追赶着地上一个拳头大小的镂空七彩木球。
一个急停,草上留下一道划痕,红方的女子趁势挥杖,彩球又一下飞回中场,尘土飞扬间,两人又掉头冲了回去。
“这是……”
“马球,你没见过?”
“没有。”
他十五岁时就被卖进了青楼,每日不是抚琴就是写琴谱,从没有来这种地方的机会。
曲槐心觉着新奇,左看看右看看,对她的戒备也放下不少。
“去那边看得清楚。”
马场贴心地建了几层高出地面的看台,上头还有独立的雅间,进去才发现此处视野确实极佳,能将整个球场尽收眼底。
双方还在激烈拼杀,方才戴红色抹额的女子已进了两球,却丝毫也不敢怠慢,仍微伏着身子紧紧盯着对方的走势,右手扶杆蓄势待发。
“你猜谁会赢?”女子的嗓音忽然在曲槐心耳边响起,他惊得跳开三尺。
“蓝色吧。”
“为什么?”
“直觉。”
其实曲槐心是第一次看,也不太瞧得明白,只是随口乱猜一句罢了。
“走,带你下注去。”女子轻笑,指了指台下右手边的位置。
“打马球还能下注?”
“那当然,不然谁开马场吃饱了撑的,还不是为了骗那些赌徒的银子。”
曲槐心虽然也有些心痒,但他围着腰身摸了一遍,有些难为情道:“我没带银子。”
“我有,先借你。”
借……
曲槐心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大方还是小气,只能一言不发地从她手里接过银锭子,两人手指轻触,吓得他赶紧缩回来,然后默默将银子摆放在写着“蓝”字的区域。
“公子,您可想好了,买定离手。”庄家一见来了两位贵客,笑得合不拢嘴。
女子斟酌了片刻,又拿出一锭放在了“红”字上。
球场上本是红方局势大好,呼声也越来越高,谁知在赛到一半时,两边却越来越胶着,任凭红方如何击球和传球,都能被蓝方蹿出来打断,一时心态有些不稳,恍惚间连掉三球。
“看来你还挺有眼光。”
曲槐心挑起凤眼,不禁有些得意。
女子见他毫不保留地将心思写在脸上,也跟着轻笑一声:“不过你可别高兴地太早。”
“蓝方的人皮肤黝黑,虽身材矮小但底盘扎实,猛劲不足却耐力有余,越拖红方就越不是她们的对手。”曲槐心笑了笑,“反正我是赢定了。”
听他说的这么笃定,女子顿时起了逗逗他的心思:“你不信红方能赢?”
“不信。”
她不言语,而是直接带他走到马场入口处,叫他在原地稍等。
女子缓缓走过去同那边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说了些什么,一根红色的抹额就交到了她手里。
两手背到身后将抹额系好,配着金丝纹线的墨色玄衣,看着竟有股说不上来的英气。
“哔——”
尖锐的哨声传来,那妇人直接高喊了一句:“换人!”
刚开了栅栏口,那边就有人牵了一匹血红色的马过来,肌肉流畅,线条分明,一看就是好马。
女子翻身上去,接住月杖:“驾!”
风似的残影掠过,玄色的衣袂在马场中来回穿梭。
曲槐心就站在栅栏边,看着女子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冷峻又清秀的面庞上多了几分少见的认真。
大约一刻钟后,场上局势竟真开始逆转,女子一人连进三球,带着红方士气高涨,蓝方又渐渐被甩开老远。
为了不让他把银子赢回来,都使上看家本领了。
曲槐心正腹诽间,忽然腰上一吃紧,纤长又冰凉的手指从背后环住他,轻轻一提,白色水纹的身影在空中翻了一个弧,刚巧就落在了赤色的马背上。
“你做什么!”
女子未言语,静静地坐在他身后,握着缰绳的左手顺势托着他,右手仍游刃有余地挥动着月杖。
“啪。”
漂亮的一击,彩球在地上以破风之势飞进了网兜中。
又中了一球!
她全身都冒着寒气,只呼吸时才有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让他不禁后背发麻,整个人又被环住,就像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里,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脚底升起,恍惚在心田里落下一枚种子。
蓝方被逼得节节败退,一直到最后也没能再进球。
哨声再次响起,栅栏外传来一声响亮的报幕:“红方,胜!”
女子听到动静翻身下马,两只手伸出来准备接他,曲槐心正肉疼自己输的那锭银子,看到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就觉得不顺眼,努了努嘴就自己滑了下来。
“小心。”
马背有些高,他险些没站稳,正好踉跄着跌进女子的手臂中。
曲槐心忽然觉得自己脸有些烫:“银子下次还你,天色太晚,我得回府了。”
每次遇上这个人他就老出洋相,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我送你出去。”
“不用!”他连忙摆了摆手,“不用。”
女子见他说得坚决,也没想强求,只最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道:“对了,都说你嫁给了六皇女殿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淫贼。”
男子毅然开口,甚至面上还带着一丝嫌弃,只是他转身太快,没能看见女子脸上已经竖起了一排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