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三人民医院
随着病房门被推开，细微的灰尘四散弥漫，还隐约能闻到过期消毒水的味道。
“按照登记，林女士当年就住这间病房。在她之后也没什么人来住，住过一个破产又跑了老婆的老板哦，还有，前年的时候进来过一个老太太，不过很快就死了。”
年轻的小护士红着脸，悄悄打量着走进病房的两人。
走在前面的这个男人是真的很帅啊，身高腿长，浓眉大眼的，让她一瞬间想起无数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
跟在后面的那个人应该也很好看吧，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包的那么严实，明明还不是冬天，就已经戴上围巾遮住大半张脸了。
“了解了，谢谢。辛苦你周末还来这里跑一趟。”
江云慕说着，从口袋抽出两张一百元递给她，“你要是忙就先走吧，我们自己在这里看看就好。”
服务岗位待久了，察言观色是必须的。
尽管有些可惜要和帅哥分开了，小护士还是接过钱，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这些钱比她一晚上的夜班费还多，能在离职前小赚一笔，她家富贵下月的狗粮又有着落了。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摆在房间正中央。
天花板上还垂着铁环，应该是用于发病时强制控制的。
不知道这是陆家父子最后的良心，还是怕这个疯女人说的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他们给她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
陆展言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四周。
江云慕上前拉了拉他的手：“走吧，进去看看。”
纯白的墙壁上满是脏污，黄的褐的，墙上还有指甲刮出来的划痕，和一些粉笔涂鸦。
江云慕也不知道哪些是陆展言的母亲留下的，可能是那朵绿色的花？毕竟她看起来就是个善良又简单的人。
不过陆展言的目标很明确。
他看过了床头，又径直走向窗边。
江云慕跟着他走过去。
窗台靠近玻璃的地方，画着一只鸟。
鸟是彩色的，画它的人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勾勒着羽毛，向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振翅。
陆展言的目光一下变得很温柔，他想抚摸那只鸟，又怕抹了风化多年的笔迹，只能用力攥了攥拳，把手放下了。
“你妈妈画的？”江云慕问。
陆展言点点头：“嗯，这是一只夜莺。她说所有鸟儿的羽毛都是彩虹，所以以前教我画画的时候，也总教我把羽毛画的五颜六色。”
说起这些，陆展言忍不住笑了笑。
“谁家鸟会是彩色的，又不是孔雀，更何况还是只夜莺。”
江云慕也笑了：“你妈妈眼里的世界一定很美好。”
“是啊，不然谁会因为大学里一见钟情，就跟我爸那样的人结婚。”
陆展言耸了耸肩。
江云慕留意着他的表情，陆展言并没像他想象中那样痛苦，可能真的是时间久了，释怀了。
“我记得很多关于她的事，我妈是被他们逼疯的。”
陆展言半坐在窗台上，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就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女人，无权无势的。我爸嫌她带出去丢人，每次都把她关在家里。到我有记忆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夜不归宿了。”
陆展言叹了口气：“我妈总告诉我，让我不要记恨我爸，说我爸其实是爱我的。我觉得她在自欺欺人。”
江云慕垂眸：“或许吧。但那不是常人能接受的。”
“你也知道，我爸这人喜怒无常的，比起我妈，应该进精神病院的是他才对。我小时候经常挨打，书背不好了要打，吃东西坏了规矩也要打。”陆展言说，“在你之前，护着我的一直是我妈。”
“其实她最开始的症状不重，只是偶尔会紧张兮兮的，觉得门外有人在看她，医生给开了药，吃了也就好了。
但我爸不这么觉得。
圈子里的太太们总爱聚一块玩，聚来聚去从不见君晟陆家的太太出来，所以外界流言就更多了。我爸和我爷爷觉得丢人，就干脆把她送来这里了。”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最开始的名字不叫‘陆展言’，而是‘陆展颜’，颜色的颜。名字是我妈起的，我爸嫌太像个女孩，就给改了。我猜她起这个名字，应该是希望我能天天开心点，不要像她一样。”
陆展言转过头来望着江云慕，眼神里满是自嘲与无助。
他轻声说：“但是，哥，你说在一个她也无法忍受的家庭里，她要我怎么笑得出来呢？”
看着他低垂的眼角，江云慕忽然意识到，陆展言或许不是不痛苦，他只是习惯了这种感觉，更习惯了伪装。
江云慕什么都没说，欺身上前，轻轻吻住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情色意味的吻。
陆展言抱着他的腰，微微仰头，回应着江云慕的安抚。
他的表情近乎虔诚。
他恨那个地方、那个人，但也因此，他得以遇见生命里的光。
一吻终了。
江云慕拍拍陆展言的胳膊，示意他放手。
陆展言意犹未尽地睁开眼，舔了舔嘴唇。
“抓紧时间去看看她吧，她应该很想你了。”江云慕说。
两人在宝珑山公共墓园里找到了林女士的墓碑。
碑座底下的苔藓开着黄色的小花，迎风微微颤动着。
陆展言亲自把坟墓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江云慕则在碑前放了一束从山下买来的雏菊。
墓园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祭拜，空气里弥漫着焚烧纸钱的味道。
“我想把她的墓迁出去。”
清理完杂草，陆展言说道。
“迁哪去？”江云慕问，“龙华公墓吗？可是她应该并不想再见你爸爸了。”
“我当然不会再把她送回我爸身边。我想送她回陕西，回她自己的老家。”
陆展言眯起眼睛，心情似乎不错：
“我已经找人选好时间了，下周三，到时候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陆展言睁着一双黑白莹润的眸子，笑吟吟地望向江云慕。
“这样就算拜访过婆婆了，你觉得怎么样？”
江云慕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道：“胡说什么呢。”
“我说认真的。”
陆展言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摸了摸墓碑。
“这次就当你们初次见面。我妈如果认识你，她一定会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