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太岁24
羽流萤再次去神武殿后殿的密室里时,巨大的黑色铁笼下已经没有那条黑色巨蟒的痕迹了。
她惆怅了半晌,神魂回归身体。
夜色正浓,月光从碧色的帐子里透进来,羽流萤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时,手腕正好碰到了龙归云的手臂。
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环在她的腰间,像挣脱不开的铁箍。
他手臂有点重,压得羽流萤有点难受,她悄悄地往前挪了一下,刚挪了一寸,腰间那只手下意识往后一带,她就又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带了过去,后背又严丝合缝地贴在了龙归云的胸膛上。
自从洗梅阁的初夜后,龙归云就养成了搂着她睡觉的习惯,他是五感敏锐的武者,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他。一开始,他每个夜里都会醒来几次,后来熟稔了,已经习惯了枕边人的气息,随便羽流萤怎么动,他也不会轻易醒。
羽流萤有点无奈,轻轻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在脑中属羊,数到三百只羊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当阳光透过碧色床帐洒在她脸上,她才睁开眼,掀开被子下了床。
“几时了?”
彩蕴说道:“小主,已经巳时了。”
巳时,是九点到十一点,看地上的窗棱影子偏移的位置,大概是十点左右。
自从穿书,羽流萤都是在四点钟左右起来做绣活,来了北阙后起得越来越晚,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惫懒了。
羽流萤穿上衣裙,忍不住叹息:“怎么起得越来越晚了的,说出去都会被其他人笑话。”
彩蕴捂着嘴笑,“咱们北阙的皇室子弟,哪个不是龙精虎猛的,小主侍候太子殿下,起得晚也没什么,先皇后在时常得皇上恩宠,听宫里的老人说,先皇后往往下午才能起身呢。”
龙归云的先皇后姓阮,名叫阮月画,龙在野逛灯会时,先皇后正好被拥挤的人群推搡到他怀里,于是年少的帝后一见钟情,入宫后,这位先皇后开始了十二年的专宠,又迟迟没有身孕,导致后宫里怨声载道。
这位皇后入宫第六年才怀孕,龙归云五岁时,这位皇后便因病去世。
现在的皇后虽然地位尊贵,却少恩宠,皇帝只在每月十五去一次皇后宫里。
羽流萤说道:“殿下这些日子都宿在我这,若是不出意外,皇后那边又该派人过来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彩蕴拿着一把白玉梳子,笑着给她梳妆,“殿下记挂小主,就是皇后也得忌惮三分。”
梳了个简单的发式,羽流萤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午饭。
下午三点多,皇后那边果然来人了。
羽流萤换了身衣裙,去了凤仪宫。
到了正殿,皇后坐在凤座上,头戴凤冠,身穿绿色绣金凤衣裙,虽然年过四十,但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容秀丽端庄,一身雍容贵气。
羽流萤跪在地上问安后,皇后面容和蔼地说道:“听说前日你差
点被蛇咬了?”
羽流萤跪在地上说道:“奴婢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事。”
皇后点头:“那就好,本宫这次叫你来,是想说些体己话,皇上和太子政务繁忙,不常来后宫,这宫里的日子比外面长,日子越往后,宫里的女人就越多,恩宠也就越少,咱们女人也该学些东西,知道怎么打发时光。”
羽流萤恭敬说道:“多谢皇后教诲。”
“本宫瞧着你绣出来的牡丹不错,针脚虽然粗糙了些,花朵的形状和意态却是上乘的,本宫瞧了很是很喜欢。”
羽流萤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识,那奴婢再多绣一些。”
后宫的女子,大多都做绣活来打发时间,羽流萤又去了偏殿,再次拿起针线,绣那幅百花图。
这一次,线都是理好的,羽流萤拿了一卷丁香色的丝线,用指甲将线劈开后,绣了绣球花。
这一次,皇后宫里的人并没有苛待她,到了晚上,皇后又派人教她宫中的规矩,所以这一夜,羽流萤没有回栖鸾殿,直接留在了凤仪宫里。
第二日早早醒来,皇后又请嬷嬷教她女德以及如何管理宫闱,又请了一个太监教她看账本。
这显然是太子妃该学的东西,别说羽流萤挑不出毛病,就连龙归云都觉得皇后此举十分贴心。
一连三日,龙归云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中午抽出空来,特地去了皇后宫里小坐了一会。
凤仪宫的正殿飘满了茶香,龙归云喝了口茶,说道:“母后,流萤的规矩学得如何?”
皇后笑了:“你瞧你,才过了这么几天就舍不得了。”
龙归云放下茶盏,“她十分贴心懂事,儿l臣习惯她侍候。”
皇后十分贴心地说道:“太子,你既然属意流萤,有意让她当太子妃,就该让她学一学管理后宫的本事,免得旁人说她德不配位。”
她面露嗔怪之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一味宠溺她,这才不好呢。”
“朝堂和后宫的联系都是千丝万缕的,你独宠流萤,她风头正盛,难免树大招风,上次差点被毒蛇伤到,未必不是你太过宠爱的缘故啊,本宫想着这几日留她在这里学些打点后宫的本事,其次也是想让她避避风头,”
她说的这话十分有道理,龙归云是挑不出毛病的,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母后说的是,流萤就请母后多费心教导了。”
龙归云离开凤仪宫,跟在他身边的天人境护卫徐杉一脸揶揄:“不如再去梅坞静修几日?”
龙归云的眉头越皱越紧,徐杉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不太情愿,不禁笑得更大声了些,“开了荤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守身如玉的好太子了,你不是还有一个侍妾么,我瞧着那红馥长得也不错,换换口味不也挺好?”
“没有兴致。”
“为何?”
“不喜欢的人,呼出的气息都觉得污浊难闻,遑论行云雨之事?”龙归云叹息一声,“本王忍几天
又如何。”
当天夜里,龙归云就去了梅坞的静室打坐。
七天过后,羽流萤还在凤仪宫里学规矩,有时候皇后还会留她单独说会话。
皇后没有自己的子女,与龙归云的关系十分和睦,皇帝和太子都敬重她,彼此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彩蕴也不太提防皇后。
羽流萤目前还没什么名分,皇后身边资历比较老的宫女就会看碟下菜,时不时为难一下羽流萤。
晚上要羽流萤刺绣百花图,白日里学完规矩,还要去书房里抄写女德。
皇后喜欢古籍,凤仪宫偏殿的东厢房做成了一间书房,书房里放着满满登登的书架子,除了书籍之外,一些文玩也放在架子上。
书房的东南叫用硬木浮雕做成的隔断隔开了,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红木桌,是皇后练习书法的地方。
皇后的笔墨纸砚自然是不能碰的,宫人们在墙脚支了张小地桌,羽流萤只能跪在地上抄写女德。
跪久了,膝盖就会麻,彩蕴往地上垫了几个软垫,抱怨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羽流萤笑笑,说道:“皇后娘娘是为了我好,在磨我的性子呢。”
她穿着一袭碧绿色的衫子,精致脸庞呈现出瓷一样的光泽和颜色,像个糯米馅的小青团,彩蕴抱怨:“小主的性子够好了的。”
羽流萤抬手写下了一行女德,宣纸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
“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前生缘分,今世婚姻。将夫比天,其意匪轻。”
“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
羽流萤原本练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到了北阙皇宫,一个出身贫寒的宫女认得字已是不容易,哪能再练得一手好字呢,所以她故意藏拙,特意用左手拿笔,写了一张又一张狗爬似的字。
看着书中的女德,羽流萤觉得写这些东西是在浪费笔墨,她轻轻嗤笑一声,把毛笔放在砚台上,对彩蕴说道:“这个软垫太硬了,跪着硌膝盖,你再拿一个过来。”
一听她膝盖疼,彩蕴不敢耽搁,急忙出去找软垫了。
书房里只剩羽流萤一人了,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膝盖和小腿,走到一个书架前。
这个书架上放了不少古籍,有些书都已经泛黄了,羽流萤扶着书架站好,忽然用后背狠狠撞了一下书架。
后背泛起一阵钻心的疼痛,书架剧烈摇晃起来,上面的书籍纷纷掉了下来。
看着散落一地的书籍,羽流萤慢慢蹲下来,把掉在地上的书籍一本一本捡起,堆在自己的脚边。
书房的门被推开,彩蕴拿了个软垫回来,见书落了一地,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
“腿麻,不小心把书架撞倒了。”
“诶呀,小主没伤着吧?”
羽流萤笑笑:“没有,就是腿麻,一时站不起来,索性坐在地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看。”
她把手里的书合上,流萤无意
一瞥,发现那是一本名叫《游仙夜话》的书籍,书不厚,里面还夹着两张纸。
彩蕴没太在意,这是皇后宫里的书,书里面夹的东西自然也是皇后的,她把拿来的软垫铺在地上,把羽流萤掉下来的书放回架子里,又给羽流萤整理了一下桌案。
晚上,羽流萤收拾好桌上的书籍,带上抄写好的女德,主仆两人又回到凤仪宫的偏殿去绣百花图。
怕羽流萤伤眼睛,彩蕴把后添置的宫灯全都点上了。
夜色渐深,羽流萤在宫灯下绣了一会后,突然拽着丝线,掉下两行眼泪来。
在一旁整理丝线的彩蕴顿时大惊失色:“小主怎么哭了?”
羽流萤抹着眼泪,满眼含泪地对彩蕴说道:“我想太子殿下了,彩
蕴,你能叫太子殿下来看我么,他以前就偷偷来洗梅阁看我,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她说话声很小,要凑近才能听见,“哪怕是和太子说句话就行。”
她落泪的样子实在可怜,彩蕴思量了一瞬,点头说道:“小主别哭了,我这就去请太子。
彩蕴武功很高,再加上凤仪宫的人也没有特意阻拦,很快就去了青云殿。
青云殿的太监说太子不在青云殿,彩蕴想了想,直接去了梅坞的洗梅阁。
进了洗梅阁的小卧房,就见一个腰上挂着剑的男子坐在桌子上吃苹果。
徐杉认得彩蕴,这是小宫女身边的女护卫,他咬了口苹果,笑了笑:“来这干什么?”
彩蕴说道:“我们家小主想太子了,凤仪宫规矩森严,我们小主出不去,又说想和太子偷偷见一面,就让我来找太子殿下。”
“那皇后可真是棒打鸳鸯哟!”徐杉吊儿l郎当地笑着,朝着花窗后面的静室喊道:“太子,那小宫女也想你。”
静室里,坐在蒲团上打坐的龙归云眉心微动,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自那个雨夜要了她之后,两人从未分开这样久。
她胆子小,身子弱,心思单纯澄澈,没见过太多东西,处理不了复杂的事情。
他在她身边时,她尚且惊恐不安,他不在她身边时,她不知道会有多害怕。
她确实是一朵很难养的娇弱花朵,离了他就活不下。
她又怎能不想他?
趁着守卫轮岗的时候,徐杉和龙归云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从黑暗的屋顶里跳下。
徐杉趁机小声打趣:“太子殿下可真是少年意气啊!”
说罢,他身影一闪,轻轻推开了偏殿的门,龙归云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凤仪宫的偏殿烛火昏黄,进门之后是一个小厅,红漆地板上铺着异域进贡的地毯,前头是会客的桌椅,左手边有个镂空木雕隔断,中间留了一个圆形的空门,被空青色的帷幔挡着,里面就是女子休憩时的卧房。
龙归云唇角含笑,抬手掀开了空青色的帷幔。
烛火跳动了一下,不断抖动着的昏黄光线里,那一抹水绿色的裙摆在朱红色的地板上铺开,宛如一朵从枝头上坠落的花。
一个绣架静静地立在卧房里,上面有一幅姹紫嫣红的百花图,落在上面的烛光似乎在扭曲,针线绣成的死物仿佛有了生命般,在绣布上开得如火如荼。
百花图上有一片醒目的空白,一根红色丝线从绣布上垂落下来,缠绕在小宫女纤细的脖颈和手腕上,血液浸透红线,已经微微干涸了。
他这些日子朝夕幕想的姑娘就这样安静地倒绣架旁,瓷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无数根红线刺穿了她单薄的身体,水绿色的衣衫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