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纸人作祟扰乱杜府,道士捉鬼表里不一
晴空一道惊雷炸裂,天边骤然乌云密布,暴雨将至。
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惨白的纸人,用手指粗细的小木锤,一下、一下钉在了杜府紧闭的大门外。
这纸人的面上虽隐约画着五官,但那空落落的眼眶里,却没有眼珠。
门里的小厮以为有人在叩门,便开了条缝把脑袋探了出去。猛然瞧见这白花花的纸人,不由吓了一跳。对那道士呵斥道:“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在人家门上钉这么晦气的东西”
那道士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小兄弟,眼下可不是青天白日。”
小厮恐主人怪罪,刚要伸手将那纸人取下,却被道士一把掐住了腕子。
“休要造次,贫道这是在捉鬼!”而后对他隐晦一笑,“小兄弟,你脉沉阳虚,定要少行闺中之乐。去叫你家主人,瞧瞧这阴鬼要如何处置?”
小厮见这位大仙仅是把了一下自己的腕子便说得这般透彻,定是位高人,便急忙去内院回禀。
不一会,这位道士便被请入厅中,奉茶看座。只是等这主人登堂,却是让他大惊失色。
只见在一群丫鬟婆子簇拥之下,缓步而来的竟是一位二十不足的姑娘。若不是她头上的鬏髻,道爷还真要以为她是这府中未出阁的小姐。
这夫人年纪虽轻,气度却是端庄沉稳,林下风致。一双杏核眼顾盼生辉,鼻尖微翘,面若桃花,国色天香。唇红一分嫌艳,鼻高一分嫌俏,腰细一厘嫌瘦,肩宽一寸嫌多。只可惜如此完美的璧人却是裙下莲船盈尺,竟是个未曾裹脚的硕足。道爷不由惋惜,这个半截子美人。
少夫人款款一礼,而后端坐正厅,开口道:“敢问这位道爷姓氏名谁,如何称呼?”
道爷回礼,“贫道姓宥,众人皆唤我宥道士。敢问府中可有掌事的长辈或是男丁”
少夫人微微一笑,“不巧,家中夫君和长辈皆去省亲,不在府上。”
“那便难办了。”
“如何难办?”
宥道爷手捻两绺八字胡,煞有其事道:“少夫人家中闹了阴鬼,若是不及时消灾避难,恐殃及活人。”
少夫人闻听此言竟不慌不忙,缓饮一口清茶。开口道:“哦?是何阴鬼?”
“府中可有下葬不足三年的女子”
“有,家中老祖宗便入土不满三载。”
宥道士似醍醐灌顶一般豁然明了,“那咱们便借我的身,还你们家老祖宗的魂,你来问她究竟出了何事?为何要祸害人间?我才好寻那破解的法子。”
谁知这少夫人竟全无畏惧之色,回道:“好!那便依道爷所言。”
宥道爷不由心中一惊,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果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泰然自若的女子。
宥道士在下人的帮衬下布置法台,而眼前的这位少夫人,孙香闲,却并非看上去的这般胸有成竹。皆因昨日她的婆婆,家中大夫人的娘家办喜事,将杜老爷、自己的夫君杜少卿皆拉了去,徒留她一人在家中掌事。她虽已嫁入杜府三载有余,但小媳妇当家果真是头一次,特别还是遇到了这种事。孙香闲有心去请杜老爷的妾室,但二姨娘柔肤弱体最是没个主意的,眼下出去烧香还没回来。三姨娘范氏又说旧疾未愈,头痛难耐,便只得由她一人在此强装门面。
屋外雷声大作,屋内漆黑一团。桌案上两支暗紫色烛火跳动诡异,宥道士与孙香闲对面而坐,周遭众人皆不得在场,这偌大的前厅伴着阵阵阴风,让人顿生毛森骨立之感。
宥道士看着面不改色的孙香闲,“少夫人与老祖宗可熟识?”
“小女嫁入杜府时老祖宗虽缠绵病榻,但我也是在床前尽过孝的,自然熟识。”
宥道士微微点头,“一会我让这阴鬼上了身,你定要问清她如何才能安心回去,休要在此为祸人间。”
“好。”
宥道士见这位端庄秀丽的少夫人已是鼻尖冒汗,不由打趣道:“女子阴气重,以往皆是家中男丁来做这问鬼之事。少夫人若是胆怯,眼下换他人也来得及。”
杜府嫡出的长子便只有杜少卿一人,二房、四房无所出,三房虽有一子却终日闭门不出,和阳人沟通都难,更何况是阴鬼。
孙香闲言辞笃定,“不必。”
只见宥道士双手十指缠于一处,八卦指、请神指、金刚指、五雷指变幻莫测,口中振振有辞,双腿盘坐,周身摇摆。而后二指夹起一道符纸往法器中一投,顿时“砰”的一声,黑烟四起。惊得孙香闲不由周身一颤。
等黑烟消散,再瞧对面的宥道士,已是披头散发,青丝遮面,低着脑袋,面部不辨。
他缓缓开口,似地狱传来的呻吟一般,听得人脊背发凉。“呃……呃……这是哪?”
孙香闲仔细分辨,竟然是自家老祖宗的声音,不由激动得眼眶一热,差点哭了出来。
“老祖宗,可是您?老祖宗,您可还记得孙媳妇?”
“老身自然记得。孙媳妇,你可要求求老身啊!”
孙香闲心头一揪,老祖宗从来都是唤自己香闲,眼下怎得竟唤起了孙媳妇?莫不是这道士在装神弄鬼?孙香闲试探问道:“老祖宗,您究竟出了何事?您在西南山住的不好么?”
“孙媳妇,你糊涂了?我分明是葬在东南山,如何便跑到西南山去了?”
见对方准确的说出了埋葬位置,孙香闲不由放下心来。但是转念一想,杜家乃是南京城中的大户人家,知道杜家祖坟位置的人定然不在少数,可见这并不能当做试探她的依据。
进而道:“果真是香闲鲁莽了。老祖宗,您究竟出了何事?香闲要如何救您?”
孙香闲故意提了两次自己的名讳,可对面披头散发的黑影却仍旧未曾改口。
“有一刺猬白大仙,鸠占鹊巢,入了老身的棺椁,抢了老身的供奉。孙媳妇,你定要将我房中的王灵官交予眼前的这位道爷,让他做法将这位白大仙请走,再给这位白大仙搭灵建宇,以免它再来惊扰。你可记住了?”
孙香闲再次试探,编了个根本没有的金念珠出来。“香闲记住了,那您房中的金念珠可要一同带上?”
那人只道了一句:“嗯……”便周身颤抖,紧接着“哄”的一阵浓烟,宥道士就又换了回来。
孙香闲诧异,也不知这“嗯”是表示确定,还是呻吟之声。
宥道士似是累得气喘吁吁,周身瘫软,边拿帕子擦着额头汗水,边问孙香闲。“你家老祖宗的话,你可都记得了?”
孙香闲点点头。只是那王灵官乃是祖传的家中至宝,通灵血玉,名师雕琢,价值连城,始终供奉在老祖宗的屋中无人敢动。若是自己贸然拿给他,又恐对方是个骗子。但若不给,此事要是真的,那岂不是让老祖宗死后不得安宁?毕竟单凭一个称呼和只言片语,又如何能够评判这阴鬼的真假?
孙香闲踱步而起,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宥道士。“宥道爷,眼下家中便只有小女子一人,您可否在此小住两日,等家中长辈回来了,再从长计议?”
那宥道士瞠目结舌道:“小住两日?贫道倒是可以小住,但少夫人,您家大门外钉的纸鬼却是过不得夜的啊!但凡这日头一落,您家的那位老祖宗便要魂魄残留人间,永世不得轮回的啊!”
“这样啊……但我家老祖宗也说了,要麻烦您给鸠占鹊巢的那位白大仙搭灵建宇,眼下小女子手中着实是无有银两的。”
宥道士一拍大腿,“这个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道本就为普度众生而来。你家中长辈走的时候定然会给你留些过活的钱财,无有百两,几十也行,我帮你去搭灵建宇,安抚好那白大仙就是。”见孙香闲仍旧迟迟未动,宥道士保证道:“贫道便住在城南外的城隍庙里,你若不信大可与我一同前往,看我如何用这王灵官做法还魂,而后再将这王灵官还给你便是。”
孙香闲娥眉微蹙,左思右想,眼下除了此方果真是别无他法。终于还是决定将那王灵官取来,与这道士一同去城隍庙。孙香闲想着大不了自己便始终守着这个宝贝,几双眼睁瞧着,它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更何况只是借用一下,应是无碍。
孙香闲道:“宥道爷您稍等片刻,小女去换个衣裳,去去便回。”
谁知这孙香闲一去,竟是去了一个时辰,等得宥道士抓耳挠腮。
等孙香闲出来,宥道士见她仅是让自己陪嫁的两个丫鬟跟着,便放下心来。几人到了城隍庙,只见里面蛛网密布,站满了纸人、纸马,虽各个栩栩如生却皆没画眼睛。
那传家至宝王灵官则一直由丫鬟绣虎抱着。这绣虎人高马大,竟是比那汉子还要拔山扛鼎,是孙家老爷特意为孙香闲寻来,做贴身的女护卫。宥道士让绣虎将这宝物放在法台上,而后罩上一个半圆形的黑色罩子,自己则去里屋取做法的器皿。
谁知孙香闲和两个贴身丫鬟在外屋左等不来,右等无果,再往里屋一找,这人早就从后窗户逃走了。打开法台上的黑色罩子,里面早就空无一物。原来这台子下面有个镂空的暗阁,宥道士一早便从里屋的墙洞里将那宝物偷走,溜之大吉了。
孙香闲见这三双眼睛盯着的王灵官都能被人用计骗走,简直气得咬牙切齿。
丫鬟绣虎询问道:“小姐,咱们追么?”
孙香闲摇摇头,胸有成竹道:“不急,看他究竟要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