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你怎么买到的?”
惊蛰瓮声瓮气地说,鼻子红彤彤的,是刚才被容九狠狠擦了,连带着整张脸,都被好好收拾了一遍。
他坐在台阶上,抱着匣子,就跟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片刻都不愿意离手。
“你家出事后,所有家产全部充公,使些手段,还是能买到的。”容九轻描淡写地将这事带过,“虽不能挂在你的名下,不过等你出宫,可以去看看。”
惊蛰将地契看了又看,出宫是何其遥远的事,可捧着这份地契,仿佛又有了某种可以抓在手心、沉甸甸的重量。
惊蛰轻声道:“我从来没想过,能有这样的机会……”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容九:“惊蛰,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的手指,克制而缓慢地触碰惊蛰的耳朵,敏|感的地带,不过轻轻一碰,就猛地红了。
男人优雅微卷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尤其是他靠近时,那低沉悦耳的嗓音,就像是跳动的音符。
惊蛰揉了揉耳朵,小心地将地契折叠起来。他出神了一会,小声说道:“容九,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他有点不好意思,连语言都带着几分紧绷的试探。
这对惊蛰来说,并不容易。
请求别人的帮助,好似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以至于连开口都先细弱三分,带着小心翼翼。
就像是跌跌撞撞,趴在洞穴口的小兽,时刻都准备逃走。
要是容九拒绝了他,只怕惊蛰也只会立刻缩回去,然后蜷|缩在洞穴深处舔毛,安慰自己这也是应有的事。
“你想做什么?”容九的眼神带着某种病态的偏执,毛骨悚然的凉意沉浸在语气里,揉碎成魅惑的词语,轻轻地笼罩在惊蛰身上,“惊蛰,说出来。”
仿佛是在诱哄着惊蛰,将心里最深沉的欲|望吐露出来。
惊蛰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请你帮我……去这宅子前院的,池塘里捞一捞,可能会找到些东西。”他沉默片刻,知道自家的事,容九怕是查得差不多,也没有隐瞒。
“如果还在……那大概,是当初,我家出事的缘由。”
惊蛰珍惜地看了几眼地契,而后递给容九。
容九挑眉:“做什么?”
惊蛰:“这是你买下来的,现在是你的东西。”
赶在容九发火之前,惊蛰急急又道。
“不是我不喜欢这份礼物,我很喜欢。”他抿着嘴,轻轻笑了起来,“可是,我到底是在宫里,这东西在我身上,不安全。”
他屋里不安全的东西太多,再多个地契,本也无伤大雅。
可正因为这是他家的地契,惊蛰才慎之又慎。
哪里都不安全,不如放在容九那里。
“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多谢你容九。”惊蛰敛眉,“等我有足够的能力,我会将它取回来。”
既是礼物,就该大方收下
。
虽然这份礼物珍贵到惊蛰不知如何是好,但惊蛰不会推辞。
他不愿,也不想伤害容九的心。
从惊蛰恋恋不舍,把地契交换给容九的动作来看,的确不像是要推辞的样子,可容九的气息还是更沉郁了些。
惊蛰歪头看着他,正想说话,却发现容九的衣襟湿透处非常明显,他尴尬地哎呀了声,“这可怎么办……你的衣服太明显了。”
如果只是里面的衣服湿透了还好,惊蛰之前给容九做了那么多套衣裳,送出去了几套,那压箱底的还有呢。
可这是外头的侍卫服……惊蛰可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缝制。
容九:“无妨。”
惊蛰苦着脸,说是无妨,可这样走出去,不就一眼被人看到吗?
这么尴尬的位置,想说是喝水撒的都很难。
他抽|出手帕,欲盖弥彰地擦了擦容九的胸口,原本还想让他别不高兴了,结果这手掌摸上去,摸着摸着,就下不来。
容九气笑了:“摸着舒服吗?”
惊蛰下意识回答:“很舒服。”
硬邦邦的胸口底下,也不知那皮肉是多么紧致,摸着就真叫人羡慕。他也想要有这样的身体,匀称又健美。
这话一说出来,惊蛰的身体就僵住,一点点看向容九,正看到他挑眉,似笑非笑望着他。
惊蛰:“……”
啊啊啊啊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指给抽了回来,倒退了几步,僵硬,不自在地说道:“这锻炼得还挺好的,是,怎么练出来的?”
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地搓了搓。
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硬邦邦的感觉。
“打小练出来的。”容九淡淡说道,“从前教习的武师傅里,有个算是我舅舅的人。”
惊蛰敏锐地觉察到,这个在容九嘴里第一次出现的“舅舅”,应当是个不太一样的人。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冷冷淡淡,却还留着少许温度。
和从前提起父母时,阴鸷的寒意截然不同。
惊蛰:“你的舅舅,很关心你?”
容九:“家中事难以插手,但尚可。”
惊蛰扬眉,眉梢带着笑意。
容九伸手去碰,指腹擦着眼角,留下淡淡艳红的痕迹,却没有过分用力,生怕碰碎了这份鲜活的愉悦。
“做什么这般高兴?”
他有时不明白,轻易的一点小事,就能够让惊蛰这般快活?
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满足?
惊蛰:“在容九年少时,除却父母外,还是有人在关心你,这让我感到高兴。”他背着手,坦然地说道。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出身,若是完全不被期许而降临,的确无比痛苦。
惊蛰难免为容九难受。
……可总算让他知道,在遥远的过往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染着残酷的血色,连一点温暖都不给予容九。
这一
点点的小事,就足够让他高兴。
容九:“一时哭,一时笑。你的情绪多变,倒比夏雨阴晴不定。”
惊蛰不满地说道:“我再怎么阴晴不定,都比不上容九你。”方才他将地契递过去时,容九那冷冽的寒意仿佛要杀人,这才叫翻脸不认人呢!
要不是惊蛰已经逐渐习惯容九这变化多端的脾气,怕不是得被吓得一哆嗦?
容九一手端着那匣子,慢吞吞:“真不要留在自己身边?”
惊蛰捂住自己的眼:“你莫要再诱|惑我了,快些收回去。”他当然想把东西留在自己身边,这不是不安全嘛!
容九的手灵巧一翻,就把东西收起来。
惊蛰这才松了口气,就听到容九略带冰凉的话:“再提一个要求。”
惊蛰茫然地抬头。
“地契我收回去,你的请求微不足道,再提一个要求。”
惊蛰有点怀疑,容九是不是刚才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难道容九觉得,他把地契暂时交回去保管,就相当于礼物没送出去吗?惊蛰刚才那么多的感动都没瞅见?
而且那个要求哪里微不足道了!
这可是要冒着很大的风险,要是找到的东西真的涉及黄庆天与黄家,那就意味着要和整个黄家对上。
容九到底懂不懂这份危险的含金量啊!
惊蛰:“没有。”
他觉得那份地契就是最好的礼物。
“可以有。”容九的薄唇抿着时,透着几分难以靠近的阴冷,“你必须再想出来一个。”
惊蛰不能理解:“你方才送我的东西,我很喜欢。没必要再有多的。”
这礼物还能上赶着强买强卖?
“不够贪婪,没有野心,你该有更多的欲|望。”容九循循善诱,就像是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应该利用我。”
惊蛰太过温良,等他主动意识到这点,怕不是得百年后,容九没有这么多耐心。
惊蛰哽住,艰难地打量着容九。
“你让我,利用你?”
“爱慕你的人,可以成为座下的马前卒,亲近的友人,会是最坚实的盾。”容九平静的声音里,充斥着诡异、瘆人的冰凉,“抓住他们的弱点,踩着他们的隐痛,你应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惊蛰有点艰难地摇头。
“做不到?”
点了点头。
容九淡定点头:“那就从我开始。”
惊蛰惊恐地摇头。
那速度飞快。
容九:“惊蛰,近在咫尺的力量却不去使用,是一种浪费。”他叹息着,“这会让你脆弱。”
惊蛰很努力想要跟上容九的想法,可是无果。可能这就是变态和正常人的差别吧?
惊蛰在心里吐槽,抓住容九最后一句话:“容九,你在担心着什么?”
“温良的人,容易夭折。”容九面无表情地说道,那语
气太过平淡冷静,如同冻结的冰层,“遇到危险,你该把所有能利用的,掩护着的人都推出去。”
容九低垂着头颅,淡淡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声音分明无比冷漠,却莫名叫人紧绷,在那底下压抑着的、却是浓烈到疯狂的感情。
所有的隐忍与克制,堪堪维持住了正常的假象。可那森然的疯狂,却是从话语里渗透出来,叫人发寒。
惊蛰:“……我不能,这么做。”
他做不到这样,甚至无法想象自己要是变成那样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其他人的命,难道就不重要?”
他或许不会在乎陌生人的性命,可不代表自己会去……掠夺。
“当然不重要,”男人的声音充斥着刻薄的恶意,暴戾的杀意再无掩饰,“任何一人的性命,都比不得你重要。”
他抓住惊蛰的肩膀,黑沉的眸子里是浓郁的暴躁,带着某种压抑的残忍。
“绝不要有愚蠢为谁去死的念头,”锋利的话语宛如看穿了惊蛰的心,“任何因你活下来的人,我会亲手扭断他们的脖子。
“你救一个,我就杀一个。”
…
惊蛰到底没提出要求,但被迫答应,下一回见面的时候,要提出自己“想要”什么,这让他有些哀怨。
因为容九这话,惊蛰也反过来要求容九少杀人。
尽管那个时候容九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但他到底是答应了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杀人是那么随便能做的事吗?
惊蛰只要一想起这个,就有些叹气。
他不是不知道容九在担心什么,可要他做到容九的“教导”那般,惊蛰是做不到的。
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像容九那样?惊蛰想,可是容九也不是那样的人呀。
容九有情。
至少容九喜欢他。
惊蛰忽而明悟。
由爱故生怖,正是因为容九在意他,所以他,也成为了容九的弱点?
如容九所说,掌握了别人的弱点,就可以轻易地操控他。
而他在乎惊蛰的命。
为此,他希望惊蛰变得自私些,更为肆无忌惮,成为能够毫不犹豫利用其他人的……人。
别说救人了,容九更希望他学会杀人。
惊蛰瘪嘴,好吧,可就算是这样,能让他豁出性命去救的人寥寥,一旦真有这样的人,那肯定是他无比在乎的人……这怎么搞,容九想得这般遥远,这么见微知著吗?
一想到他们的话题到底是怎么八匹马都拉不回,惊蛰就有点崩溃。
他们最开始,难道不是在聊生辰礼物吗?
“快快快,把人给运进来!”
直殿司外,忽然响起喧哗声,哪怕正在屋内一边出神,一边处理事务的惊蛰都听到了。他撇下毛笔,三两步赶了出来,就看到好几个太监抬着个血肉模糊的人进来。
惊蛰闻着那血气,忍不
住皱眉。
他快步走了过去(),原本闹哄哄的场面一静()_[((),在看到他来后,围着的太监内侍都主动分开,让惊蛰得以看到里面的人。
“来复!”
惊蛰大为吃惊,这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太监,居然是来复!
“这是怎么回事?”惊蛰蹲下|身,去摸来复的脉象,已经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地步,“这是受了刑?”
他看着来复几乎被打烂的后腰臀部,脸上露出不忍。
抬着来复回来的,是平日里和他走得比较近的内侍。
其中一个带着哭腔说道:“我们,我们只是在宫道上,遇到了太后娘娘的撵车,来复只是跪下来的动作慢了些,寿康宫的嬷嬷就说,说来复不敬太后,压着他打了二十棍。”
这后宫里的刑罚,不能只看计数,得看上位者是怎么想的。
要是没打算把人给弄坏,那就算打上三十棍,躺着休息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可要是真的想要给人打死打残,别说二十棍,就算是五棍十棍,那也是足够的。
眼下,来复的情况,就是后者。
来复这情况太过严重,惊蛰不敢自专,去将姜金明给请了过来。
可纵然姜金明来,也顶多是慰问几句,让人把来复抬着到了屋内休息去。只他身上的伤势那么严重,只是休息,是不可能痊愈的。
姜金明叹了口气,叫来了个小太监,如是如是吩咐了几句。
惊蛰看着那人出门,低声道:“掌司仁善。”
刚才,姜金明是让那个小太监去御药房一趟。以他们的身份是不可能请来太医,就算是跑腿的药童也是如此。但依据伤势,形容一二,再开个药,多少还是可行。
只要能掏钱。
这钱,明显姜金明打算掏了。
姜金明叹了口气:“只是求个心安。”他刚才看过来复的伤势,就算能好起来,身体也定然会留下严重的后果。
惊蛰:“掌司,太后娘娘仁慈,怎会做出这种……”
他犹豫着没说下去。
寿康宫这位太后到底仁不仁慈不重要,可她做出来的模样就是如此,那至少在明面上,肯定不能做出这般残忍的事。
这也是为何出面的是寿康宫的嬷嬷,却不是太后的缘故。
以太后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怎可能会自己下令?自然是底下的人自己体察上意。
可到底是出了怎样的大事,才叫太后如此暴怒?
姜金明:“黄家被弹劾了。”
短短的几个字,让惊蛰愣在当下。
那难得的僵硬,让姜金明都看了过来。惊蛰没有着急忙慌地掩饰自己的神情,反倒是顺势露出个惊恐的表情,压低着声音:“这,这怎么会呢?”
姜金明只是直殿司的掌司,又不是直殿监的掌印太监,能知道点朝廷的风波已是不错,哪里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不过,一些只言片语,还是略有耳闻。
“听说是从
() 前的旧案,”姜金明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太后已经去了几次乾明宫,可陛下不肯见她。”
太后当年能入主中宫,和她出身黄家有着偌大的关系,而她在成为皇后后,又庇护着黄家。
这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
景元帝想要对黄家动手,太后怎可能甘愿?
可景元帝不见太后……
那是不是说明,这一次的弹劾,其实正有景元帝的授意?
皇帝,对黄家动手了。
寿康宫内,再次铩羽而归的太后气得将殿内摔个稀巴烂,脸色都狰狞起来。
自从景元帝在寿康宫杀了章妃后,太后就有这种隐约的预感。
从前皇帝虽然肆无忌惮,可和太后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带着一种扭曲的和平。
那时,景元帝暴躁嗜杀,整个后宫一直笼罩在压抑的氛围里。尽管如此,太后却无比怀念那段时间。
因为,那时的景元帝透着一股陈旧的腐烂气息,仿佛随时随地都能从石像崩塌成石块。心照不宣,太后和皇帝都知道,皇帝可能要死了。
景元帝在位,虽然手段残暴,可勉强算得上勤政,该处理的事情处理了,该做的事情也做了,身为一位皇帝,他或许不够仁慈,可政事上却没什么差错。
倘若他要死去,却没有任何的子孙后代,这无疑是一大|麻烦。
而在景元帝几乎不可能有后代的前提下,兄死弟及仿佛就成为某种必然的选择。
或许是为此,景元帝待几个手足,还是有点手下留情。
虽然不多。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太后意识到,这头昏昏欲睡,对许多事情并不感兴趣,也不在意的凶兽,忽而睁开了眼。
他不仅是睁开了眼,更是露出了狰狞残酷的内里,比之以往更要发疯,也更加癫狂。
太后本来应该高兴。
景元帝越是肆无忌惮,那岌岌可危的声名,就更剩不下多少。
满朝文武对景元帝的不满,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当初皇帝在登基伊始就屠杀官员的行为,早已经惹怒了他们。正如干燥的草垛,只待一把火苗落下,就能彻底吞噬掉一切——
可偏偏,太后留意到了异样。
景元帝醒了。
或者说,是他愿意重新睁开眼,注视着整座皇城。
她能嗅到令人不安的变化。
本该手握权杖,在皇位上腐朽老去的天子,不知何故注入了鲜活的气息,仿佛活转了过来。
景元帝召见了太医院的宗御医。
乾明宫的消息,太后探不到,可太医院,她还是能插手一二。
对于这位宗御医,太后自然查得一清二楚,毕竟他是经由皇帝的手进来的太医院。
这样的人物,不仔细查一查,怎么能行呢?
他年纪四十来岁,性格有些古怪,常年不在太医院,反倒是在京城的各处坐诊,免费给穷苦百姓看病。
而且,尤其喜欢看疑难杂症。
如果在路上看到令他心痒痒的病人,他会立刻上前询问,如果病人愿意被他看病,那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遇上那不乐意的,他就将人给砸晕带走。
是一位非常独特彪悍的大夫。
这样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在太医院蹉跎了这么久,却迟迟不肯离开的原因……结合他的怪癖,太后自然能猜得出来。
能勾得住宗元信在太医院坐镇,只可能是因为景元帝身上那毒。
而现在,景元帝召见了宗元信。
在过去数年间,他从未有过任何一次,让任何太医踏足乾明宫!
景元帝,不想死了。
太后掰住桌角,露出无比阴冷的表情:“说不想死就不想死,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扫向身边的女官,语气森冷。
“去把贵妃给我叫来。”
当消息传到钟粹宫时,黄仪结正在给自己描画着眉毛。铜镜里的贵妃瞧着,正是如玉的年华。
雨石站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将玉钗给戴上,欲言又止。
黄仪结看着镜子中的雨石,笑眯眯地说道:“有什么想说就说,咱们两个的关系,还需要这么躲躲藏藏吗?”
雨石:“娘娘,黄家被弹劾,若是真的出事,那……”
黄仪结平静地说道:“黄家,不会出事。”
雨石并没有松口气,因为来自寿康宫的传召,就跟催命符一样,令她露出焦虑的神情。
“可是娘娘,这次,黄家是因为旧事被查,也不知道那该死的言官,到底是从哪里找到要命的证据……”
身为贵妃的亲信,雨石自然比其他人知道得要更多些。
黄家,是在大半月前被弹劾的。
起初言官上奏之事,只是一些小事,如侵占良田,逼迫良民为奴等等,这些在世家大族看来,也不是多大的麻烦。
谁家没有不着痕迹地兼并良田?那样绵延百亩,千亩的族田到底是怎么诞生,想必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有了地,自然是要足够的农奴去做事,于是采买也就跟着出现了。
黄庆天也是如此,哭诉几声,辩解几声,这事情就这么过去。
过往多年,一直如是。
可这一回,这言官却不知道从哪里掌握了证据,硬生生攀咬着他,就像是一条疯狗。
尽管黄家是太后的娘家,可一旦言官占据了上风,那些闻风而动的谏官,也会随之而来。
纵是圣人,都经不起锱铢必较,更不说黄庆天了,早前那几日,的确是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事情总是会摆平。
不外乎权钱名。
只是,就在黄庆天以为此事已经结束,稍稍安心不到两日,户部左侍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朝堂上揭发户部尚书黄庆天在十三年前的贪污案里,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下官,隐瞒自己才是真正贪污之人等种种罪行!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十三年前()[(),黄庆天还只是户部侍郎,就坐在原本左侍郎这个位置上。
户部出了贪污案,哪怕判处下来和黄庆天没有关系,可黄庆天还是被外放了几年,才又重新回来。
在官场上几经轮换,再一次成为户部的官员,却已经是户部尚书这样的高位。
当年那件贪污案,不少人还留有印象。
正是因为黄庆天在那次事件里秉公处理,非常果断,这才给人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如今,户部左侍郎,却站出来揭发,当年此事全是黄庆天所为,这怎能不叫人震惊!
而这位左侍郎的手中,还真的有证据。
一份,非常至关重要的证据。
一想到这,哪怕是黄仪结,眼底都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雨石非常熟悉她的情绪,低声说道:“娘娘,太后那边……不若,还是回绝了吧。”
她们都清楚,这一次太后叫贵妃过去,是为了什么。
自打黄家出事,太后几次三番想要和景元帝见面,可是乾明宫却闭门,谁都不见。
哪怕是太后,也只能站在宫门前枯守。
太后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黄仪结淡笑着摇头,轻声说道:“雨石,当初我们做了选择,选了入宫来,所以得以活命。如今,已经是回不了头。”
她在雨石的服侍下换好了衣服,笑吟吟地抬起头,有几分叹息。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
夏日的天气翻脸非常快,清晨还是艳阳高照,眨眼又是倾盆大雨,这雨势大得惊人,不管下午有什么事,都不得不被这瓢泼雨势给按下。
惊蛰站在最上的台阶,有些忧愁。这么大的雨,今儿怕是见不了容九。
今天可是十五。
轰隆隆的雨幕里,有人冒着大雨匆匆跑来。
惊蛰随意看了眼,发现居然是云奎。
他抓了把伞冲进雨里,将伞撑在了云奎和自己的头上,扯着声音在雨里喊:“你疯了吗?这样大的雨,过来做什么?”
云奎也跟着喊:“出事了!”
他的力气大,抢过惊蛰手里的雨伞,像是夹着小鸡仔那样带着惊蛰飞快地躲回屋檐下。
“没必要给我伞。”云奎浑身都是水,捞着下摆在拧,看着同样湿得差不多的惊蛰道,“你看着可没比我好多少。”
惊蛰望着那把质量贼差的伞,要不是刚刚突然破了个洞,还没这么凄惨。
“出什么事了?”
惊蛰抹了把脸,将摇摇欲坠的冠帽扶正,抬头看着云奎。
云奎看着暴躁的老天爷,和那几乎往下倾倒的雨水,郁闷地说:“你是没看到,宫道外的水里,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虫子。”
“虫子,什么虫子?”
惊蛰的神经被敏锐扯动,下意识追问。
云奎本来要赶去
() 见姜金明,不得已,又带上了惊蛰。()
他有点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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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本不是这么好奇的人。
惊蛰自认为他的好奇心,的确没那么重,可刚才云奎说的话,他却本能觉得不对。
去的路上,云奎三言两语地将事情同惊蛰说了个清楚。
皇宫内各处草木浓密,一到夏日,就有蚊虫叮咬,这是常有的事。可是今岁,还没到夏日,就时常有人被咬得难受。
这事,惊蛰也记得。
“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回事,雨水多,蚊虫也多。今儿不是下雨嘛,结果杂买务的院墙外,不知怎的爬出好多黑黢黢的小虫子,顺着水四散离开了。”云奎只要一想到那个可怕的画面,就不由得哆嗦起来,“杂买务和直殿监离得近,我赶着回来看看。”
顺便把这件事早些告诉姜金明。
惊蛰的心莫名沉下来,眼见姜金明的屋门就在眼前,他却停下了脚步,“云奎,你去就是,我回去通知其他人。”
云奎点了点头,看着惊蛰转身就跑。
惊蛰跑得飞快,一下子闯入自己屋子里,到处翻箱倒柜,把慧平吓了一跳。
“惊蛰,你身上怎么这么湿?你在找什么?”
惊蛰顾不上回答,翻了好一会,才总算翻出来一盒香。
打开一看,里面还剩下十六根。
惊蛰迅速将香给燃了起来,而后,一点都不怕烫,拧着那些灰在自己身上乱涂,而后取出一根,把剩下的交给慧平。
“点起来,让其他人都一起呆在这屋,不要出去,紧闭门窗。”惊蛰快速地嘱咐,“如果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动静,最好不要开门。”
慧平不知所以然,眼睁睁地看着惊蛰翻出油衣披在身上,又冲了出去。
那件油衣被桐油涂抹过,很能防水。
是惊蛰的朋友送给他的。
云奎和姜金明还在屋内说话,就听到外面咔哒一声,惊蛰非常莽撞地推开了门,连一声通传也没有。
姜金明还没沉下脸来,就看到云奎霍然站了起来。
他能看得出惊蛰脸上的焦虑。
惊蛰:“云奎,这个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那根还没点燃的香。
“这香能够驱虫,可以先点上。如果不够,在剩下一小点的时候,带着掌司去我屋,慧平还有剩下的一些。”
惊蛰飞快地说着。
云奎皱眉,往前一步:“你要做什么?我和你一起去。”
惊蛰后退一步,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只是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我要出去看看,总之,如果听到异动,记得紧闭门窗。”
他的话说完,转身就冲进了雨里。
云奎想要拉也拉不住。
惊蛰怎么这般灵活!
姜金明拉住要跟着出去的云奎,皱眉:“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冒冒失失。”
云奎刚才和姜金明的话只说了一半,迫不得已
() ,只能匆匆地把后面的和师傅说完。
姜金明面色微变:“爬虫?”
云奎点头:“密密麻麻都是。”
这种可怕惊悚的画面,不怪云奎为何要回来一趟。毕竟那些可怕的浪潮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云奎生怕它们顺着水流窜到直殿司来。
姜金明虽很感动,却也很敢动。
他一巴掌甩在云奎的后背上,厉声说道:“什么都不知道就贸贸然往外冲,你是,惊蛰也是,一个个都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云奎委屈,他都没来得及拉住惊蛰呢!
…
雨水浇打在头顶上,不断带走身体的温度,泡得人手脚发凉,呼吸十分急促。
惊蛰哈着气,在离开直殿司的路上,果不其然看到了许多密密麻麻漂浮在水上的小黑点,倏忽而过,非常诡异。
不过,每当那些小黑点要靠近惊蛰时,就会突然疯狂逃窜,好像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大概是那香。
惊蛰粗暴地用香灰涂抹了自己一身,又用桐油衣挡住雨势,尽可能保留那个味道。
他已经一路走到了分叉口,那些怪异的迹象并没退去,在这倾盆大雨里,反倒扭曲出一种地狱洞开的可怕感。
惊蛰有种倒霉的预兆。
这样夸张的阵仗,再加上他之前的种种猜测,该不会是……
【任务六失败】
惊蛰骂了一声,这贼老天的,还真的给他猜对了。
这还真是她弄出来的!
她用的不是毒,是虫……是蛊虫吗?
这铺天盖地的玩意,要是真的齐聚在一个人身上,怕是生生能把人都给啃成骷髅了!
太后的目的是景元帝,那黄仪结的目的,也会是景元帝!
景元帝在哪?
惊蛰的心甚至有几分惊恐。
因为,景元帝所在,也会是容九所在!
【随机buff:我为王】
【效果:在48h(约24个时辰)内,凡肉眼看到宿主的生命体,都会奉宿主为王,臣服在你的脚下。】
【备注:极端情况下,会引发过激反应,还请小心。】
惊蛰:“……”
什么王?
疯了吧!
惊蛰难以想象,要是他用着这个buff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其他人扑通一声跪下来……那得是多可怕的画面!
是不是还得庆幸只是王,还不是皇帝啊!?
惊蛰焦虑地抿住唇,手指冰凉得很。
一直在雨里走动,身体很快就会失温,他的体温,已经比寻常时候还要冷。
……好冷,好像暖和点。
惊蛰本能这么想。
[温暖……温暖……]
[母亲,要温暖……嘻……]
[覆盖,覆盖,覆盖。]
[害怕(孺慕)害怕(孺慕)害怕味道(孺慕)
……温暖(冲)]
隐隐约约,他察觉到了细微的声音。
那很弱小,几乎弱小到听不清楚,是错觉吗?惊蛰随意地看了眼水面。
忽然发现,原本能淹没靴子表面的水上,正堆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它们一只叠着一只,朝着惊蛰的方向涌动。
惊蛰毛骨悚然,它们是要冲他来?
他拔腿就跑。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黑点冲着他蜂拥而去,好似追随着他的步伐。
[母亲……母亲……]
[保护,保护。]
[可怕的味道。母亲。保护。]
惊蛰欲哭无泪,你们害怕就不要追啊,我也很害怕啊!
……他怎么,突然能够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了?
惊蛰在狂奔里,意识到那个buff的可怕之处。
怎么连虫都能影响啊!
而且还叫母亲?!
叫错人了,你们应该去叫黄仪结!
【许多虫类遵循着母系社会生活,它们的王是母亲,这个叫法没错。】
惊蛰:“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他要被这群疯狂的黑虫给吞没了啊!
就算在这个buff的影响下,它们不会对惊蛰做什么,可他要是任由这些黑虫爬上自己的身体,那惊蛰一辈子都甩不掉这个可怕的阴影。
他在疯狂逃窜之下,也没看清楚路,只朝着没虫的地方跑,最终连滚带爬地逃进一处殿宇。
暴雨淹没了他的脚步声,让惊蛰得以瑟瑟发抖地躲入屋檐下。
不知为什么,那些黑虫追到这里后,就没有再继续靠近,惊蛰能隐隐约约察觉到它们那边蔓延来的感觉,可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是要和虫共感啊!
惊蛰想哭。
他抹了把脸,发现刚才在逃跑的时候,没来得及盖住兜帽,不少雨水顺着空隙落进来,把香灰冲淡了许多,得亏它们没跟进来这里。
惊蛰撑着外金柱站起来,一边擦着雨水,一边抬起头,赫然发现,这不是老地方吗?
一路低头乱跑,竟然又跑到奉先殿。
他和这里,似乎有着莫名的缘分。
在这滂沱的暴雨声里,惊蛰隐隐约约听到内殿,似乎还有什么动静。
他以往的耳朵是很灵,可也没灵到这个地步。应该是buff的加强效果,让他能够感知到范围内存在的生物……大概……是人吧?
惊蛰的脸色有几分古怪。
希望是人。
他再承受不住被异类狂追的恐怖感。
惊蛰跟从着感知走,小心翼翼地在殿门处听着,不敢探头。
“……你……知道……”
听起来似乎是个女声。
有几分熟悉。
“……惊……奇怪……味道……”
似乎说话的,一直都是一个女声。
那殿内,至少有两个人。
最起码这个一直说话的,那个口吻听着,像是在和别人说话。
只是对方沉默寡言,一直没有回答。
这种感觉,和容九倒是有点相似。
“……容……今天就是……死……”
容什么!
什么容!
惊蛰的小狗头似乎被猛地戳了一下,整个人激灵了起来,猛地探出头往里头瞧。
殿内正如惊蛰猜测的那样,正有两人。
也只有这两人。
一个站着,一个被捆着坐在地上。
站着的人,是黄仪结。
而坐着的居然是容九!
惊蛰大为吃惊,怎么可能是容九?皇帝呢?坏!把容九当替身丢在这里,自己跑了吗?
再没有什么谋而后定,在黄仪结朝容九走去时,惊蛰迅速地钻进殿内:“住手!”
殿内两人都顺着声音看来。
不管是黄仪结还是容九,两人的眼神都非常古怪,盯着他的样子,就好像要在他的身上钻出个洞。
是buff的效果吗?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有一种惴惴不安,却又说不清楚,这种不安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惊蛰硬着头皮说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人,飞快又将视线收回来。
“娘娘怎么在奉先殿身边,没有别人伺候,可要奴婢去为您传唤?”
贵妃没有穿着华丽的服饰,一身装扮都很是利索,带着淡淡的冷意。她停下动作,反倒朝着惊蛰走去。
“不必。”一边走,一边含笑说道,“杀人,还是要僻静些好。”
惊蛰谨慎地绕着她走,朝着殿内挪了挪,“为什么要杀他?”
黄仪结似乎是听到什么笑话,笑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话,惊蛰你该去问问他,难道他杀人的时候,会有原因吗?”
惊蛰沉默了一瞬,容九杀人有时的确很没理由。
“你是和他,有仇吗?”
惊蛰绞尽脑汁,拖延着黄仪结的动作。
“和他有仇的人,不是我。”黄仪结淡淡笑了起来,“而我,只是一把刀。”
“可是,你找错了人。”
惊蛰终于拦在了容九和黄仪结的中间,谨慎地说道。
“他是容九。”接近青年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是我的,朋友。”
黄仪结站定,眼神古怪地盯着惊蛰,而后,又落在地上的那个男人身上。
“哈哈哈哈——”
她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透着几分怪异的嘶哑。
“容九,容九……哈,怪不得,容九……你可知道,他……”
黄仪结笑完,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正要说完这句话,就听到铮铮剑鸣。
咻——
那白刃亮得惊人。
自下而上,一把锋利的软剑刺穿了黄仪结的小|腹,啪嗒,啪嗒——
大朵大朵的血花溅落下来,弥漫着古怪的血气。
“唔哈……”
黄仪结捂着嘴,跪倒在了地上。她的手抓着那把软剑,按出了许多的伤口。
“你……”
倏地,那软剑抽了回去,割开了更多的痕迹,“你……没有……”黄仪结挣扎着说,“中……”
“自然没有。”优美的嗓音冰冷如刀,正似刚才扎穿了黄仪结身体的锋芒,“有人总是喋喋不休不可乱杀人……”
窸窸窣窣的动静,贴上来的体温,那把声音,就在惊蛰的身后,就在他的头顶,森凉地落了下来。
“我试了。”
容九强有力的臂膀自后往前,搂住了瑟瑟发抖的惊蛰。
黄仪结看起来要死了,容九还顾着调|情,这是什么毛病……哦,这也怪不了容九,毕竟是她先要杀他的……话说,为什么要杀容九,这不对,她不应该对皇帝下手吗……
惊蛰的脑子乱得很,他下意识往前走几步,要去看黄仪结的伤势,却被容九拉住。
“死不了。”容九不允许惊蛰离开半步,“她身体的蛊虫,会吊着她最后一口气。”
蛊虫?
惊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身体都在哆嗦,虚弱地说道:“是外面那些……黑虫吗?”
容九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些不过是最低劣的蛊虫,只能啃咬人的尸体,将人变成白骨。”
惊蛰哆嗦得更厉害,这还叫低劣吗?刚才它们可是前仆后继,试图往他身上爬啊!
冰凉的手指抓着惊蛰的下巴,将人抬起头来。
“惊蛰,没有杀人,安分守己,我听话吗?”容九低头,凉飕飕的嗓音擦过惊蛰的耳朵,如此之近,“你……是不是该有什么奖赏?”
……在这?
又为什么……是奖赏?
惊蛰迷迷糊糊地和容九接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在能来得及反应之前,就被容九带了进去。
恐慌,冰冷,畏惧的情绪交错而生。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异样聒噪的声响,近在耳边。
惊蛰毛骨悚然,猛地看向殿外。
那可真是惊天骇地的景象,密密麻麻的黑虫在殿外聚集,试图冲垮门槛进来,可又碍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迟迟不敢闯进奉先殿。
容九环抱着惊蛰,如同贪婪的怪物。
“嘘……惊蛰,莫怕……”男人的声音古怪,又含糊,带着几分异样的兴奋,“我在这。”
怀里的身体哆嗦,颤抖得越是可怜。
他就越是兴奋,扭曲的颤栗几乎压不下来。
这把火,如同燃烧的奉先殿。
哈……
火势不大,在雨水里,显得过分微弱。
可怪异的浓香,循着气流飘散出去,凡有风的地方,所到之处,皆是这股气息。
蛊虫受惊,到处乱窜,可不多时,纷纷僵硬身体,漂浮在了水面上。
在奉先殿遥遥之外,那处小殿里。
惊蛰看着远处的猩红火焰,喃喃:“……你疯了?”
那可是奉先殿,摆放着皇家先贤的牌位。
居然就这么一把火付之一炬。
容九可真是个疯子。
“那么,”冷漠的声音里带着奇异的温度,那比之前纯粹的暴戾要好上许多,却也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接下来……是我们的时间。”
冰凉的手指,捏住惊蛰湿|漉|漉的后脖颈。
“你……何时敢抬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