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聊天窗口排满了三个字,【醒了吗】
每五分钟一句。
使这一片空澄的窗口,挤满了白底黑字的气泡,全然没了故往的清冷。
这种轰炸着实像是有大事发生,舒然登时清醒了不少,连忙打字回复:【怎么了?】
消息发出不过一秒,对方回复:【出来玩】
舒然反复揉了揉眼睛,没看错,这三个字,是,出,来,玩。
舒然:“”
是什么,能让他在消失七年后,厚颜无耻说出这种老友之间的话。
上周的事情尚且历历在目,他是失忆了吗。
姜衍毫不自知:【听说长洲市的长夫山新评上5a,难得回国,带我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补一句可怜兮兮:【人生地不熟】
只想躺尸的、发现没有大事的、起床气作祟的、冷淡舒然:【不好意思,我今天没空。您要不要考虑找找别人?】
姜衍:【别人要陪女友,要相亲,目测就你比较闲】
你、就、不、闲?
姜衍:【怎么,又要加班】
她没反应错的话,他这是在揶揄她那晚离席的借口。
拜他“陪女友”、“相亲”等故意的字眼所赐,舒然想了个合适应对的理由:【要渡失恋期。】
对话框果然安静下来。
也就安静了会。
姜衍:【甲方这么冷淡,不怕乙方没谈先跑】
补一句:【娶媳妇之前还得先哄着呢,你们东旭没什么诚意啊】
舒然:“”
工作与尊严之间。
舒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工作。
声名远扬的东旭敬业打工人舒然,对着天花板连连呼吸了三声,心平气和地输入:【去酒店接您?】
对方静默的十几秒,满屏飘散出一股子得逞的快意。
姜衍惜字如金地恩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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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洲市坐标沿海,秋冬气候宜人,向来是度假的旅游胜地。
每逢假期,几条主要干道,出名的堵车。
工作狂舒然以前没有假期,对此领悟不深。
她本以为他只是想让她当个向导,然而姜衍连油费都懒得出,直接上了她的车,由着她带他前行。
眼睁睁看着她临时转道,挤入一家商城停车场,熄火,打开地图app,开始搜索长夫山的地铁路线。
姜衍眉心忍不住跳了一跳,“你真在这待了七年?”
当年元素表圆周率倒背如流的第一名,连8条地铁线都记不住了吗?
舒然心平气和解释:“我没空出去玩。”
姜衍拎着两撇眉稍,见她纤细的手指扩大着app上的步行路线,双手交叠,倚在车旁,“我很久没挤过地铁了。”
舒然在心里翻他一个大白眼,脸色总是体面,“您接接地气?”
年少时,她再不屑,也会同他耐着性子说话,模样与现在一般无二。
姜衍露了点笑,由着她将他拽进就近的地铁站,继而眉目肃然,如实相告:“我没带钱买地铁票。”
舒然:“现在可以手机支付了,你开通乘车码可以直接扫。”
姜衍:“哦?这么高级了”
于是,关卡前出现一对养眼的年轻男女滞足,女孩正在手把手教身旁的男子如何申请并使用乘车码,引得一众大妈大爷侧首。
其中一位大妈气定神闲地拿着手机朝扫码口“叮”了一下,回首觑姜衍一眼,哀哀叹口气,“挺精神一小伙子,怎么比我们还跟不上时代?”
姜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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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始发站,他们也比不过别人娴熟,一个犹豫往哪边凳子坐的时间,瞬息没有座位。
舒然握上一旁的扶杆,迎面对上姜衍手机的摄像头,神色略有一愣,转而,是拍照的咔嚓声。
舒然眉头青筋跳了跳,望着姜衍盯着手机似笑非笑的神色,女孩皱眉,“您在干什么?”
姜衍:“哦,纪念七年后第一次坐地铁。”
去哪都拍照留念的习惯倒是没变。
舒然:“为何对着我拍?”
“没有啊,我前置摄像头的。”姜衍唇角衔起一缕笑意,双眸闲闲将她望着,颇有种“不好意思,你自作多情了”的揶揄。
他生得过于英俊,直勾勾看过来,少有人不会自惭形秽,躲闪之余,下意识就该是自己想太多。
舒然不慌不忙地与他对视,“前置?那角度,岂不会显得您脸很大?”
他刚刚握手机的角度,前置摄像头,别说背景只有车顶,连他下半张脸都进不去吧。
姜衍脸色只有略微一瞬的变化,复而嗤笑,“
怎会,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我看看?”舒然温和询问,手势不由分说地扫出一道抢夺的短风,奈何姜衍眼疾手快,一闪而过,将手机揣回兜里。
他义正言辞,煞有介事,“老板的手机不能乱给人看的。”
要是在高中,她直接就上手抢了。
此刻沉默两秒,舒然弯起一双星眸,微笑,“说来确实难得。”
姜衍挑起眉稍,只见她径直从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正怼上他的脸,“姜总挤地铁,值得纪念。”
咔嚓。
礼尚往来。
舒然将手机转过来,大大方方给他看,“我技术不错的。”
姜衍扫了一眼,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为什么不是我长得不错?”
她的耳廓就好似能自动过滤他的话,不想听的一概听不见,端详了番照片,“j&m集团在国内还挺出名的,您说我把它发到网上,能上热搜吗?”
姜衍无语了会,嗤笑一声。
一手夺过她的手机,调转摄像头,微微弯腰,俊脸朝她鬓边靠近,看似亲密,却并未僭越地倚在她耳侧。
舒然后背一僵。
镜头里有了两个人的画面,姜衍按下拍摄键,定格,满意地点了点头,还给她,挑起眉稍,“你发这张,上热搜的概率更大。”
“……”
男人想了想,不嫌事大地补充:“标题就叫‘豪门继承人携美女出入公共场合,两人举止亲密,疑是为爱低头’,届时我‘有权保持沉默’,看看有没有人能把你身份证扒出来,再听听他们会把我们传成什么样。”
舒然:“估计扒不出来。”
姜衍嗤笑:“怎么,你还是机密人物?”
舒然:“不是,是您起的标题,这水平呵。”
一个呵字,胜过千言万语。
姜衍:“”
你行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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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经历两拨人潮,车厢局促起来。
舒然被挤到角落边,下意识将手护在胸前,避免与人产生碰撞。
姜衍罩在她身侧,看她一眼,伸手搭上旁侧的栏杆,似是禁锢般的,给她环了个安全的小圈。
舒然目光投在男人沉稳的手臂上,蓦然回想起高二他俩一同被选去参加物理竞赛培训的日子。
那是八年前,姜衍头一回坐地铁的时光。
舒然不得不承认,第一眼看见姜衍的时候,她的眼睛是刺痛了的。
少年眉宇俊秀非常,皎如芝兰玉树。
倚在窗边,额前细碎的头发被晨光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看起来像一个散发着光晕的剪影。
在一众朝她张望的新同学里,格外惹人注目。
舒然下意识看了眼座位表,姜衍。
可惜,很快,她发现他徒有其表,性格实则乖张轻狂。
两人除了楼梯口的叫嚣,再没搭过几句话。
那时,凌风中学刚转为初高中合体一校,校内扩建的新宿舍还在施工,高中组住的仍然是学校北门外面的旧公寓宿舍。
听闻有小混混见她长得漂亮,夜里时常积聚在宿舍楼门口对她吹口哨,忽然有一天,晚自习后,姜衍开始跟在了她身后。
舒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不是很自在地指了指宿舍楼旁边的公寓,说:“不是跟着你,我搬那儿住了。”
舒然没有说话,但自姜衍住北边以后,她没再见过那帮小混混。
转眼,蝉鸣夏日过,秋风吹黄了沿途的乔木。
高二,每逢周末,舒然都要一大清早坐地铁5号线转4号,去第六中学和全市参加物理竞赛的同学一起培训。
姜衍懒怠成性,是个通行时间超过十分钟就会骂爹的人。
姜父为了确保他不对他怨念四起,在学校附近不过五百米的位置,给他租了套公寓。
之前在南边,吃喝便利的地方,后来这孩子还是嫌远,要求换成了北边,高中宿舍楼旁侧。
这会要去十站开外的第六中学培训,他被老张告知这个消息时,整张脸都是大写的“你看我去不去”。
然后老张就派了新任的班长舒然来鞭策他。
那会的舒然和他仍不熟,可谓两条平行线。
起先,舒然只是负责每天早上打他家座机,完成使命地喊他起床。
现在想想,难为他那样一个起床气爆表的人,从来没有拔过电话线。
后来有一天,舒然照常背着书包,前往地铁站。
路边新落了一夜的枯叶金黄,她独自一人走在人行道上,踩着枯叶,发出一点细碎的声响。
忽然一辆漆黑发亮的私家车,疾驰近她身旁,缓行下来。
她下意识扭头,后车位摇
下车窗,是姜衍睡不醒的耷拉眉眼,开口算不上耐烦,客套般,“需要搭便车吗?”
女孩温温和和地致谢,摇头。
姜衍只顿了一秒,懒散颔首,司机提速朝前。
舒然继续安静前行。
过了会,只见那辆黑色的私家车又在前头停了下来。
后车门直接打开,男孩迈出修长的双腿,走出车门,弯身拿出书包,挂在一边肩上,关门,回头,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没吃早饭,坐车有点恶心,你是要去坐地铁吧?带我一程,我不认路。”
舒然至今都还记得他那时说话的模样,摸着鼻尖干咳,清了清嗓门,眼睛瞟着,似极难开口,说出来后,松下了肩头。
后来,舒然问过少年,是不是在集训班听说她在地铁上遇人骚扰,才和她一起坐地铁。
她解释自己当时已经及时报警吓退了对方。
长廊上,晒着暖阳的少年眉目轻挑,似是艰难回忆了番,“有这回事?我没这么关注你,反倒是听了不少人说我娇气,有点不爽。”
他偏过头,双眸清傲,笑得懒怠而闲散,“怎得,你都能坐地铁去上课,我就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