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我等你回来。
姜衍心头猛地一抽,回过眸,忽然很想问,她说的等,到底是哪种意义的等。
女孩已经闭眼睡下了。
刚才说的那些,似乎只是她半梦半醒的梦话。
姜衍的视线却没有离去,撑着脑袋,隔着靠枕,凝着她巴掌大的芙蕖小脸,愣神。
舒然平日温温和和,骨子里,却一直都是个很要强的女孩。
是真的强。
可也是,真的纤细娇弱。
就这么大点的人。
偏偏表现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淡然模样,总是让他觉得,很不放心她一个人。
要是他真的出国了。
她一个人,能好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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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蝉鸣的夏日,一大清晨,微风扫过窗台,掀起窗帘的一角。
阳光透过缝隙,闪过少年的眼尾。
姜衍眼皮动了动,睁出一条缝,入目,却是女孩鸦羽的鬓角,雪白的额间。
中间的哈士奇长条靠枕不知哪儿去了,他一只手臂枕在女孩的颈下,另一只手,搭在了她深陷的腰窝间。
晨光透过白色的窗帘,过滤成了澄澈的柔光,打在女孩毛茸茸的发帘上。
就像镀了层光晕。
看起来,是那般美好。
少年心头一动,情不自禁,俯首,闭眸。
凉薄的双唇,贴在了她洁白的额头上。
继而,蓦然睁大了眼。
他在,做什么?
女孩的眼睫轻颤,疑是有苏醒的迹象。
姜衍顾不得自己凌乱了一地的思绪,松开她的腰际,将小姑娘安分放在心口的小手,往自己腋下一塞。
佯作成了她紧紧抱着他的画面,闭上了眼睑。
女孩皱了皱眉头,睁开了双眸。
就像唤醒了灵魂的睡美人,瞳仁清澈剔透。
在晨光的衬托下,灵光动人。
继而被眼前的场景,骇得屏息不敢妄动。
脑海中翻滚汹涌的惊涛骇浪过后,舒然脸色惨白一片,小身板僵成了一块板砖。
再三确认少年还没有醒来,才略微挪了挪,小心翼翼缩回了自己抱着他不放的小手。
一点都没敢惊动他。
悄咪咪,蹑手蹑脚的,逃出了房门,躲进了卫生间。
扑面的水声穿过卫生间,传入了少年的耳廓。
姜衍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眸。
回想起刚刚那个吻,忽然觉得很糟糕。
却有些掩埋许久的心思,慢慢在他心头浮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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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少年,当真被自己琢磨不透的心意,困扰了许久。
甚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见色起意。
要换作如今的姜衍,回到当年,非得给他一耳刮子。
你是不是傻?
还不明显吗?你他妈就是喜欢上人家了。
可一个整天到晚只会过过嘴瘾,实则老实本分的男孩。
又桀骜又幼稚的少年。
情窦初开,还是觊觎上了最好的朋友,终究是犯迷糊,看不清自己心意的。
他只会盯着人家洁如冰雪的小脸发呆,游神地想,平日也没少带她吃好吃的,怎么就吃不出一点血色。
跟个雪人儿似的,这种天气,一不小心,就化了。
怎么让人放心的下。
他紧皱着眉头,询问她以后的打算。
他们彼此之间,很早就知道对方的规划。
舒然从来没想过出国,好好念书只是从小的习惯,即使当了省状元,她一毕业,只会去长洲市读大学。
在她眼里,她的理想从来都不远大,一直都是那个关于东旭区的小小私心愿望而已。
舒然大概想了想,“本硕连读五年,期间到东旭实习,争取早些积攒工作经验,早些升到重要岗位。”
姜衍问:“学校实习两边跑?在哪吃饭?”
舒然眨了眨眼,“人在哪儿,就在哪儿吃饭的。”
姜衍:“你经常做事一入神就忘记时间,过了饭点都不知道。”
舒然:“”
她确实有这个毛病,一直也纠正不过来。
姜衍:“课比较多的时候,你怎么实习?”
舒然:“晚上可以”
姜衍厉声打断:“人还没上班,就已经学会加班了?”
舒然:“”
姜衍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一时间,真想把她一起打包带出国。
姜衍起过询问她要不要跟他出国的念头,连说辞都想好了。
“读更好的大学,成
为社会上认可的尖端人才,回来以后,不是更有机会担任重要岗位,为东旭区做贡献吗?”
转而,回想起她曾说过的,她在外翁在任时,听他说过的一句话。
东旭区缺的从来不是空降的高学历人才,指手画脚谁不会,要的是真正了解区内环境,真正为东旭区着想的人。
而要对一个区域方方面面的了解,本身就需要投入心思和时间。
姜衍不敢因为自己的舍不得与放不下,轻而易举提出让女孩改变人生规划的想法。
就像舒然也不敢任性地阻止他出国留学。
他们都想过往前迈一步,改变即将面临的别离,可又怕,成为对方的困扰。
懵懂的少男少女,初尝情味。
怎比得大人们了解爱就是取舍与迁就,互相商量,才能长长久久。
他们往往要表现得,更为谨慎,更为被动。
更加低估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
“其实我还想养一只猫。”短促的沉默后,舒然弯弯了眼眸,提出了一个自己的小小心愿。
姜衍:“大学宿舍不好养猫吧?你要搬出去住吗?”
舒然:“如果有了猫,应该要搬出去的,不能影响室友。”
姜衍蹙起眉稍:“一个人住多不安全,不得找个靠谱的室友。”
舒然唔了声,眉宇间犹有愁色,似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舒然:“要怎么样的才算靠谱?”
姜衍想了想,“女生要合得来的,男生的话,至少得是我这种正直人品高尚的吧。”
如今在外打拼的年轻人基本都会租房,男女合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有时候,男室友还要比女室友好说话的多。
舒然皱了皱眉:“像你这种的,岂不是每天都会事很多。”
姜衍一噎,“你昨晚非要我陪睡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
舒然瞪大了眼:“我哪有要你”
这个年纪的女孩啊,心思内敛羞赧,连他嘴里那个浪荡词都复述不出来。
转念,再想起今天早上睁眼的画面,自己抱着他后背的手,舒然彻底熄了声。
姜衍望着眼前的小雪人两只洁白的耳朵忽而漫起了一抹红晕,神思一荡,不由想起今天早上,落在女孩额间的吻。
少年垂眸,干咳了声。
两人各怀心事,陷入静默。
舒然沉吟良久,最后,叹了一声:“可你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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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吗?
姜衍仍记得那时的他,在听到女孩这一声叹息后,接下来的几天,反反复复思考了很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只记得那个陪女孩去了趟湿地公园的傍晚,天边的残阳,格外火红,如树梢摇摇欲坠的柿子。
舒然答应舒妈妈回家吃饭,他把女孩送到离家不到十米的街头。
在红绿灯口同她挥手告别,走在去外婆家的路上。
外婆近几年身体欠佳,需要照顾,这也是为何姜衍这样风流富贵地里的大少爷,会离开京都,跑到凌风市来上学的原因。
孟女士回来照顾外婆,姜潮派遣姜衍陪同。
这日,正好老姜回了凌风市,和孟女士正在外婆家,准备一家人的团圆饭。
姜衍沿着树荫,穿过两条街道,在一个转角,漫不经心的步伐,乱飞的眼神,瞥到了一家宠物店的橱窗。
便是一眼,他同玻璃窗内一只伸懒腰的小奶猫对上了视线。
小猫通体雪白,独额间有一道对勾似的灰色斑点,就像人额头上的美人尖。
眼睛是蔚蓝大海的颜色,瞪得圆不溜秋,看着他。
憨憨傻傻的,朝着他的方向,挠了挠玻璃窗。
他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舒然一定会喜欢它。
他心血来潮就给它赎了身,还不知道自己花钱买了个小祖宗。
只是抱着它,一路发愁。
女孩平日没他在身边的时候,对待自己,都是简而处之。
把它送给她,也不知道她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得来。
就是那会,突如其来,又似蓄谋已久。
姜衍撸了撸怀里小家伙的脑袋,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他不想出国了。
他想留下来。
同舒然读同一个大学。
帮她照顾猫。
顺便照顾她。
这个念头一出来,姜衍整个人的心情变得紧张,又欢喜。
忍不住幻想着他们一起去了长洲市,在大学附近租了个公寓,继续过着和现在一般无二的生活。
他和她,再加一只小猫。
从来不记日期的姜衍,在外
婆的旧式洋房里,翻了翻挂在摆钟旁边的日历,决定在三日后的七夕,把小猫儿送给女孩。
他愣了愣,忽而觉得,这样的日子,是不是还应该再准备一束花。
一束像二月十四那天,他偷偷塞进她桌肚的玫瑰花。
他这回要亲手捧着它,在中国的传统情人节里,大大方方送给她。
那时的少年啊。
踌躇满志,满心欢喜。
好像在他眼里,女孩一定会很期待,会很开心一样。
傻的,让姜衍觉得好笑。
第二天,姜衍跑到花店订了束七夕的大玫瑰花,然后,还莫名其妙去了趟商场,想给自己买一套新装。
继而,就接到了程浩的电话。
“姜衍,明天是我爷爷的诞宴,之前发消息和你说过的,你看到了吗?他老人家喜欢热闹,你有空一起过来吧?”
姜衍想着女孩同程家交好,肯定会去,“可以。”
大概是他难得这么好说话,程浩语气有些开心,羞赧着,吐露心意,“好!那个,我还打算在明天的筵席上,同小然告白,你可要给我助威啊”
姜衍愣了愣,“告白?”
程浩:“嗯。之前和你说过,我们俩订过娃娃亲的。哈哈,虽然是长辈的玩笑,但我爷爷一直都希望我们在一起,我也一直都很喜欢她。”
程浩:“现在毕业了,总算是名正言顺。”
后来,后来程浩还说了什么。
姜衍记不清了。
因为太不愿意回想起那日的画面,连并当时的心情,都变得模糊不堪。
只记得最后,他站在了程老寿诞的筵席大厅门口,抱着一束大玫瑰花。
通过门缝的间隙,听到了程浩告白的衷词,以及女孩答应的声音。
她的声音一向清越柔软,像四月的清风。
此时此刻,却如一柄剑。
直愣愣戳中他的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