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江桓抬起手,一摸脸,满手冰凉的湿意。
他喉头哽了哽,声音绷成一条直线:“没有,这是汗水。”
“真的吗?”宿音倾身凑近了些,眨巴着一双明亮清透的眼眸,对准年轻男人的脸看个不停。
江桓僵直地坐着,任由她打量,连头发丝都不敢再动一下,唯恐稍加动作就会把自己一直死死压抑的哽咽泄露出来。
好半天,少女终于坐了回去,抽了两张茶几上的纸递过来:“喏,擦擦脸吧。”
江桓手指动了动,抿着唇没伸手。
宿音停在半空中的手僵持了两秒,见对方还是没有接过的意思,眉尖一蹙:“这样好累哦……”
话还没说完,江桓这次就一把拿过了她手上的抽纸。
动作之急切,跟抢没什么差别。
宿音:“……”
擦完脸,江桓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他抬起那双犹带潮气的双眼:“音音,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这次宿音拒绝得更快:“不——”
她话还没说完,江桓便猛然站起了身,对刚才的那个字充耳不闻,自顾自道:“还有时间,你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说完,他落荒而逃。
走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抛下一句,“对了,饭在桌上,你记得趁热吃。”
宿音眨眨眼,看向江桓摆好又细心拆开了包装的饭菜,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在知道荒石村盛行蛊术之后,她原本以为这些天吃的饭菜说不定有什么问题,毕竟江桓要是想借此给她下蛊,控制她留下来,还是很容易的。
但现在看来,江桓并没有下作到那个地步。
……
村长说了叫车送她出村,尽管知道很大可能不会有结果,宿音第二天还是决定去祠堂找村长。
荒石村的祠堂除了用来养蛊之外,也是村里的办公室。
去祠堂的路上,途经了村口,宿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不看不打紧,一看她就发现昨天守在那里的年轻小伙,变成了中年男女。还是只会说方言,半点普通话都讲不了极难沟通的那几个。
宿音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是在暗戳戳地对她严防死守。
呵呵。
宿音到达祠堂的时候,村长正在庭院里支起来的办事处和人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说到激动处,脸上的横肉都跟着震颤,右手更是不停地拍着桌子。
木桌在他掌下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村长。”宿音喊出声。
中年男人转过头来,一看到她就双眼发光,用蹩脚的口音惊喜道:“神女,您来得正好。”
原本正在和村长谈话的几人就含蓄多了,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宿音,没有多说话。
正好?
宿音蹙了蹙眉。
正在疑惑间,村长已经迈出
几大步过来了(),举起手上的一沓资料摆到她跟前:神女()[(),您看这个别墅后面到底要不要修游泳池?”
宿音低头看去,只见对方手上的那沓资料赫然是建筑图纸。
等等,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脑海里才闪过这个念头,宿音就听得村长继续道:“这是为您修建的住处,一定要让您满意才行!”
宿音:“……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怎么没这个必要?您是荒石村的神女,答应您的事情我们必须做到!”
村长掷地有声,不远处朝这边观望的村民也跟着点了点头。
迷茫地眨了眨眼,宿音回想来荒石村这几天的经历,甚至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一场梦。
抽了抽嘴角,她迅速转移了话题,“村长,昨天说好帮我叫的车在哪儿呢?”
村长热切的神情一顿,额头上的伤疤显得越发深刻。
“这个……车没叫到。那些人听说是来荒石村,都觉得太远了,不愿意。”
或许是早就有了心理预期,宿音对这个回答并没有感到过分失望。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就转身要走。
却冷不丁看到了大殿里面好些人正踩着脚手架,拿着各种工具,在对那尊神像动工。
村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连忙解释道:“神女勿要怪罪,他们不是有意亵渎您的神像,只是为了让您的面容具象到神像身上,不得不这样。”
村长说得有些拗口,但是宿音听明白了,他们是要给神像画上她的五官,真真切切地将她当做神女供奉。
宿音唇瓣抿成一条直线,意外地发现自己内心毫无波澜——现在不管荒石村这些村民干出什么,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就在这时,祠堂外面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人,嘴里喊着什么。
村长皱着眉看过去,低声斥道:“这是在祠堂,不知道要保持安静吗?”
那人喘着粗气走近,看到宿音下意识露出笑容,随即对着村长比划起来,嘴里也断断续续地说个不停。
交流了两句,村长忽然面色一变,看向宿音,硬挤出一个笑容:“神女,我这边有点事情要处理,您请先回吧。”
说罢,他招了招手,让旁边一直观望的其中一个村民过来。
“你送神女回去,路上小心。”
村民应下。
回去的路上,宿音发现他们没经过村口,而是走了一条别的近路。
刚进院子,就撞上了匆匆而来的江桓。
村民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江桓这才走到宿音身边,问她:“音音,你考虑好了吗?”
“早就考虑好了,封泽身上的蛊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呢,就不替他操这个心了。”
在少女说话期间,江桓一直专注地盯着她,没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丁点细微的表情。
但令他失望的是,他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勉强。
在江桓关注宿音的
()时候,宿音也在关注着他,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失落,她幽幽叹了口气。
“江桓,不要做无用功了。警察都找上门来了,你们还不想放我走吗?”
后半句犹如一道惊雷,在男人耳边炸响。
江桓猛然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诈你的,只不过诈成功了而已。
宿音眨了眨眼,没有把真话说出来,而是道:“你昨天才说还有时间让我好好想想,结果今天一大早就又跑过来问我,显然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不然你不会如此迫不及待。”
当然,还有在祠堂里,村长不对劲的表现。他一贯都对她虔诚尊敬,却在听到村民的报告之后让她先回去。
还点了一个人送她。与其说是送,不如说是带她避开村口,就像是害怕她被谁看到似的。
综合上述种种,宿音有理由怀疑,是有警察来到了荒石村,打听她的下落。
只是不知道,会是谁报的警……
江桓神情略显狼狈。
他抬起手捂着自己的脸,闷声道:“原来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宿音没有搭话。
今天一大早村长媳妇就带着江依梦去山上了,现在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人说话时,寂静便尤为明显,连夏日暖风挠过墙头枝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山林里啾啾的鸟鸣间或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江桓才放下手,嗓音干涩地问道:“要是我把解蛊的方法告诉你,你可以不要追究村里其他人的责任吗?”
原来你也知道强行把别人留下来是违法犯罪啊?
宿音差点就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又及时止住了。
毕竟,江桓现在看起来,就……还挺可怜的。
想了想,她仍然摇了摇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不是真正的神明,做不到原谅所有人。”
“可是……”江桓张了张嘴,发出两个字音,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要说“你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村里人都对你很好”吗?
但他不是宿音,无法对她在荒石村的遭遇感同身受。
毒药裹上一层蜜糖,难道就不是毒药了吗?
伤害藏得隐秘而刁钻,难道就不算伤害了吗?
胸口仿佛被人盖了几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江桓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缓了缓神,似乎早有准备,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密封的小袋子,“这个袋子里面的药丸就水吞服,可以解除情花蛊。但是要注意,药丸接触到空气就会挥发,最多十分钟,药效就会全部消失。”
也就是说,在取出药丸的十分钟之内,就必须让封泽吃下去。
宿音记住这一点,伸手接过了小袋子。
顿时,一股浓郁的药香隐隐飘散到鼻尖。
她吸了吸鼻子:“这药丸里面有黄连吗?”
江桓不知道宿音为什么会问这个,微愣一瞬,下意识回复道:“没、没有。”
“哦……”宿音失望地拖长了尾音。
真是遗憾,竟然没有黄连,她还想让封泽尝尝苦头呢。
二人说完话,便出了院子,往村口走去。
江桓本来还担心会有人阻拦,谁料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直到走到村口,他才知道平日里那些在地里劳作的村民都去了哪里。
村口的栅栏两旁是乌泱泱的人群,呈泾渭分明的对立之势。
一方是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一方是粗布短衣的村民。
宿音和江桓没有刻意遮掩,很快就有眼尖的村民发现了他们。
“是神女!神女过来了!”
人群即刻发生一阵骚动,所有正在跟警察对峙的村民都扯长了脖子往后面望,却又顾忌着没有完全转过身。
“混账!你带神女出来干什么?!”
只有村长迈出一步,冲着江桓怒喝出声。
“二叔,让他们都散了吧。”
江桓话音落下,就感觉身侧带起一阵气流。
只见少女眸光落在村外,不知道在对谁招手,雀跃地呼喊着:“宋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