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阿言，走！”东淮拽住叶兴言的手。叶兴言此时已恢复人身。可他额前火红的妖纹，以及那双赤红的眼睛，与先前的叶兴言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叶兴言便是吴熠阳与阿珂口中那只东淮身边的狐狸。紫宸已经堕魔，与柳滢、吴熠阳必有一次大战。东淮此行是想带他走的。可他见柳滢被紫宸所伤，便趁东淮不注意，将他袋中的妖骨拿出来，强行放回自己体内。他这才显现出原形。

    剥离妖骨对于妖族来说，无异于是酷刑。可是他仍旧选择将妖骨亲手剥离出去。同时，亦将自己的妖法剥离出去。是以，他出现在柳滢眼前的时候，已经是一位没有术法的凡人。

    紫宸如今已完全入魔，认不出任何人。他见叶兴言上前来救柳滢，便无差别攻击叶兴言。东淮见叶兴言被攻击，也上前来帮忙。混战之中，东淮拿出锤光镜，变出幻境，将大家一起困在锤光镜中。

    锤光镜是五面镜。上次柳滢他们走进的，是锤光镜最为世人所知的一面。这次，东淮将紫宸放入锤光镜的第二面，将柳滢与叶兴言则放在了锤光镜的第三面。他自己则在第五面，掌控一切。

    叶兴言与柳滢，身处北洲与中洲交界的一片山林间。这片山林，叫做无妄山。叶兴言还是弥落衡的时候，曾在此处呆了一百年。

    无妄山脉山脚长满草地，山腰寸草不生，山顶长着雪松。山脉十八峰，峰峰如此。

    叶兴言将柳滢放在如茵的草地上，汇聚周身妖气，存在琉隐丹中。灵气与妖气便在他身上相互冲撞。几乎要将他撕碎。

    可他非这样不可。若是不这样将琉隐丹中的灵气激发出来，他便不能

    用琉隐丹的灵气救柳滢。

    琉隐丹在与妖气的争斗中变得越发强大。最后，他收起妖气，让灵气在自己身上自由窜动。

    灵气在他体内变得蛮横霸道，一心要吞噬他体内的妖骨。他心口一热，便吐出一口血来。如此往复几次，灵气终于到了他的掌心。

    他挽诀将灵气蕴于两掌之间。灵气便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手中，出现在他的两掌之间，而后又进入柳滢的心头。

    柳滢周身的灵气随着叶兴言的调动，也汇聚到她心间。慢慢地，一颗内丹便在她体内缓缓聚成，代替她的心脏，竟让她缓缓有了呼吸。

    而叶兴言，将最后一些灵气注入内丹之后，体内的妖骨再也抑制不住，反抗起来。妖骨释放出的妖气，像是要捏碎他体内的琉隐丹一样。而他，已经用尽所有的力气，阻止妖骨与琉隐丹相互吞噬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言，把琉隐丹剔出来。”东淮递给叶兴言一把短刀，说道。

    叶兴言摇摇头，“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不能剔除琉隐丹。”

    东淮替他平息了妖骨与琉隐丹的争斗。叹道：“你以为，她见了这样的你，还会站在你这边么？”

    说罢，东淮重新回到第五层，叶兴言则陷入沉睡。

    柳滢在草地上缓缓醒来，便见叶兴言沉沉躺在自己身边，雪白的衣服上，沾了许多血迹。

    “叶兴言，叶兴言……”她上前去扶他，眼前却出现了另外一番天地。

    原来，她是被拉进了叶兴言的梦魇之中。

    可是眼前的叶兴言，与她现实中见到的叶兴言完全不一样。

    眼前的叶兴言，下颚紧收，五官立体，眉眼却是勾人的深情。长相只能用漂亮两个字俩形容。一双褐红的眼睛，长在本就绝色的脸上，更是如画龙点睛的一笔。

    随即，他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他口中咬着一块新木，额间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眉眼也皱了起来，像是雨后的牡丹。

    柳滢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望向他身后的那人。那人一双碧绿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后背。柳滢心下一震，赶紧转到他身后去。这才看见，黑衣碧眼的东淮，正拿着一把短刀，在一寸一寸地割开他的皮肉。躁动的妖骨，便从皮肉之中显现出来。

    东淮取出他的妖骨那一刻，他忽然现出原形又忽然消失，一切像是柳滢眼花了一样。

    东淮施法镇住妖骨，将妖骨放在手边的束妖袋中。

    随后，东淮给了他另外一副容貌。那副容貌原本清秀但不突出。可在他睁眼的那一刻，那双绝美的桃花眼，还是吸引了柳滢的眼睛。

    眼前这人，跟她在云龙镇时见到了叶兴言，一模一样。柳滢这才记起，自己在渊水中要失去意识之前，曾见到一只八尾白狐。与他刚刚现出的原形一模一样。

    随着叶兴言的意识，柳滢又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一处雪域森林。少年时的叶兴言由一位容颜绝色的女子牵着，到了一处法阵外。

    女子几次想要破开法阵，却都被挡了回去。

    女子牵起少年叶兴言的手，道：“没事的阿衡，终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从青丘林正门回到青丘。那时所有人都要对你俯首称臣

    。”

    画面一转，女子与叶兴言与东淮出现在同一画面中。

    “他身上一半妖骨，一半仙身，北洲与东洲都在追杀他。阿茜，你若不让他二选其一，他必然是活不过二十岁的。”东淮道。

    女子眼睛静静望着少时的叶兴言，道：“将他的灵气剔除，只留妖骨。”

    东淮惊道：“剔除妖骨只是将妖骨拿出来。剔除灵气，可是要重塑他的每一寸骨肉的。他才十岁，怎能承受这样的痛苦？不若剔除他的妖骨，将他送到东洲去好了。”

    女子却语气坚定道：“这点痛苦都承受不了日后怎么当北洲妖王？”

    她拉起小叶兴言的手，循循善诱道：“东洲的那些神仙说一套、做一套，最会骗人。但凡他们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的娘亲是北洲的妖王，便会嘲笑你、排挤你、杀了你的，是以你不能跟着你阿父回去。北洲就不一样，只要你是我弥茜的儿子，只要你体内有妖骨，便能继承我的所有东西。阿衡，只要你愿意剔除妖骨，日后你便是北洲的妖王。”

    小叶兴言满脸疑惑：“阿娘，妖王是什么？”

    后来的境，变得越发杂乱无章。

    小叶兴言被除了仙身，彻底显现出九尾白狐的模样。他母亲在东洲与北洲的追杀中死了，被叶兴言的阿父杀死。这是第一次，柳滢在一个小孩眼中看见了恨意与杀意。

    东淮救了小叶兴言，带着小叶兴言东躲西藏，中洲、南洲都去过。最后，小叶兴言被带到一片不见光的海底，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而自叶兴言跟着东淮之后，东淮与叶兴言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阿衡，复仇，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最后，画面变幻到东洲洪川畔，身着黑衣，拿着金色弓箭的叶兴言朝着洪川边走去。他站在长着翅膀的巨灵族背上，挽弓对准吴熠阳。柳滢不可置信地望着叶兴言，大喊：“阿言，不要！”

    先前她也与叶兴言说了许多话，可是叶兴言都听不见，现在，他却停下拉满的弓，转身望向她。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金色的弓箭，再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没有犹豫，转身朝着吴熠阳的额头连发出两只羽箭。

    “叶兴言，停下！”柳滢想要御风到他身边去夺走他的羽箭。可在他梦境之中，她完全不会一点术法。

    叶兴言第三次拉满弓，却在见到吴熠阳颤抖着的手放开金色的羽箭。羽箭击中听南仙者的那一刻，叶兴言慢慢松了弓箭。他深深望了吴熠阳一眼，眼中尽是嘲讽。巨灵族的人，飞着带他去了长平谷。

    眼前的世界在逐渐坍塌，看来现实之中的叶兴言很快便要醒过来。柳滢却想被困在这些记忆中，不要出去。一旦出去，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那个与自己十分相熟的叶兴言。

    可叶兴言将要醒来是事实，她不可能永远逃避这一切。眼前的最后一片天空，也消失不见。柳滢睁开眼睛，便回到了草地上。

    她的手与叶兴言的手牵在一处。不等她抽出手来，叶兴言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在东淮拿出那面镜子的时候，他便知道东淮想要做什么。东淮怕他耽于感情，流连温柔乡，忘了报仇这件事。可是，他怎会忘了这件事呢？这是他人生的寄托啊。

    他睁开眼，望着柳滢道：“你要走了么？”

    柳滢只忽然觉得鼻头一酸，落下泪来。她不是经常哭的人，可现下却泪水涟涟。对叶兴言过往经历的同情，对叶兴言骗自己、利用自己的生气、失望，全都聚在她的心头。对上叶兴言的那双眼睛之后，眼泪便控制不住了。

    “先前在云龙镇，你打碎引灵灯，是不是只是为了与我结契，让我带你去东洲？”柳滢问道。

    叶兴言沉默不语，柳滢便继续问：“你去东洲是为了杀吴熠阳的？”

    叶兴言仍旧沉默不言。

    柳滢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她知道叶兴言是不会回答她想问的任何一个问题的，于是起身，御着水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