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
细碎清脆的汤匙碰触小碗的声音,呼呼风声,似乎樱唇吹动粥的声音。
黑暗中,感官变得特别敏感,尤其李景琰现在仅有听力可用,他听着细细碎碎的声音,黑蒙蒙的眼前似乎展开一个画面。
一个身着绯色百迭裙的姑娘,柳眉如黛,明眸皓齿,螓首低垂,修长的颈项闪着莹白的温润,如蝴蝶翩迁的睫羽扑扑颤颤。
绯色的樱唇轻轻一嘟,一缕白雾腾空而上,香糯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李景琰不自觉咽了一个口水,忙子弟无银三百两得转开眼。
他耳骨微颤,听着空灵的温柔若潺潺流水的声音传来:
“王爷,今日炖的香菇山药乌鸡汤,放了枸杞、红枣、虫草花调味,也是温补暖胃的。”
“你尝尝。”这声刚落,李景琰鼻尖的栀子花香突然浓郁,淅淅索索的声音。
胃部突然觉得暖和,李景琰眨了眨眼睛,他英眉一拧,似乎有些恼了:
为何他没有触感,没有味觉。
略带欣喜的声音:“王爷,你能喝下去,真好。”
“如若你喜欢,以后我常给你做。”软甜软甜的声音似乎裹了蜜糖,也带着甜甜糯糯的味觉。
而后,这软甜的声音带了些思忖,软软糯糯征询道:“晚膳我给王爷做山药雪梨糯米粥好不好?”
李景琰握着手心,深邃黝黑的凤眸明明灭灭,他斜眸瞥着虚空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哒哒哒,小碎步跑来的声音,而后是佑安兴冲冲的声音:
“嫂嫂,你煮的粥粥好好喝,我下次还过来喝好不好?”
“好。”程鱼儿看着佑安粉雕玉砌的却眼巴巴瞅着她,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白瓷小碗,忍不住眉眼弯弯,含笑应道。
“太好了!嫂嫂真好。”佑安眉开眼笑朝着程鱼儿夸奖,然后她趴在床榻边,看着程鱼儿一口一口喂李景琰的样子,两只小胖手托在双腮,歪头脆生生道:
“哥哥也喜欢喝粥,嫂嫂手艺这么好,哥哥肯定会喜欢嫂嫂!”
程鱼儿手上动作一顿,捏着汤匙的莹白温若牛脂的指尖忍不住颤了一下,没有应佑安这句话,又动作不停去喂粥。
佑安对自己说的话一无所知,她托着双腮盯着李景琰苍白的俊颜,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小声嘀咕道:
“哥哥怎么还不醒啊。”
“噫?”佑安的一对圆眼更瞪得溜圆,半撑着身子直勾勾盯着程鱼儿,担忧得惊叫道:
“嫂嫂,你的脸颊怎么这么红?你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她就两手撑着床榻要去触程鱼儿的脸颊。
程鱼儿忙放下手中的汤匙和小碗,手足无措的站起身,两手捂在自己的面颊上,只觉滚烫烫,她忙低下头,一对剪水明瞳水光潋滟,耳尖也忍不住红彤彤,她局促解释道:
“我没事,可能是粥热熏的。”
未说完,她便捂着双颊朝着窗户处走去,脚步有些凌乱,留下佑安坐在榻上,看着她的背景眨了眨眼睛,喃喃道:
“这样么。”
她又扭头去看李景琰,两弯小眉毛弯弯曲曲扭在一起,对着李景琰担忧道:
“哥哥,粥热,你刚才没烫着吧?”
“听她瞎话连篇。”
李景琰似乎意外得心情很好,他斜斜躺在虚空,一手托在耳边,一手在虚空划了一道曲线,微挑的眼尾闪着亮光,唇角微微上扬。
可惜,佑安听不到他说话,佑安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都闪着泪花。
程鱼儿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她看着佑安不住点头瞌睡的样子,轻声道:“佑安你先回去歇息吧。”
“可是我想看哥哥。”佑安又打了一个哈欠,小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上上下下,却坚持睁着眼睛对程鱼儿道。
李景琰根本没醒,程鱼儿也怕佑安呆久了发现,便安慰她道:
“没事,等你歇好了再过来就行。”
佑安每日都有睡觉的习惯,此时却是经不住哈欠连连,便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李景琰,趴在他耳边软乎乎道:
“哥哥,那佑安先回去睡觉了,等回来再来看你。”
李景琰听见佑安软软糯糯的声音,锋利冰冷的眼眸不由得软了下来,虽然知道佑安看不到,他还是点了点头,温声回复:“嗯。”
等佑安哒哒的脚步声远去,程鱼儿终于舒了一口气,她坐在李景琰榻前为李景琰擦拭春角,又整了整被子,轻声道:
“王爷,快醒来吧,大家都盼着你醒来呐。”
李景琰胸腔震动,唇角拉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心道这世间盼着他醒来的人屈指可数。
他想着,却发现由于身体虚空,精神疲惫,他倦意也慢慢涌上来,一个哈欠忍不住溢出。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困倦从一点慢慢转为四肢百骸的困倦。
眼前一阵黑,天旋地转,李景琰想挣扎着睁开双眸,却抵不住体内的困倦,再一次坠入黑暗。
时光如逝,一转便是两日。
是日晌午,程鱼儿正坐在榻上喂李景琰小口小口喝着陈皮黄芪猪肚粥。
程鱼儿放下小碗,看李景琰如玉的俊颜似乎多了一丝丝血丝,眉梢眼角都漾上了轻轻浅浅的喜悦。
她拿出手帕小心翼翼为李景琰擦拭唇角,声色暖暖若春日的暖阳:“王爷,快些醒来吧。”
李景琰刚从昏睡中醒来,耳边空灵的声色让他眨了眨眼睛,忽而眉心紧蹙,小声嘟囔道:
“今日醒的晚了,不晓得吃得什么粥?”
他一腿翘在膝盖上,双手枕在脑后,饶有兴致得思索着,心里盘点着这几日吃得粥:
“虾仁蜜豆糯米粥、枸杞芥蓝萝卜粥、花生排骨粳米粥、党参山楂黑米粥……”
他一边数,一边想着佑安咋咋呼呼夸赞的“好喝!”,心里估摸着这些粥的味道。
党参山楂黑米粥估计香糯中带着些许酸酸甜甜的味道,可以开胃,可是李景琰眉心微蹙,漫不经心想道:
他不喜欢酸酸甜甜的口感。
还未数完,只听见遥遥远处聒聒噪噪,李景琰蹙眉侧耳倾听,只一句便敛去了面上的慵懒,凤眸阴鸷锋利如刀。
寝殿中,董氏身着一身大红色的描金牡丹拽地裙,头带着整副红玛瑙头面,身后跟着嬷嬷奴从太医数十位。
一下子,偌大的寝殿被挤得有些促狭,董氏吊着眼梢对程鱼儿冷声道:
“程氏,我本以为你用心照料王爷,却不想你欺上瞒下,王爷几日不醒,你竟私自不唤太医!你这是不想让王爷活!”
一屋子人拥在这里,本清新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浑浊不堪,程鱼儿瞥了一眼李景琰微蹙的眉心,忍不住也黛眉蹙紧,抿了抿唇朝董氏轻声道:
“母妃,人都拥在殿里,王爷不喜。”
董氏心中又升起冲天的怒火,是被人冒犯了的愤怒,她开口就要着下人将程鱼儿擒下,她今日领了这么多人,便是为此。
她本以为程鱼儿定在瑟瑟发抖,瞟一眼,却见程鱼儿面上清清淡淡,柔柔站在那里似乎气定神闲,董氏心里一个咯噔。
心里突生一些不确定。
董氏心头一颤,又瞄了眼着李景琰面无血色的面色,心下大定。
可想着李景琰的为人,董氏以防万一,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在外等着吧。”
“是。”一些丫鬟仆人垂首出了门,有些忍不住瞥了一眼程鱼儿。
董氏面色更加不好,瞪了一眼程鱼儿,一摆手,两个嬷嬷便默契得一人抬了一把椅子一人将她扶坐在红檀木椅上。
“魏院首,还劳您替王爷诊珍。”董氏朝着魏院首微颔首礼貌道。
魏院首点点头,拨开了程鱼儿,将手中的药匣子在几案上放下,要着手搭在李景琰腕上。
室内听不见了程鱼儿的声音,李景琰英眉紧蹙,他没有发现他一只晃着的脚尖不知何时停在了原地。
李景琰下颌崩成一抹笔直的直线,唇角紧抿,手攥在身侧,眼神暗沉暗沉,如同风雨欲来。
殿内,程鱼儿半垂着头,瞥着魏院首的动作,没人发现她垂在广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
程鱼儿不动声色呼吸,她捏着指尖,强作镇定,这几日李景琰昏迷不醒,她便料想到了这一天。
“魏院首,王爷怎样?”董氏语气略有些焦急,手掌捏在椅背上,青筋暴起。
魏院首将李景琰的手腕放在榻上,站起身朝董氏躬身,未开口却老泪纵横,一下红了眼眶:
“太妃节哀。”
“不可能!”董氏心中狂喜,却猛得站起身,手一下子碰着椅背,身子一个踉跄,被身后的嬷嬷扶住。
她踉踉跄跄朝前几步,看着榻上的李景琰似乎心中不忍,一下子泪流满满,扶着床柱掩面而泣:
“琰儿,我的琰儿。”
李景琰立在原地,周身戾气冲天而起,眼里浓稠的黑暗与混沌融为一体,却不待发作,只听耳边软甜的声音不带一丝颤音,稳稳道。
程鱼儿被他们的一通操作弄得有些懵,她眨了眨纤翘的眉睫,望了眼已经悲痛得难以呼吸的董氏,蹙眉小声道:
“母妃,魏院首,你们看不到王爷面色较前两日红润了些吗?”
“咣当!”董氏扶着床柱的手,一个手滑,面颊与床柱擦肩而过,整张脸磕在床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