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
半夜,一向睡眠稳定的宁晚追睁开眼。
她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轻轻落在地板上,停在了她的门前。
旋即,是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微光倾泻进来,又被一道纤细的女子身形遮挡。
来人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动作不轻不重。
她在床前停住,然后俯下身,手臂撑在宁晚追枕旁。
黑暗中,宁晚追闻到谢清雪颈间的沐浴露气息,是自己最爱用的那款雪淞香。
宁晚追睁开眼,听见谢清雪声音无比清晰:“宁晚追,我们做吧。”
宁晚追想过很多种,谢清雪半夜摸入自己卧室的原因——或是为了谋财,或是为了谋命,或者只是单纯的梦游。
却唯独没有料到,她会是来主动邀约。
毕竟,上周一她才在办公室,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自己”。
见她没有反应,谢清雪壮着胆子身躯前倾,左腿也顺势半跪搭上了床。
她身上穿的,还是宁晚追的睡衣。
尽管是在黑暗中,宽松的衣摆下,却依旧能看得见女子双腿雪白如玉。
宁晚追喉咙间动了动。
与她自己的意识无关,是她脑海中,另一个按捺不住的灵魂在叫嚣:“不,你不许碰她,你要是碰了师尊,我会杀了你——”
不用她开口,宁晚追也并无此意。
她当然不会误会谢清雪话中的做,是做饭或者做ppt。
她很清楚,这是再直白不过的引|诱。她们要做的事,中文雅意是共赴巫山云雨,用英文通俗来说是make love。
但在宁晚追看来,无论古今中外的文人墨客,用怎样的诗词歌赋,戏剧歌舞,为其添上各种美好神秘的面纱。它终究也只是人类最原始的,被基因所驱动的欲|望罢了。
能否控制住这种欲|望,恰恰便是人与其他生灵的区别。
很多衣冠楚楚的人,其实和动物并没有什么不同。
宁晚追并不在他们之中。
“谢小姐——”在谢清雪的脸颊,离她的脸近在咫尺时,宁晚追开口了,“你是梦游了吗?”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一桩公事。
谢清雪僵住了,她如梦初醒:“我……”
——这一个夜晚,谢清雪都未能入睡,在她脑海中,时而是和苏曲曲的甜蜜时光,时而是两人分手时难堪的场面,以及她多年没有回去的应城……
她太想要做些什么,将这些回忆统统掩盖过去,所以才会看似冷静,实则慌不择路地推开宁晚追的卧室门。
原以为宁晚追既然同她表白过,应该不会拒绝自己,不成想……
不等她理清言语,啪的一声,宁晚追打开了床头的开关。
冷白灯光亮得刺眼,莫名像是给了谢清雪一巴掌。
不痛,但是脸上却火辣辣地发烫。
谢清雪双臂陡然间失去力气,她无力地向后坐去,对上宁晚追清凌凌的漆黑双眼,又一次张唇:“我……”
谢清雪不是一个擅于撒谎的人,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宁晚追已经给了自己台阶下。
积累了一整日的情绪,终于在此刻掀起了波澜。
谢清雪一眨眼,泪水啪嗒滴到宁晚追的被子上。
与生俱来的洁癖,叫宁晚追皱了下眉头。
她这个动作太显眼,谢清雪又是羞愧又是难为情,忙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她站起身:“抱歉,我现在就出去,不会再打扰你的……”
谢清雪仓皇站起身,可就在她退离到床身的几步之外,宁晚追亦起身了。
她微微倾身,与谢清雪四目相对,语气柔得像在和小孩子说话:“谢小姐,是伤口又作痛了?”
谢清雪一愣。
她这才想起,自己额头上还贴着纱布。
“啊……”谢清雪支支吾吾回应着。
宁晚追微微勾了下唇。
然后,她穿上拖鞋,走出了卧室门。
客厅响起接水的声音,很快,宁晚追带着一杯纯净水回来了。
直到水杯递到谢清雪的手边,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杯水给自己接的。
“谢……谢谢。”谢清雪接过水杯,欲盖弥彰地抿了一口。
“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总是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我明白。”
宁晚追嗓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带着某种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
好像就算她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也没有任何人会想要怀疑。
事实上,宁晚追并没有谢清雪想象中,是多么有耐心的一个人。
她只是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向谢清雪解释自己的反常。
在谢清雪仍嗫嚅着唇时,宁晚追又出声:“谢小姐不必为此感到困扰,至少你的状况,可比我要好太多了。”
说罢,她微微抿了下唇,眸中似透出几分对什么烦扰之意。
果不其然,谢清雪抬起头,顺着她的话道:“你……怎么了?”
宁晚追:“谢小姐要是愿意知道的话,我们可以到客厅里聊聊。”
……
“你的意思是……在车祸过后,你昏迷了一个多月,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分裂成两个人格。”
谢清雪睁大眼,对自己方才听到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这话是旁人说的,谢清雪可能会怀疑对方是在编故事戏弄她,但于情于理,宁晚追都没必要这样骗她。
而且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为什么宁晚追对她的态度,时而会判若两人。
“没错。”宁晚追感慨,“一开始发现的时候,我也感到不可思议,但医生告诉我,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很多人在一场大病过后,都会性情大变。”
谢清雪点头。
她之前在网上刷到过和多重人格有关的视频,听说最多的是国外一个人,有二十四种人格。
相比之下,宁晚追的双重人格,倒也就不那么稀奇了。
只不过……谢清雪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先前和自己表白的,应该就是宁晚追另一个人格吧。
而眼前的宁晚追,与自己相处时从容淡定,隐隐透出几分疏离。
一想到她居然会去引|诱一个对自己丝毫感情都没有的人,谢清雪不由脸颊发烫,端着水杯的手在杯壁上不由摩挲着。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宁晚追隐约猜到她为何会局促不安。
她却像是没看到般,只开口道:“既然谢小姐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
“嗯?”
“谢小姐是知道的,我的另一个人格,她对你……”宁晚追顿了顿,神色似有几分无奈,“以后,她可能还是会对你死缠烂打,希望你无论如何,都不要答应许诺她什么。”
谢清雪明白了她的意思——宁晚追是在担心,自己当真哪一天会答应另一个人格的追求。
这样一来,应该会给她带来很多困扰吧。
“好。”谢清雪点头。
对她而言,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没有料到她会答应得这样爽快,反倒是宁晚追微愣了一下。
她看向谢清雪——女子神色坦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遗憾,而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从小到大,向宁晚追示好的人多不胜数,她早已习惯人们在被拒绝时失落的神情,却头一次被人视作避之不及的负担。
宁晚追微哂,为自己下意识的不适应感到可笑——她什么时候竟自恋到这般地步,还真以为,人人都该喜欢她不成?
说完正事,她开口道:“离天亮还早,谢小姐早些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好。”谢清雪放下茶杯。
她斟酌了一下,又道:“宁总也早些休息。”
公事公办的口吻,显然是将宁晚追方才嘱托她的事记在了心上,要与她划清工作之外的干系。
宁晚追再度按下心中浮出的不适,点头应下她的话。
许是与宁晚追的交谈,让她忘记和苏曲曲曾经的那些破事,谢清雪后半夜睡得很沉。
一觉睡到闹钟响起,她起床后,才发现宁晚追已经在刷牙。
一瞧见她,宁晚追眼睛弯了弯,关掉正嗡嗡作响的电动牙刷:“姐姐醒了,要先吃饭吗,我已经热好了面包和牛奶……”
显而易见,半个晚上过去,宁晚追已经换了个人格。
谢清雪微微后退半步。
“不用了宁总。”她低下头道,“我先上班去了,再见。”
说罢,她快步与宁晚追擦肩而过,走出了门。
砰——
门不轻不重的关上了。
宁晚追漆黑眼底的笑意,顷刻间烟消云散,逐渐汇聚成墨色。
接着,她慢悠悠地漱过口,用面巾擦干脸过后,对着镜中冷冷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够让师尊远离我?休想,师尊她只能是我的。”
似是懒得理会她,脑海中另一道声音并没有开口。
宁晚追没有急着去吃早饭,而是转过身,走进昨夜谢清雪睡的那间房,在床边坐下。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谢清雪睡过的床单,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喉间不由得动了动,宁晚追眼底的暗色更沉了几分。
她躺下去,将脸埋进枕间,像一只被抛弃的猫,贪婪地吮|吸主人残存的气息,想象自己仍旧同她在一起,赖在她身上撒娇。
“师尊……师尊……”唇间轻呓出声,宁晚追闭上双眼,一声又一声唤着,像是谢清雪从不曾离开过。
周一的组会结束后,谢清雪先去了画室一趟,拿到了昨天忘记带走的钥匙。
回到家中,吃过午饭后,她午睡了一个多小时,浅浅补了个觉,便进入游戏室,坐到全息游戏椅上。
带上全息眼镜后,她打开了《烛梦》这款游戏。
眼前白光袭来,等谢清雪再有意识时,她已经躺在柔软的床榻中。
这是在游戏里,自己身为神霄宗长老的寝殿之中。
帐顶芙蓉花纹的金丝模糊不清,看样子离天亮还有一会儿,谢清雪正闭上双眼,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下一秒,床帐已被来人掀开。
谢清雪闻到了浓浓的血腥气息,她尚未睁眼,脸颊便已被一只略带薄茧的手掌覆上:“这大半夜的,师尊不睡觉,莫非是在想着谁不成?”
在外人面前清脆曼妙的嗓音,落到谢清雪耳边,却是幽幽的冷意。
谢清雪身躯下意识一颤——乔云梦大半夜到她帐中来,也不知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她皱了下眉头,明知无济于事,却还是冷声斥道:“滚出去——”
不出她的意料,乔云梦非但没走,而是大半个身子都罩过来,她欺身上前,鼻尖快要抵上谢清雪的脸颊,呼出的气息尽数洒在她肌肤上:
“弟子闭关修习这么久,一出关就来拜见师尊,师尊却这般冷言以对,真是叫人好生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