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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无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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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医院,二人就陷入了沉默。

    该去哪儿?

    或者说……是能去哪儿?

    当他们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茫然。因为,这个问题对于两个画地为牢的穷鬼来说,实在是太难抉择了。

    要回家吗?

    二人的脑海里不由生出了一丝妥协的想法,但都摇起了头,坚决不肯回去受罚。

    因为他们都坚称自己没错,错的是他们。而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

    “喂,咳咳……先等等。”

    李布举还在纠结着前方的路该如何去走,身后的刘邙却已经走不动了,此时正弯着腰,不停地咳嗽。

    李布举见他面色苍白,连忙折返回来,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咳咳,我没事。”刘邙重重地吐了口浊气,突然对他道:“我们回去吧!”

    “啊,回去?回去哪里?医院吗?”

    “不,回家。”

    刘邙说完,就拦住了一辆摩的,强行拉着李布举上去了。

    一路风尘仆仆,心中愈发忐忑不安,二人皆如此。

    终于,冬日当空,乍暖还寒。

    在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他们到家了。

    一下摩的,刘邙就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而李布举则躲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唯恐邂逅到熟人。

    付完钱后,他们就从小区门口进去了,又在花园里兜兜转转,出了一身腻汗后,方才来到了自己住处所在的那一栋楼。

    站在楼下,顶着毒辣的太阳,二人一时沉默,都忘记了前行。

    忽然,从电梯间里走出了一伙人,有说有笑地在他们身边经过。二人担心碰到认识的,都不敢抬头去看。

    刘邙装模作样地拿出手机,一个劲儿地点头,仿佛在和别人谈着几百万的生意。而李布举呢?他没有手机,唯有蹲在地上,低着头去解鞋带了,然后又装模作样地系上。

    待得这群人走过,他们才心有余悸地抬起头,都从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窘迫。

    是的,真的囧,明明路是平的,却仿佛比悬崖峭壁还难走。

    二人就这样静悄悄地上了楼,都没有说话。直到电梯门开启,才满脸紧张地扭过头来,又十分无奈地转过身去,从电梯里走出。

    然后,一个向左,一个往右,都一脸的不情愿,敲响了自家的门。

    李布举屏住呼吸,轻叩了两下,见里面毫无动静,便又重拍了三下。

    然后,门……就开了。

    “谁呀!”

    从里面走出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仿佛一夜没睡似的,正有气无力地支着门,无精打采地瞪着他。

    见来人是个小孩,又像极了他的儿子,便连忙使劲揉眼睛,强打着精神,慎重地去看!

    待确认来人正是自己的儿子李布举后,她顿时变得又惊又喜,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起来,但隐隐间又冒起了些难言的怒意,像极了一头刚被送去动物园里的老虎。

    只见她抬起一根食指,颤巍巍地指向李布举的头颅,然后面目狰狞地,咬牙切齿地,就要构思些极其难听地训人的话儿!

    正欲开口时,余光一扫,又看到不远处还站着个拿钥匙开门的人。便赶紧住了口,不再去想那些粗言秽语,而是阴沉着脸,将所有的怨气都咽进了肚子里。

    但她终究还是留了些怨气,便化指为捏,用力地揪住李布举的耳朵,将他从门外拖进了家中。

    随后重重地把门关上,就开始对李布举肆无忌惮地发泄了起来。

    期间,女人凄厉的哭诉声、衣架摩擦空气的霍霍声、玻璃碎地的喧哗声,不绝于耳。但唯独听不到孩子的哭泣,更别说是母子间的争吵了。

    仿佛,在里面,只有一个人而已。

    刘邙怔怔地扭过头来,手上的钥匙还插在门里,见到同行的李布举被家人骂得如此凄惨,心中难免也跟着戚戚了起来。

    幸好,家里没人;或许,家人没来。

    他一想到家人或许没来,心中就顿时有了侥幸,但静下心来时,又不禁觉得失落。

    正失落时,自家的门开了。出来的却是房东,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奶奶。

    而自己的父母,则慵懒地坐在沙发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边一个劲儿地吃着瓜子,边打着哈欠地朝他看来。

    刘邙看到他们,顿时就想走了。

    不待他走,房东就抱怨道:“这几天跑哪儿去了你?打电话又不接,发信息又不回的,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刘邙苦笑道:“这几天公司派我到外地出差去了,一直忙着没看手机。”

    “得了吧你!”房东太太摆了摆手,没好气道:“我还猜不出你那点小心思?肯定是知道家人找来了,所以偷偷躲在外面,一直不敢回来吧!”

    唉……

    被房东猜出心思,刘邙唯有苦笑。

    要怨恨她吗?岂敢!

    不,是他不配!

    当初一气之下,远走他乡,来到这富裕的粤省,想着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找到份像样的工作,继而出人头地。

    没想到,理想竟和现实差那么远!

    粤省遍地黄金不假,但却并非人人有份。像他这样的外地人,既没有深厚的背景,又没有雄厚的资金,甚至连认识的朋友都没有一个,想要在这人才济济的珠三角地区拼出一片理想的天地,可谓是难如登天。

    不,是比登天还难!

    但他那时候毕竟年轻气盛,多少有点自负,总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是与众不同的,是有别于芸芸众生的。

    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仍旧是碌碌无为而两手空空。

    再加上曾经有个老板破了产,工资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清,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说好的东西南北中,要富来粤东呢?

    怎么轮到他的时候,会如此凄凉?

    丢掉工作以后,他的钱很快就花完了。而没有了钱,在这举目无亲的粤省,想要活下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去黑厂里打工;但又为了颜面,每次家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都说自己正在某某公司上班,让爸妈别来烦他!

    而他的父母,信以为真,或者压根就不可能会相信,但却始终保持沉默。既不敢主动和他通话,又没时间亲自去粤省找他。

    如此你瞒我瞒之下,刘邙和他的家人们,彼此都觉得心累,却又无可奈何。

    更令他感到心灰意冷的是,自己竟然在二十八岁的年纪,患上了中度肾衰竭,距离传说中的尿毒症,也仅剩下最后的临门一脚了。

    是的,他的肾,一直都不好。同事们都笑他肾亏,他自己也经常买地黄丸吃,但谁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因为谁都不愿意相信,尿毒症这种可怕的病会发生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唉……如果早知道,年轻人也会罹患尿毒症,他就打死也不会去熬夜了。

    如今身体已垮,说再多又有何用?倒不如现实点,去做点开心的事。

    于是,他就去一个商场的门口点了好几份巨辣巨油的麻辣烫,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了。

    这一顿,足足吃了一百多块!

    可是,等他要把所有的积蓄都通通拿出来付给老板的时候……脑袋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人便直挺挺地晕在地上了。

    还打翻了一个碗,让那火辣辣的汤汁洒到满脸都是。

    后来他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送到了医院。而这个好心救他的人,正是他的房东,那个低调又慈祥的卖麻辣烫的老太太。

    在经过简单治疗后,刘邙就自作主张的出院了。既不让医生对他做更深度的检查,又不主动告知自己的病史。

    哪怕是那个老太太,他也选择了隐瞒。

    可是老太太啊!她就像天上的仙女下凡了一样,不但为他安排了一份轻松体面的工作,还将自己在某个小区的一套简装房以超低价的收费租给了他,让他不要轻易放弃治疗,要学会积极向上的生活。

    刘邙顿时就痛哭了一场,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自内心的哭。

    接下来的两年多,他一直在老太太儿子的厂里上班。虽然工资和理想差得还是很远,但总归对得起这个城市的物价。再加上住着近乎免费的房子,让他对未来的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并在日积月累的勤俭节约下,让自己的财富变得多了起来。

    两年半的时间,十五万的存款!这可是他从未有过的高度啊!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场失窃毁了他的梦想。他的现金被偷光了,只剩下银行卡里的五万块钱。

    唉……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偷就偷呗!但为何偏偏要来光顾他这个穷鬼啊!他可是穷鬼啊!

    这次被盗,让他的信心一落千丈,差点就被打回原形了。幸好,在房东太太和他儿子的关心下,刘邙很快就振作了起来。

    可是,当他把自家那个已经被盗贼弄坏的防盗网拆掉之后。

    李布举和他那远在家乡的父母,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了。

    为了救李布举,他成功在父母赶来之前离开了房东的家。但避开了父母,却避不开高昂的医疗费用,他的最后五万块钱也几乎花没了。

    本来如果是走医保的话,他是不用花那么多的钱的。但偏偏李布举没有,或者说是不知道怎么去用。

    毕竟在那个时候,大数据还未完善,很多在如今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在那个年代却都麻烦要死,往往今天预约,下个星期才可以轮到你,还可能把你给漏了。

    再加上大医院每天一千多的住院费,着实有点小贵。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的起,所以刘邙看着李布举一直不醒,就觉得非常崩溃。总不能跑到房东太太那里,让她再一次大发慈悲吧?

    唉……人善被人欺啊!

    刘邙不想欺负救命恩人,就只能欺负自己了,所以,就有了前面的无私奉献。

    他这样做,既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避人。

    避谁呢?

    当然是找上门来的二老呀!

    如今二老已经见到了他,刘邙自然是没有再逃避的理。便壮着胆子走了上去,小声地问候道:“爸!妈!”

    “诶!”他的父母见他变得孝顺了,都一脸的惊喜。然后他的母亲就红着眼道:“北习啊,这些年来,你吃了不少苦吧?瞧你瘦的,都不成人样了。”

    刘邙却强颜欢笑道:“还好吧,跟去的时候差不多。倒是你们,白头发多了不少。”

    他爸叹着气道:“唉,当初你一句话也没有说,带着张身份证就跑南方去了。害我们到处去找你,连饭也顾不得吃。有一次,你妈还让货车给撞了,撞了五米远,在医院躺了快半个月才能够下床。你却不闻不问,一个电话都不打回来。而我也因为这些琐碎事,影响到了工作,继而被公司给辞退了。你知道吗?你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他们可还要上学呢!为了供他们读书,我不得不去求东问西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你知道是干啥的吗?是搬运工啊!”

    说到这里,不由声音哽咽了起来,“你爸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去干那些搬搬抬抬的粗重活儿。这一来二去,背也驼了,头也白了,还患上了风湿骨痛。每次一到翻风下雨,就疼得要死,差点就两腿一伸不活了。你知道吗?你的弟弟已经辍学了!还因为去偷人家东西,把别人给打成了重伤,被判了三年多的监禁,前些天才放了出来。而你的那两个妹妹,小的去年跟人跑了,大的天天不务正业,就只知道伸手找我要钱。不给的话,呜呜……还动手打人,打你妈,打你爸!我这一辈子老老实实的,怎么就生出了你们这群畜牲啊!”

    说完,他就因为太过激动,而晕厥过去了。房东太太连忙从背包里拿出速效救心丸,而刘邙的母亲则一个劲儿的在哭,时不时就会将抱怨的眼神投向她的儿子。

    刘邙则一动不动,像根木头似的。

    看着父亲倒下,他下意识就想去扶。可是,仿佛冥冥中有一股阻力,在遏制他的行动。

    他唯有一声叹息,任由那两行泪划过脸颊,浸湿衣襟,却无法坠地。

    就像他此刻焦躁的内心,纵有万千思绪,却无以言表,又无处安放。

    他为自己的不幸感到难过,又为父母的不幸感到深深的自责。他既辜负了他们的厚望,又误导了弟弟,害惨了妹妹。

    他是一个无用之人啊!

    但他这个无用之人,也不过是现代社会利欲熏心的牺牲品罢了!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而活水,终究是死了。

    或许才死,或许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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