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忠犬侍卫·05
似乎是大夫开的药起了作用,玄轲的病在上元节前大好了。
上元节这天,各式的花灯铺满了淮河的河面、挂满了两岸的树梢,连天上的星辰都隐去了光彩,将山河画布留给人间灯火。
易家包了一艘画舫,举家游河同庆。
穷则经商,富则从政,易老爷在有钱后一直很注意经营官场上的关系。
但外面有不如家里有,易老爷无嫡子,但有好几个庶子,把长子送去从军后,剩下的儿子他打算往仕途培养。
哥哥们的先生请了不少,书自然也读了不少,而赵安澜与易若华本身就是才子、才女,一群读过书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行起了酒令。
这可苦了不爱学习的易萌。
和其他人玩不到一块儿,她只能无聊地窝在易夫人怀里,哈欠连天。
又混了一会儿,见时候差不多,易萌便借口头晕想回府,说完拉着新月就跑了,还“顺便”“借”走了大小姐的侍卫。
然而一上岸易萌就过河拆桥地打发新月回家。
忽视新月哀怨的眼神,易萌拉起玄轲就走。
就这样,玄轲被易萌扯着袖子穿过被花灯照得如同白昼的长街。
两侧的人如流水,喧闹鼎沸,但玄轲的目光只落在易萌拉着自己的手上挪不开。
二小姐的手小小的,软软的,他一只手就能包住。
二小姐的人也小小的,软软的,他两只臂膀就能抱住。
但是他与二小姐离得这么近,他却连牵她的手都不可以。
压下心底的失落,玄轲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要有逾越的念头。
易萌不知玄轲的心猿意马,拉着他穿堂过巷,闯进了一间成衣铺。
她把一个牌子往柜台上一拍:“掌柜的,我来取先前定好的衣服。”
掌柜的没见过易萌,却认识这个牌子,这是他店里制的,凭此便可取货。
查过店里的记录,确认牌子不假,掌柜的客气道:“姑娘您等着,我马上去取。”
玄轲不明白易萌这一出是做什么,但小姐的事轮不到他置喙。
衣服拿出来了,是一件男装,身量不是易萌的,反而与玄轲更合适。
易萌把衣服往玄轲怀里一塞:“换上!”
玄轲不解,愣在那里没有动作。
易萌推了他一下:“快去,你说好今天什么都听我的。”
玄轲满脸茫然地拿着衣服进了内间。
不解二小姐这是哪一出。
不一会儿,玄轲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这是一身月白色交领长衫,无外衫,配腕甲、长靴、宽腰带,利落飒爽,透出一股侠客气质。
易萌上下打量了玄轲一遍,“啧”了一声,酸道:“人模狗样的嘛。”
成品很让易萌满意,她干脆利落地付了尾款扯起玄轲的袖子就走,旧衣服也不要了。
至于玄轲的意见?不重要。看他平时的打扮,易萌就不对他的审美抱期待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易萌又忽然停了下来,再玄轲疑惑的目光中,她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面具,垫脚扣到了玄轲脸上。
她的动作利落迅速,玄轲没看仔细面具的样子,只依稀记得挺精致的。
“二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被易萌洋娃娃似的摆弄到现在,玄轲终于有空提问了。
“给你拾掇拾掇,你以前太邋遢了。”易萌一边开道一边头也不回地回道。
听到这话玄轲怀疑地闻了闻自己身上,他天天都用凉水洗澡,邋遢吗?不邋遢啊。
易萌不知道玄轲的那点“小委屈”,她停了下来,他们已经到了今天最热闹的地方——摘月阁。
每年上元这里都会有诗会和比武会,胜者分别能取走摘月阁上的“文武灯王”,今年的灯王分别叫“蟾宫”和“凤阙”,琉璃为骨,冰绡做面,坠以金玉饰品,玲珑剔透光彩非凡。
高挂在摘星阁两座双子楼顶,大半个永州城都能一眼看见。
易萌指着右边楼顶的“凤阙”,回头对玄轲道:“我要那个!”
玄轲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花灯,点头:“好。”
玄轲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能毫不迟疑地答应少女的要求。
他希望易萌开心,可惜易萌没有笑,她只看了玄轲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神情还有些说不出的深沉。
玄轲高兴不起来了。
二小姐为什么不笑?
明明别人哄二小姐的时候,都是一哄就笑的。
他想起易萌好像从宴会中途起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那时候,是表公子与大小姐他们行酒令的时候。
听说二小姐以前很喜欢表公子,但表公子却喜欢上了大小姐……
那天二小姐说去看大小姐也是,见到表公子从大小姐院子里出来后便躲了起来,然后也不再去看大小姐,掉头就回去了……
一切的细节都在帮玄轲加深对自己猜测的肯定——二小姐喜欢表公子。
花灯要喜欢的人送才有意义,他不是二小姐期待的人,所以二小姐不欢喜。
玄轲在心底猜测了原因,并自以为是对的。
武试内容简单,谁能取到“凤阙”便是胜者,比试更偏重轻功,毕竟佳节盛会不宜见血;而文试则是靠比作诗、作词、对对子和猜字谜一层层赢上去,麻烦许多。
两种比试各有看点。
比试将要开始,人都涌向摘月阁。
小小只的易萌被挤得无处立脚,十分可怜,玄轲见了不忍,便蹲了下来:“二小姐,失礼了。”说完把易萌扛了起来。
易萌很轻,就算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玄轲也没觉得太辛苦。
突然腾空失去平衡,易萌下意识就抱住了玄轲的脖子,不过比起失重更让易萌失态的是惊吓:“你干什么?”
玄轲老实回答:“这里人太多,我怕二小姐有危险。”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失礼了,但二小姐的安危在这点礼节之前。
易萌的确有被唐突到,但知道玄轲是好心她也不忍责怪了。
她坐在玄轲的肩膀上扫视四周,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确认一切已就绪,她拍了拍玄轲,让他放自己下去。
落地后她冲玄轲道:“我要出去!”因为人群很吵,所以她与玄轲不得不靠的很近才能听清对方的话。
玄轲点了点头,护着易萌出了人群。
易萌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对玄轲道:“你去比试吧。拿到花灯后送给看台下和你带一对面具的白衣姑娘。”
怕玄轲不知道和自己一对的面具是什么样子,易萌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给他看:“这样的。”
这是很漂亮的面具,上面的鸾鸟栩栩如生,牡丹娇艳欲滴。
二小姐让他把花灯给别人?玄轲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次从易萌的神情里确认过答案,他心底第一次对易萌生起怨怼。
二小姐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把自己像礼物一样装点起来后去取悦别人?
此时,玄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易萌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有所图谋,而他只是一颗棋子,难怪易萌不会因为他的顺从讨好欢喜,因为这不是易萌的目的。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住,喘不过气。
玄轲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这叫什么。总之,他很难过。
他苦涩一笑。
是他的错,他明明知道二小姐讨厌自己,便不该有期待。
片刻的沉默后,玄轲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易萌没有看出玄轲的不对劲,听到他答应了便摆了摆手:“行,去吧。”
玄轲又看了一眼易萌,扭头走向了涌动的人群。
……
若说文试是精妙绝伦,那么武试便是惊险刺激。
各路年轻俊杰都带着一争魁首的意图而来,入场式一个比一个华丽。
甚至还有人特地穿了布料轻薄的衣服,动起来衣袂翩翩,好不潇洒。
不过这些都是虚的,拳脚相交便知道是不是花架子。
鸣锣一响,所有人一同出动。
片刻过后,高下立现。
楼层未过半便有大半被淘汰了,那些连楼腰都上不去的,再漂亮也是白搭。
而楼腰往上便是高手竞技,他们在险峻的摘星楼外部攀登的同时还要提防来自对手的偷袭和将身旁的对手挤下去。
虽然因为距离,看不清他们之间的拳脚往来,但是光是看着他们上下翻飞的身形便足够刺激。
楼下早就开了盘,赌谁能夺魁。
最受青睐的是城西舞狮世家来的年轻人,但令人意外地是他在三分之二的路程处便落败,在他头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并驾齐驱。
两人拳脚往来,十分激烈,但上升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那个黑衣男子易萌不认识,但是和黑衣男子打的她再熟悉不过,那就是她家狗子。
她原本以为这里不会有高手,狗子拿“凤阙”是十拿九稳的,但没想到出现了这号人物。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楼顶的两道身影,手指担忧地绞成一团。
此地竟然有人能与自己平分秋色,黑衣男子此时也很吃惊,趁争斗的间隙他开口问玄轲:“小子,年纪轻轻武功不错啊,你拳脚看着挺眼熟,功夫哪学的?”
玄轲不回答,一心取得“凤阙”。
黑衣男子看出玄轲的意图,也不相让。
他是奉了主人的命令来的,如何能输给这个毛头小子。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了楼顶,在这里争斗进入了白热化。
有好几次其中一人抓到了花灯手柄,然后又被对方的攻击逼得不得不放开花灯。
“小子,这么拼命干嘛?为了姑娘?”黑衣男子也被玄轲缠得头疼,他不想伤对手性命,却也不能放弃花灯。
玄轲依旧不应话,只沉着地拆招应招。
他感觉很奇怪,自己就像与黑衣男子打过一样,总能猜到对方如何出招。
几十回合下来,黑衣男子计输一筹,被玄轲逼得退了一步,而玄轲趁机拿到花灯,接着抓住系在楼顶的红绸向楼下跳去。
众人多少年也没看过这么精彩争斗,一时爆发了雷鸣般的喝彩。
而那个胜者抓着红绸,翩然而下的样子恍若谪仙,扬起的衣角似拂在了在场姑娘的心上。
他带着半脸面具,看不见全貌,但露出的鼻子挺直英气,而下压的嘴角则透着一股冷峻的气质,虽然年纪不大,但却让人莫名觉得可靠。
玄轲没有注意旁人的眼光,他习惯了被人忽视,也不在意别人的瞩目。
他唯一想的是易萌给他的任务,所以他抬眼看向人群,很快发现了易萌描述的,带着和他一对面具的白衣女子。
带着金面具的白衣女子光是静静站在那里就皎若明月,玄轲霎时就僵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
大小姐!
易若华是平常的打扮,所以即使带了面具玄轲也能一眼认出。
二小姐,为什么这样做?
玄轲想不明白。
随即,他听到了一阵喝彩声,向声音来源看去——旁边文试的会场上赵安澜又斗败了一位对手。
原来如此。
玄轲这下明白了。
二小姐喜欢着赵表公子,所以想让自己讨大小姐的欢心,如此她便能趁虚而入和表公子在一起?
玄轲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他很难过,但却无法违抗命令。
他抬脚向易若华走去,然后将手里的花灯递给了她。
顿时人群里响起一种名为“老姨夫/老姨母笑声”还有夹杂在其中的羡慕碎语。
突然被“陌生人”赠灯易若华受宠若惊,她眨了眨眼,不明白这位陌生的冷峻少年为何要把辛苦得来的东西送给自己?
细瞧过去,少年的身影有些熟悉,脸上的面具也似乎和自己的是一样的。
是因为这个巧合他才选择自己的吗?
就算从容如易若华,也不免对此良辰美景下的“巧合”有一丝动容。
她也乐于领受少年的好意,于是倩然一笑,接过花灯,正想说些感谢的话,却见少年朝她点了点头,掉头就走。
易若华愣住了:好奇怪的人。
武试落下帷幕,魁首也离开,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还没结束的文试吸引了。
高楼上,方才落败的黑衣男子跪倒在一个锦衣青年的面前:“属下无能。”
青年轻缓道:“邺青,你功夫退步了啊。竟然败给一个这么年轻的少年人。”
邺青垂首:“属下也没想到这里会有懂御林军拳法的人物,一时大意轻敌,败下阵来。请公子责罚。”
青年神情一凛:“你说他懂御林军的功夫?”
“是!”
青年的食指在桌面上反复敲打,片刻之后下了一道命令:“派人跟着他,查清缘由。”
邺青领令:“是!”
处理完这件事,青年将目光转向楼下,落在那个手持“凤阙”的白衣女子身上,半抱怨半感叹地低语:“她也太招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