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斗法
柯两邑在旁边摇唇鼓舌的时候,成功云给自己剥了一只鲜红肥美的水煮海蟹。
嗦完蟹腿,他拿起饭桌上的白色湿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说道:“我们检察院之前查过牛得堡,找不到什么把柄,但我至今不相信他是干净的!刚才听你说了那么多,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告他一条:徇私舞弊低价出售国有资产罪。”
“什么罪?”专业名词太长,柯两邑没记住。
“徇私舞弊低价出售国有资产。”成功云喝上一口老鸭汤,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
“徇私舞弊低价出售国有资产罪,还有这么一条。。。。。。”柯两邑说。
“有啊!”成功云当即回应,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能判几年?”柯两邑来了兴致。
“重则三年以上,轻则拘役,仅仅被行政处分的也有。”成功云了如指掌。
“轻的话,找找关系不就没事了?!”柯两邑轻言道。
“那也够他吃一壶的了!”成功云停下夹菜的动作,问道,“你不就想让他别挡路嘛!难道还要置他于死地?”
“那你帮忙直接办了他呗!”怂恿、讽刺,都有。
“你找公安经侦,他们管办这类案件。”成功云把“借刀伤人”的计策说全,省得柯两邑废话连篇,“事虽不大,但应该足以把牛得堡从厂长的位置上撸下来。”
“经侦?”柯两邑又问道。
“经济犯罪侦查大队,公安新成立的。”成功云后面补充道,“在市局,下面分局还没有。”
“经济犯罪侦查。。。。。。那我以后是不是也得小心点?”柯两邑坏笑。
“问题是,果脯分厂那楼房确定属于国有资产吗?”苏谋仁终于放下酒杯,插入话题。
“你算问着了!”成功云表露出小小的兴奋,“有会议决议和出资证明,我那儿存底了。”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民品厂的案子,我参与查办了呀!”
经过工作中的接触和了解,成功云也对民品厂的资产动了心思,但他暂时不想明说。
虽然他不是商人,但他看到了其中的“商机”。
“有投资备案吗?”苏谋仁提出一个专业问题。
“这个。。。。。。好像。。。。。。没有。”成功云被问住了。
“造个投资备案呗!”柯两邑满口酒气,还沾了一嘴油,他对苏谋仁说道,“这套你应该熟啊!”
“即使没有投资备案,这种资产通常都会被界定为国有资产。”苏谋仁略过柯两邑的烂主意,他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一点也不迷糊。
“不好说。牛得堡的姐夫不是你们财政局的一把手吗?财政局有权监督管理国有资产。”柯两邑的脑子不比其他两人差,酒量也是。
“3月份以后,我们财政局的相关权力都移交得差不多了!”三人之间存在信息差,苏谋仁的话凸显了这一点。
“我这里有个消息,他姐夫秦那渠被纪委盯上了!”成功云透露。
“那更没什么好怕的了!”狐鸣枭噪,柯两邑当场叫嚣,“搞他!”
三人中,最先觊觎民品厂的是柯两邑,他主要看中民品厂的两份资产,一份是保健品商标“神勇”,另一份是商场大楼的地块。
柯两邑的实力有限,所以基于他的最优解是争取“神勇”的商标授权,成本也最低。
他打算拿到商标授权后自行推出一些暴利的保健品,只在外地销售。
本来他是信心满满,志在必得,不料民品厂的“关系人”被一锅端了!
要不是成功云帮忙,他恐怕也得获个行贿罪。
新上任的厂长牛得堡搞得他很不爽。
牛得堡表面客气,其实一点也瞧不上他,话不投机,油盐不进!商标不授权,商场大楼也不卖给他!
听说牛得堡的“靠山”秦那渠即将官位不保,柯两邑幸灾乐祸,更加想要打击报复。
“没有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要高兴得太早。”苏谋仁却泼了冷水。
“你不是应该更高兴吗?秦那渠在你头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柯两邑直言。
“万一他又没事了呢?!”苏谋仁说完闷了一口白酒。
“我觉得他落马的可能性极大,他都被纪委盯上了!”柯两邑自信不疑。
“有些事,你不懂!”苏谋仁又呛柯两邑,还把他相中的凉菜也转走了。
柯两邑不喜欢苏谋仁对他这种态度,但他每次都隐忍不发,假装无所谓。
饭局散场,成功云最先离开,苏谋仁还不想回家,柯两邑于是提议去河边的娱乐场所找乐子,但苏谋仁意兴索然,因而没有成行。
二人最后去了邑奈两世贸易公司,大晚上的,在那里泡起了茶。
“成功云的计策可以考虑,但不能操之过急,最好等到秦那渠的事情坐实了再说。”喝着茶,苏谋仁继续饭桌上的话题,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柯两邑的合伙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在民品厂接连碰壁,屡次被拒,柯两邑怀恨在心。
“成功云的消息比我灵通,我回局里再探听探听虚实,用不了几天。”苏谋仁有安抚之意,以防柯两邑鲁莽行事。
他本身也不着急,毕竟是公职人员。
“先听你的。”柯两邑一改浮躁,“不过,我得重申:民品厂这边,我不能空手离场!”
“我尽量帮你想办法吧!”苏谋仁嗅到了贪婪和狠辣的气味,属于柯两邑的。
“不是帮我,是我们!”柯两邑诡异地说起了英文,“we are family!”
秦那渠被双规的消息随后被证实,但是苏谋仁没有马上通知柯两邑,他先趁机散布了一条谣言:秦那渠指使牛得堡贱卖国有资产给特定关系人!
此举是为了促使纪委和检察院在调查秦那渠的同时一并调查牛得堡。
他也讨厌牛得堡,在他多次暗示下,牛得堡仍然装傻充愣,没给他面子,没给邑奈两世贸易公司做出任何让步!
苏谋仁事先没跟成功云商量,他知道成功云肯定会反对。
成功云只为谋利,不想搞那么多事情,以免节外生枝。
这次他们三个人合起伙的目的,主要还是为夺取“商场大楼”做最后一搏!
7月份国家为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宣告停止住房实物分配,转向货币化、市场化。那大楼,那块地,未来的价值远超一个商场、一个加工厂!
苏谋仁比成功云多使了个心眼,柯两邑也比苏谋仁多使了个心眼。
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柯两邑早就知道秦那渠被双规了,按照计划,他只要把“牛得堡徇私舞弊低价出售国有资产”的犯罪线索提供给经侦就可以了,但他在具体实施时还自作了个主张——悄悄给牛得堡“送”了瓶好酒和五千元钱。
他故意到民品厂拜访,然后利用等待间隙在牛得堡的办公室伺机“埋雷”。钱和酒被他放在公文包里,大摇大摆地带了进去。
他盘算好了:如果行为暴露,他就谎称暗中送礼;如果“借刀伤人”的计策失败,他就再藉由钱和酒的事来诬告牛得堡收受贿赂。五千元钱不多不少,既达到了受贿罪的标准,又方便行贿人也就是他本人逃脱罪责。
总之,为达目的,他誓要把碍手碍脚的牛得堡拉下马!
11月16日,安洲市公安局经侦大队正式对牛得堡进行立案。
在这之前的几天里,没有人来替牛得堡说情,他也没有为此请托。
姐姐牛有弟得知此事,深感懊恼,如果弟弟早点让她知道,也许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牛得堡却不这么想,姐夫已经被双规了,他要避免再给姐姐带来刺激和麻烦。就算没有经侦立案的这档事,也会有其他事情找上他,“池鱼之祸”的道理他早就有了深刻的体会。
立案后,钟大同和席造迪就侦查内容达成了共识,重点侦查“商场大楼”被低价出售是否造成了重大损失,以及在出售过程中是否存在受贿行贿吃回扣等违法犯罪事实。
两人的侦查思路大同小异,但席造迪更想从审讯环节寻求突破,他的理由是,“涉案人员基本是企业职工,这又只是一起普通的经济案件,审讯可能起效更快,只要能让他们招供,搜证起来就容易多了!”
钟大同被部分说服,他也觉得有必要对“商场大楼”的买方人员等进行深入讯问,他所坚持的是,“尽快核对牛得堡及其家属的银行流水,搜查他的住所和办公室!”
另外,他还提出,“应当根据产品批号等信息,追溯那瓶海南保健酒的销售流转过程,从而发现跟本案相关的可疑人员。”
上级领导为他们签发了搜查证。
买方那边涉及两男一女,主要人物是陆月生,安洲生品摩尔商业公司的法人代表兼总经理。
另外两人分别是他的弟弟和秘书。
陆月生兄弟俩的籍贯都在安洲,他们分别从广东和上海回到安洲,就是为了成立和运营生品摩尔公司。
他们在安洲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收购民品厂的商场大楼,计划以它为主体打造安洲首个购物广场,这在安洲乃至全国都属于前卫大胆的商业项目。
生品摩尔公司既有商业前景,又有真金白银,牛得堡对他们青睐有加。
俗话说,外来和尚好念经,不无道理。
11月18日,陆月生被传唤到了安洲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席造迪负责讯问。
“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知道。”
席造迪一脸严肃,“那你说说吧!”
陆月生一脸淡定,“讲什么?”
“讲你行贿。。。。。。不是,收购商场大楼的过程。”
“过程很简单啊!我们向卖方提出意向,根据评估价格协议收购,卖方提出了一些条件,我们接受了,收购就达成了。我们没有行贿!牛厂长也没有拿回扣!”
“就这么简单?”
“是啊!就这么简单!”
席造迪盘问:“他们提出了什么条件?”
陆月生没有直接回答,“合同里都有写,你们看合同就知道了。”
席造迪盯着他,“合同我们会看,但你也要据实回答。”
陆月生清了清嗓子,说道:“主要有两个条件,一是接收果脯分厂的下岗职工,二是必须全款交易。”
“条件也不苛刻嘛!”
“是啊!其他买家不接受而已。”
“你们的收购价格远低于市场价,低于其他买家的出价。这个怎么解释?”
“据我所知,其他买家的价格也低于市场价,这种现象很正常的啦!”
“你们赢了他们,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我们公司比他们有实力,有前景。”
对方的回答滴水不漏,席造迪理了理头绪,重新发问:“牛得堡有没有提出个人条件?”
陆月生依然自信从容,“有啊!牛厂长不允许我们送礼。”
席造迪接着问:“不送礼,送什么?”
陆月生避开机关,直言不讳,“警官,你这是在诱供吗?”
席造迪没有接茬,保持讯问节奏,“你和牛得堡私下有往来吗?”
陆月生继续回答:“暂时还没有,一来工作忙,二来牛厂长说现在是敏感时期。”
“看不出牛厂长这么谨慎啊!”
“看不出?”陆月生说,“他们厂子不是刚刚抓过一批人嘛,他被查过一次了,心有余悸咯!”
“你是从广东回来的。。。。。。去过海南吗?”
“去过,怎么了?”
席造迪拿出一张海南保健酒的照片,放在陆月生眼前,“我们已经在牛得堡的办公室没收了这瓶酒。”
“哦,他收礼了?”
“这个问题或许你可以回答。”
“反正我没送!”陆月生说道,“这种酒在安洲也能买到,不用去海南。”
“你买过?”
“没有!我家人喝白酒的,不喝这个。”
“我们正在追查这瓶酒的来源。”席造迪表示警告,“现在交代实情,和我们查证后再交代,后果会不一样!”
“我交代的就是实情!”陆月生靠着椅子,抬头侧目,“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招商引资,以我们公司的实力,你觉得我们需要来安洲搞这些小动作吗?”
讯问没有突破,席造迪没有耗下去,但他还留了一手。陆月生细皮嫩肉,熬上一阵,再给点厉害,应该受不了多久,席造迪如此盘算。
陆月生的弟弟陆月昔也在经侦大队接受讯问。
他主要负责收购之后的接收事项,前期参与的不多。
鉴于此,钟大同把讯问重点放在民品厂最终交付的资产上面,以便了解资产损失情况,发掘其他线索。
陆月昔也比较配合,不像偷奸耍滑的人。
钟大同没有在那些问题上过于纠缠,他把一部分时间留给陆月生的秘书江玲珑,试图从这位女秘书的嘴里得到更多对侦查有利的信息。
队里的女同事做了基础工作,随后钟大同和席造迪一起出现在江玲珑面前。多上两位警官,而且是男警官,又形成一种压迫感,这是大家商量好的讯问策略。
江玲珑明显紧张起来,但还不至于惊慌失措,反而给人一种理智感。
钟大同和席造迪分别将自己掌握的信息跟江玲珑的口供进行对照,没有找到什么纰漏,这意味着生品摩尔公司这三个人要么是清白的,要么串供串得好!
面对外表柔弱的江玲珑,席造迪心生一计,拿来一条毛巾,一边摆弄一边问江玲珑,“江玲珑!你知道串供作假的后果吗?!”
“我没有作假,你不用吓唬我。”
“你保证你都如实交代了?!”
“当然!”江玲珑昂昂自若地回答。
这如同陆月生一般的措词和口吻,让席造迪感觉别扭,他用力扯开毛巾,说道,“如果你没有如实交代,这条毛巾会帮助你的。它帮助过很多人。你想知道它的用处吗?”
“不想!”江玲珑瞪了瞪他,“难道你想刑讯逼供?!”
席造迪故意把毛巾搭在江玲珑的肩膀上,不说话。
钟大同等人看起来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江玲珑还是急了,她大声呵斥,“你们安洲公安就是这样办案的吗?!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我。。。。。。”
她始终有所顾忌,很快,又安静下来。
钟大同习惯性地观察着面前的当事人,他适时说道:“办案子,哪里的公安都是要结果的!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这时李必达敲开了室门,把钟大同和席造迪叫了出去,深沉地问道:“怎么样?”
“配合倒是挺配合的,但每个都拒不承认。”
“疑罪从无,先让他们回去吧!”见两人没有反应,李必达把他们揽到一边,“这家叫生品摩尔的公司,是咱们安洲招商引资的成果之一。他们在安洲的负责人,姓陆的两兄弟,也是安洲人,背景比较干净,你们得注意分寸。”
“有人打招呼了?”席造迪问道。
李必达对他说:“幸好有人打招呼,否则你要是没轻没重的,不就麻烦了吗?!”
“那我们先查其他的,生品摩尔这里先放一放。”席造迪看了看钟大同。
钟大同没有提出异议。
他心想:也罢!正好可以腾出时间去会会民品厂那位原厂长以及伙同他作案的女会计。
钟大同是行动派,想了就干。
在查询原厂长的服刑信息时,钟大同发现原厂长并不在监狱里,而是以疾病为由申请了监外执行。
钟大同联系他,他也以疾病为由进行推托。
钟大同没有惯着他,要求他必须到公安局,他只好乖乖现身。
“配合!肯定配合!”在公安局,他的态度也显得比较恭逊。
“我问你,民品厂商场大楼财务造假,是不是你指使的?”
钟大同提出这个问题后,原厂长却沉默以对。
钟大同又说道:“我们不是在追责,是在查另一件案子。”
“我知道。”过了一会儿,原厂长开口了,“老牛是好人,我不想害他!”
“怎么叫做害他呢?!你实话实说,自有公论。”
“我说。。。。。。是我指使的。商场大楼的建设资金都是由总厂拨出的,没有职工持股,严格来说,属于总厂的长期投资,不属于应收账款。换句话说,商场大楼是不折不扣的国有资产,非集体财产性质。”
少顷,钟大同问道:“商场大楼的事,牛得堡从头到尾都清楚吗?”
“那倒不是,不过他要想搞清楚,轻而易举。”原厂长说,“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省略一些环节,应该是想尽快卖掉这项资产为厂子回血,顺带把果脯分厂的问题解决掉,一举两得!”
“照你这么说,买方应该也能搞清楚。”
“买方肯定做过调查啊!他们纷纷竞购,无非是觉得收益大于风险。”
钟大同追问道:“关于这笔交易,你还知道什么?”
“知道点皮毛而已。。。。。。老牛这么做肯定是违反程序的,但企改这些事,不能片面看待,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原厂长说,“我好奇的是,你们怎么查起老牛来了?”
一旁的席造迪驳回了他的问题,“别瞎操心!你现在还处于改造期间。”
“你们去过省女子监狱了吗?”原厂长换了个问题。
女会计在省女子监狱异地服刑,他判断经侦也想找她。
钟大同回答他,“还没有。”
“你们要是去的话,能不能帮我带点东西给她?”
“我们不一定去。”席造迪听说那女会计以前是民品厂的厂花,她和原厂长不仅是同伙,还是情人。他不想帮这个忙。说完这话不久,他把原厂长带到了其所属辖区司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