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君子爱财取之无道,姨娘做怪辣椒伺候
原来这位杜家少夫人一早便瞧出这道士的披漏,特别是当他擦汗时拿出的帕子上竟还印有茶楼的字号。想必一般散客定然是不会冒然拿走的,必定是茶楼里的帮工。
孙香闲仔细瞧了瞧这宥道爷的面目,便拿着更衣当借口,回至内宅,三下两下就将他的样貌画在了纸上,而后命小厮去城中茶楼询。孙香闲乃是出身世家大族,母亲又是当朝孝宗帝的远房表姐,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画个人物小像全然不在话下。
孙香闲想到这道士能够男发女音,必定口技了得,兴许曾在茶楼卖艺或是学过艺。她虽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却命家中小厮一早在城隍庙外守着,时刻提防这宥道士逃跑。毕竟杜氏的传家宝若是在自己手中弄丢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等小厮瞧见这宥道士进了‘锦瑟楼’的雅室,才向孙香闲回禀。孙香闲则带着一众人,拿着纸墨笔砚,前去捉赃。
宥道士抱着怀中的王灵官,简直乐得鼻涕泡都要出来了。这可是世间无价的至宝,若是寻个懂行的人出了手,那自己此生都可衣食无忧,富贵荣华了。他边吃着这‘锦瑟楼’里最豪气的酒菜,边自鸣得意道:“那小娘子定然以为我往城外逃去,谁知小道士居然大隐隐于市,跑到这闹事酒楼里来吃喝享乐,哈哈哈!果真是羡煞旁人喽!”
谁知他话音未落,这雅室的门便被绣虎一脚踹开。她瓮声瓮气的呵斥道:“缺德的道士,你得意的有点早吧!嘿嘿,还是让姑奶奶我给逮着了!”说着,绣虎伸出那熊掌般的大手,一把便掐在了宥道爷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掏出怀中宝物王灵官,便托到了孙香闲的面前。
孙香闲见宝物毫发无损,便叫丫鬟蕊姬收了起来。自己关上这雅室的门,在宥道士的对面坐了下来,只是此番二人对面而坐,却是气氛迥然不同。
孙香闲手托香腮,开口道:“宥道士,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吧,与你里应外合的人究竟是谁?”
只这一句话,便问得宥道士汗毛倒立,忙矢口否认道:“什么里应外合?哪有什么别人?”
“没有?若是没有,你怎会学得我家老祖宗的言语之音?若是没有你,又如何能够知道杜府的传家至宝?若是没有,你又如何能够偏偏捡了一个家中长辈皆不在的时候,来诓骗我一个弱女子?”
宥道士虽想挣扎,却被绣虎的两只大手如掐小鸡仔一般死死按着,动弹不得。“没有!我皆是道听途说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里应外合之人。我宥道士好汉做事好汉当,绝不牵连别人!”
孙香闲微微颔首,“可以啊,你以为你编造了个宥道士的名号,我便寻不到你是谁,便拿你无法了是吧?”孙香闲说着,将一个册子扔到他的面前。蕊姬恐他跑了,便拿起打开放于他面前。
孙香闲道:“你乃是南京城外纸匠的儿子宥二把,曾在经纬茶楼做活,与茶楼孙师父学的口技。这茶楼老板,你师父孙醪素皆已在你的画像上签字画押。若你此时再不供出杜府里与你勾结之人,我便将你送到衙门。是刑讯逼供也好,是严刑拷打也罢,你自己看着办!这宝物价值连城,折成银两只怕你将牢底坐穿都休想再见天日!”
宥道士见自己身份已被戳穿,只得改口道:“好吧,若我供出府中勾结之人,你便答应放了我?”
绣虎手腕一个发力,“呦!你还在这跟我们家小姐讲起条件来了?”
疼得他面目扭曲,哀嚎异常。“我错了!我错了!好汉姐轻点!好汉姐轻点!”
孙香闲细细琢磨,此事乃是杜府的家事,若真是传扬出去,让人知道府中有那吃里扒外的贼人,难免遭人耻笑。便道:“行,只要你肯供出府中与你勾结之人,我便答应放你一马。”
“那个……你们府上的景婆子。”
孙香闲冷冷道:“绣虎,绑起来,送官!”
“别,别,别啊!不是说我招认了你们就放过我的么?”
孙香闲不由横眉冷对,“一个府中婆子,如何便有这般大的胆量觊觎杜氏的传家宝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将此事闹大不罢休!”
“我说,我说!” 宥二把无奈道:“三房范氏。是她指示我装扮成道士模样,然后装神弄鬼骗取家中宝物的。她还劝说你们杜府的大夫人,故意让你独自在家中执掌事务,好趁机瞧瞧你的本领,毕竟大夫人有意将管家之权交到你手中,那三房自然就不乐意了。”
孙香闲心中明白,范氏并非是嫉妒大夫人将管家的权利交到自己手上,而是忌惮孙氏一族对自己夫君,杜少卿的帮衬。毕竟杜少卿越是加官进爵,范氏的儿子便越被衬得微不足道。
孙香闲让这宥二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逐一写下,签字画押,一式两卷。而后买光了沿途商贩手中的各色辣椒,回至杜府,打算宴请三姨娘范氏。
范氏今日故意称病,为的便是让孙香闲一人犯过,休要牵连自己。奈何下人竟来回禀,说少夫人抱着王灵官的玉雕像又回来了,还要请自己一同晚宴,不由心中打鼓。
眼下家中大夫人、老爷皆不在,范氏无论如何也是老爷的三房,即便那宥二把说了些什么,自己只要给她来个死不认账,想必这孙香闲也是无法。范氏打定了主意,便往孙香闲住的闲香阁走去。
进了屋,孙香闲也是笑脸相迎。“今日听闻三姨娘头痛,眼下可好些了?”
范氏瞥了一眼桌上罩着釉彩罩子的菜品,慈眉善目道:“哎呀!果真是好多了,劳烦少夫人挂念。”
“三姨娘,我今日得了幅好字,特意邀您来赏。”
“好字?”
范氏虽是认得几个字,但着实是诗书不通,画卷不明,孙香闲寻自己来看什么字?说着,孙香闲便命丫鬟将一幅裱好了的卷轴举于近前,让三姨娘仔细欣赏。孙香闲恐她老眼昏花,不易辨认,还让蕊姬亲自举着烛火在这卷轴前照亮。
即便范氏认字不多,宥二把字迹潦草,但这签字画押她却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不由胆战心惊,脊背发凉。范氏不怕孙香闲前来质问,却是怕这白纸黑字,朱砂红印,毕竟这些若是拿到公堂上,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范氏不知道孙香闲究竟用了何种手段,让宥二把竟然将自己和他谋划之事一五一十的给写了下来,吓得周身抖做筛糠。
“少夫人……少夫人……这个……”
孙香闲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嫣然一笑。“喜欢吗?三姨娘若是喜欢这字,只要您将桌上的菜品一一用完,我便将这幅字送给您!”
范氏不可置信道:“真的?”
孙香闲一面点头应允,一面命人将这菜品逐一打开。只见这罩子刚一掀起,一阵辣气便扑面而来,刺得范氏双眸落泪,呛得她鼻尖冒火。范氏就知道孙香闲没这么好心,但眼下她的三寸已被对方拿捏,除了乖乖就范,着实是别无他法。只得举着筷子,一时不知该向哪一道菜下手。
孙香闲则满面堆笑的殷勤介绍道:“三姨娘,这道是青红辣椒炒辣椒、这道是虎皮尖椒蒸辣椒、这道是杭州米椒炖羊角椒、这道是朝天椒炸灯笼椒、这道是彩椒烹煮大红椒。若不是托三姨娘的福,香闲竟不知这辣椒还有如此多的品种。果真是饕餮盛宴,珍馐美味,还望三姨娘好生享用。”
见孙香闲将这滴着红油的辣椒夹到自己盘中,只得将牙一咬,把心一横,径直吞入口中。细嚼之下,竟不似想的这般辣,谁知刚咽下肚,这疼辣的感觉便随着五脏六腑的燃烧席卷而来。特别是这口中,简直如同吞了火炭一般刺痛异常。辣得三姨娘径直站起了身,张着大嘴哈起了气,口中喊道:“水!水!”
“哎呀!香闲大意,竟是没有准备。不如来碗红辣汤的好。”说着,又将一碗鲜红的辣椒汤放在了范氏的面前。
这一顿饭下来,范氏简直辣得周身是汗,面目通红,舌头向外伸得老长,一个劲儿的哈气,连眼珠子都吃成了兔子。幸而范氏的丫鬟珑欢欢机灵,急忙来报,说是大夫人和老爷回来了,这才免去范氏继续受这辣椒之苦。
眼下的范氏舌头已经疼得无法言语,她站起身,一把将这幅字给扯了下来搂在怀中,而后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孙香闲,夺门而去。
孙香闲却在她身后柔声细语道:“三姨娘若是喜欢,香闲这还有一幅一般无二的!”
范氏闻闻此言急忙停住了脚步,转头瞪向得意的孙香闲,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但眼下范氏当务之急却是先寻口水喝,便只得伸着舌头跑回自己院中。
杜老爷和大夫人回府,众人自然是要去府外迎接。大夫人是个方脸阔嘴的直心肠,一下车看到范氏如此模样,不由笑道:“哎呀我说,你这嘴是让老鼠夹子夹住了不成?怎得肿成了如此模样?”
范氏眼下舌头疼得张不开嘴,只得低头陪笑,心中却是暗骂的急切。
范氏见自家儿媳也毕恭毕敬的前来迎接,不由叹道:“哎呀,香闲是没见,我兄长家的孙儿简直白得如同玉团一般,果真是太招人喜欢了。哎……也不知道咱们府上什么时候能天人进口。”
孙香闲自然知道婆婆这是在点自己,只得陪着笑脸,跟三姨娘一同低头不语。
杜老爷见状急忙解围道:“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水到渠成?我们家这渠都挖了三载有余了,也没见哪的水来。”
坐在后面马车的杜少卿听见自家母亲这么说,急忙上前搀扶,口中道:“母亲一路辛苦,还是早些回房休息。”
大夫人自然知道他这是在护着自家娘子,不由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儿啊,你要抓紧!”
“是,是。”杜少卿边说,边将母亲搀扶回凝香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杜老爷的二房乔安姨娘却是默默记在了心头。亲自寻来花烛酒,送至杜少卿手中,杜少卿不明所以,乔安姨娘只说是她自己亲手酿制,让他们夫妻二人定要尝尝,而后给些建议。
杜少卿知道乔安姨娘膝下无子,始终将自己视如己出,她交待的事情自然是会竭尽所能,一丝不苟。杜少卿端着酒盏,便敲响了孙香闲的房门。
世人皆说杜少卿夫妇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但这关起门来的事,谁又能知?孙香闲已嫁入杜府三载,但夫妻二人却未曾有一日同榻而眠。并非是杜少卿不曾心仪于她,而是因为杜少卿知道孙香闲心有所属,便绝不会做那强人所难之事。从大婚的第一日起,便搬至书房,还命院中下人不得对外谈及此事,让孙香闲住的安心。
孙香闲见这杜少卿竟难得来屋中寻自己,便将他请了进来。
见杜少卿始终在屋中站着,局促不安,忙道:“那个……大少爷请坐。深夜来寻,可有何事?”
蕊姬急忙接过杜少卿手中端着酒盏,将他请到了桌案旁的月牙凳上。
杜少卿刚一坐下,又急忙站起身来,抱拳拱手道:“深夜到访,果真是叨扰夫人休息了。那个……那个……”
八面玲珑的陪嫁丫头蕊姬自然是想撮合二人,见杜少卿语塞,大胆插话道:“小姐,奴婢闻着大少爷今夜端来的酒,果真是飘香四溢,不如奴婢倒一杯您尝尝?”
孙香闲敬杜少卿是个君子,这几年在府中又多亏他照拂,兴许今夜杜少卿是有事要求自己又一时难以开口,想借酒助兴,便点头应允。杜少卿急忙斟满一杯递至孙香闲手中,见她一饮而尽,自己也陪上一杯。
询问道:“夫人觉得这酒酿的如何?”
“清甜可口,似有花香。这味道是什么花呢?”
“小可竟是没有品出这花香,不如你我再饮一杯?”
“好。”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未到第三杯,孙香闲便不胜酒力,径直躺在榻上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