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神在林中走过
从主城区到西北郊的安洲市看守所，苏文力比预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多小时。
出行早高峰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因为通往看守所的每一条路线，他都了如指掌。
这些年，路上的自然景观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簇拥而上的房地产项目。
所幸，政府保留了一方水土作为安洲市其中一个森林公园的选址，安洲市看守所因而得以保持山清水秀的周边环境。
苏文力并无闲情逸致欣赏风景，他甚至没跟熟人寒暄，而是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企图速战速决，以便将犯罪嫌疑人牛小刚从看守所里顺利提走。
看守所的副所长陈武与苏文力相熟多年，这回他却一改往日姿态，没有亲自出面接待苏文力。
苏家的变故在安洲警界无人不晓，尽管事态趋于平静，余震尚存。陈武为人一贯圆滑世故，善于明哲保身，自然选择避而不见。这种做派，也是他在单位不上不下的原因之一。
当班警员王久德虽然认出了苏文力，但是看见苏文力单独到场，难免心生顾虑，他试探性地问道：“苏支队，你是一个人来的？”
苏文力早已编好了应对的说辞，可面对一个监所小警员的询问，他还是有点不太高兴，“另外一个人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跟我在路上汇合。”
王久德并未就此打住，他又问：“那要不再等等？”
“苏支队都亲自带着手续过来了，你就不要在这里磨磨唧唧了！”另一个警员不以为然，他替苏文力解了围。
走出监室的牛小刚在戴上口罩前对苏文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对方是来放人而不是提解的。
苏文力一言不发地把牛小刚带到车上，干脆利落地将他拷在副驾驶的座位处。
车子行驶到森林公园的选址附近，突然偏离国道，在苏文力的操控下快速进入一片隐蔽的树林中。
“下车！”停下车子，苏文力主动为牛小刚打开了手铐，态度却如同当时的冷空气一般，“到前面放水去！”
“放水？”机灵老道的牛小刚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做好了挨揍的准备，“我不急。”
苏文力先是掏出手枪，随后将牛小刚狠狠拽下车，“少废话！”
一个踉跄，牛小刚差点栽进旁边的水洼里。
“你不是主谋。”苏文力语调平缓，但是目露凶光，“主谋是谁？”
“我是主谋。”牛小刚的疑惑，很大程度是装出来的，“不然还能是谁。。。。。。”
“那你老实交代，为什么绑架符商林？！”苏文力的语气变得强硬。
“力哥，这我都交代过了。符商林那头倔驴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又爱抢生意，所以就想吓唬吓唬他。钱是他主动要给的，不是我们勒索他的。”
“别他妈跟我称兄道弟的！”苏文力发飙了，枪口直冲牛小刚，“他能主动送给你们五百万？你当谁傻子呢？！”
牛小刚不由地后退了两步，身体顺势侧向一边，嘴里紧张地说道：“他认为，花五百万保全自己，很划算。”
“另一半赎金到底去哪儿了？”苏文力的阴狠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力。。。。。。苏支队，我真不知道那一半赎金去哪儿了！”牛小刚强装镇定，身体则忍不住发抖，“除了大家分掉的一部分，剩下的当时都被藏在金融公司里了！”
“赎金被你带回公司，然后不翼而飞了。。。。。。接着编！”说话间，苏文力抬了抬手枪。
牛小刚一边盯着苏文力的动作，一边解释道：“说是金融公司，其实就是放放高利贷、讨讨债，我以为把钱藏在那里可以掩人耳目。”
“哼！”苏文力懒得再讲废话，“徐迁没有参与绑架勒索？”
牛小刚脱口而出，“没有！”
“不知情？”
“不知情！”
“那他跑什么？！”苏文力质问道。
“可能又到哪里消遣去了。”牛小刚想了想说道，“他出去玩的时候也不总带我们。”
“你那几个同伙在哪儿躲着呢？”苏文力停顿片刻，话锋一转。
“不知道，后来都跑散了。”牛小刚回答。
这是一场明知故问的对话，双方都是。
真正的主谋是徐迁而不是牛小刚，苏文力心知肚明。
苏文力是犯罪事实的知情者，对此牛小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两人当真都对另一半赎金的去向一无所知。
“一问三不知！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除非他们几个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你。。。。。。”
“我可不想消失，我伏法！”
苏文力又抬了抬手里的枪，“转过身去！”
牛小刚央求道：“苏支队，你先把枪收好，小心走火。我不会跑的！再说我穿着这什么防护服我也不方便逃跑。”
苏文力按兵不动，口罩下是他阴险得意的笑容，眼神里充满杀气。
牛小刚的背脊发凉，“苏支队，有话好好说，念在咱们相识一场。我不跑！我认罪！这样你就能破案立功了！”
“这么说，我破案立功，还得靠你提供机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文力上前踹了牛小刚一脚，“废什么话！转过身去！向前跑几步！”
牛小刚躲闪不及，重重摔倒在地，等他晃晃悠悠站起身，苏文力再次喝令他，“我让你向前跑几步！”
“嘀！嘀！”突然，两声汽笛声从附近传来，接着是汽车行驶的动静，由近及远。
开车鸣笛的便是那位副所长陈武，自从苏文力只身押着牛小刚离开看守所的大门，他就悄然一路尾随，原本只想监视印证苏文力此行之蹊跷，不承想竟顺手救了牛小刚一命。
陈武认识牛小刚，对牛小刚和徐迁的关系略知一二。
徐迁的表叔柯两邑又是苏家的老熟人，这层关系，在安洲地界算不上什么秘密。
曾几何时，陈武对柯两邑的红岛度假村也颇为好奇和向往。
苏文力还未来得及辨别不速之客的模样，那辆汽车便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没有再轻举妄动，“目击者”的出现，打乱了他杀人灭口的计划。
此前多次踩点，这里都是人迹罕至。
树林可以隐藏踪迹，外面公路和工地的噪音可以掩盖树林中的枪声和叫喊声，方便他利用时间伪造现场、制造牛小刚逃跑拒捕被击毙的假象。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类似的意外情况，但是他太自信了，轻视了，以至于缺少相关的应对方案。
正在苏文力犹豫盘算的时候，有人拨通了他的手机，锲而不舍的来电响铃，无意中打破了当时的僵局。
来电显示的人名是芮晓彤，她是安洲市公安局的一名刑警，原定由她和苏文力一起到看守所提解牛小刚前往案件相关地点。
指定她的便是苏文力本人，而且是在会上公开点名安排的。
苏文力不但设计了一个杀人圈套，还给局长李健琴挖了个坑：芮晓彤是李健琴的学生，由李健琴亲自调入市局刑警支队，一旦芮晓彤经手的工作任务发生重大纰漏，极有可能会给李健琴带来“用人失察”的负面影响。
在苏文力的如意算盘中，这至少能够制造一次挤走芮晓彤的机会。
苏文力企图杀害牛小刚，表面上是为了罩着徐迁，实则为了保护自身利益。
徐迁犯下的诸多坏事，他不但知情不报，有时还会暗中参与其中。
他不相信牛小刚，在他看来，牛小刚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绑架勒索案件回来自首，就算要替徐迁顶罪，也用不着一个重量级的马仔进行自我牺牲。
虽然不清楚牛小刚的真实目的，但他相信唯有死人可以防止多米诺骨牌砸到自己，这是苏文笔的死亡给他带来的启发。
“苏支队，你出发了吗？”电话被接通，听筒里传出芮晓彤清脆的声音，“我这边准备好了。”
苏文力的回答让芮晓彤大吃一惊，“芮晓彤，你搞什么鬼！我都到看守所了，你怎么还不出现！”
缓缓神，芮晓彤只当是苏文力一时疏忽健忘，她说道：“苏支队，你是不是忘了要来接我一起去看守所？”
“搞忘的人是你吧？！”苏文力故意否认，态度严厉。
芮晓彤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张了张嘴，本想继续争辩，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苏支队，你别着急，我现在就打车去看守所！”
那头话音刚落，手机就断线了。苏文力也改变了主意，他把电话回拨过去，没等芮晓彤说话他便命令道，“你到看守所门口就可以了！咱们就在门口碰面！你进去更耽误时间！”
一旁的牛小刚表现得不知所措，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苏文力接下来的举动终于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苏文力喝令他，“你！滚回车里去！”
他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在苏文力的黑暗森林中，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死路，一条是真正的逃犯之路。
启动车子前，苏文力重新把牛小刚拷在了车座上，并在牛小刚的胸口狠狠地捅了一肘，“今天给我老实点！别乱说话！否则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牛小刚长舒一口气，他不敢肯定自己远离了鬼门关，但起码暂时是安全的。
时间，不仅可以延续他的性命，还可以摧毁苏家，摧毁邑奈集团！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宁愿改变自己的人生，宁愿把自己送进大牢，也要成为点燃这一切的火种！
芮晓彤和苏文力相见不欢，一路无言，两人径直将牛小刚带到安洲近海的一处废旧灯塔处。
另一边，外来商人、绑架案的受害者符商林在两名刑警队员的陪同下，从市区驱车前往同一目的地。
废旧灯塔位于红岛度假村东南方向的孤岛上，距离陆地岸边只有一海里左右，从最近的码头开船过去不过五分钟。
灯塔早已荒废多年，岛上申报旅游景点的时候曾经粉饰一新。除了少数好奇的游客和偶尔经过的渔民，平时鲜有人至。
一度有人突发奇想，在岛上圈出一个山羊养殖基地，至今还能发现不少当时遗留的山羊粪便。
三个多月前符商林被绑架，就曾被非法拘禁在这座孤岛灯塔里。
赎回自由一个多月后，符商林鼓起勇气选择报警。不久，他便搬回了邻省老家，他在安洲的生意基本交由本地员工代为打理。
心有余悸的符商林轻易不想再踏进安洲市，芮晓彤好说歹说才把他请了回来。没等会面，芮晓彤又在苏文力的要求下转交了任务，转而参与提解牛小刚。
上了岛，苏文力站在下船的地方问道：“你们是从这里上来的吗？”
牛小刚果断地摇了摇头，双手刚想抬起就被摁了下去，他只得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东边，“从那边上来的。”
“你确定？！”苏文力带着质疑的口气。
牛小刚轻轻地点了点头。
“说话！”苏文力突然吼道，“你确定？！”
“确定！”牛小刚大声回答。
穿过一片枯萎的菠萝地，他们来到孤岛东侧的海岸边，牛小刚指认了上岸地点，苏文力又问道：“为什么要在这里上岛？”
牛小刚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在附近的海域兜了几圈，骗他说快到公海了，所以得选择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靠岸。”
“他是谁？！”苏文力扯着嗓门，“说清楚！”
牛小刚说出受害人的名字，“符商林。”
“之后呢？！”
“之后就把他带到灯塔里了。”
一行人说着便往灯塔方向走去，不知何时队伍里出现了一个新面孔，紧接着苏文力的身影脱离队伍独自向西而去。
到了灯塔里面，毫无心理准备的芮晓彤差点被污浊的气味熏了出去，隔着口罩，气味仍然浓烈难挡，她闻到的显然不只是山羊粪便的味道。
牛小刚看见两名警察失态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但很快就干呕起来，“原来没这么臭啊！”
“少废话！说说你在这里干了什么？”这时又多了一名穿着便服的男警察，没戴口罩，鼻头和脸颊被海风扇得有些发红。
“来了，雷子哥。”牛小刚认得眼前这名警察，他本名雷资，熟人都管他叫雷子，时间长了，别名广为人知，本名却被人淡忘了。
“严肃点！赶紧指认！”雷姓警察动手扯下牛小刚的口罩和帽子，自己却忍不住掏出口罩佩戴起来。
“是！雷警官。”牛小刚忍受着嗅觉的强烈刺激，凭借记忆还原了拘禁、殴打、恐吓符商林的犯罪事实。
在灯塔门外，符商林旁听良久，仍然抑制不住胃肠道的不良反应。恶心的气味、熟悉的场景、牛小刚的描述。。。。。。不断唤起他的被害记忆。
在他的记忆中，正是“公海”二字击碎了他的倔强和傲慢，让他不得不屈服求生。
苏文力把符商林拉到一旁，“绑你的人是他吗？”
“不确定。。。。。。”符商林的回答模棱两可，“从头到尾我都被蒙着头，什么也看不见。”
“你不是记得他说话的声音吗？”苏文力狡猾地问道。
“声音不太像。。。。。。”符商林的脑海里回响的是徐迁的声音。
“你大概是患上了ptsd”苏文力刻意诱导。
“什么？”
“创伤后应激障碍。”
符商林半信半疑，“没有吧？”
“罪犯就在你面前，你居然没有认出来！”苏文力对符商林进行施压。
符商林再次皱起眉头，他胃肠道里感觉更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