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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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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贺梓君在一片白光之中缓缓睁眼,他眼前利锐的光散在车厢里,他被照顾得极好。

    车厢里包裹着狐裘毛毯,里头格外温馨宽敞,车厢正中还摆放着一张小巧桌几,其上焚香之中带有凉凉药意。

    贺梓君娇媚模样,在垂眸间余光瞥到身旁有一点衣袖。

    他在虚弱之时,格外想那人,心上升起莫须有的期盼,于是充满惊喜的抬眸里正对上了一双鸷戾可怖的眼睛。

    他霎时清醒许多,轻呼一声,而后想来没有规矩,用手急忙抵住了自己的嘴唇。

    宴殃见他此番作态,冷淡而漠视。可他并非不在意,反而嫉妒得想要毁了他,他的举手投足是那么……那么……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不上他。

    “可否一问,公子贵名?”

    贺梓君倚靠在坐枕上,柔弱模样令人心软爱抚。

    他一袭单衣透出他肩头伤布,贺梓君的声音更是一等一的出挑,其尾音里自带娇嗔,语气端着是一副江南水乡的柔情。

    “恩公……”

    贺梓君不知怎么感谢这个戾气深重的男子,他好似阎王坐镇,四方小鬼不敢轻易造次。

    他偷偷端详着宴殃的模样,他有些瘦削,眼眸含光明媚,眉间连着鼻生着极好,如云雾远黛。

    只是他全身有股散不去的阴戾,像是……浸泡在死气沉沉的黄泉之中。

    “担不起。”

    宴殃淡漠且疏离。说话之间抬手轻提起自己衣袍,跪坐在桌几旁,在挑手抬手放下间,倒茶现行云流水的贵气,在他手中似仙人倒饮天水,他接天上之水而入其杯之中。

    他的模样贺梓君看得入迷,此人一身华贵锦袍,其上精致小巧金团花,簇绣一二。广袖纱衣随着手势荡着优美涟漪,他似乎畏寒,初春依旧立着白毛领,衬他非凡人之贵雅。

    他拢共仅回了三字,但贺梓君最能听出声音好坏,他与自己不同,他的声音如雪上加霜化而为泉水凛凛,自山上而流下成山间小溪的清冽,舒服温柔。

    他端详之时,宴殃早已结束了茶礼之举。他拿出手绢,无心随意擦了擦,心里头却在腹诽着若非这几日荣绮哄着他,他才不愿意与此人同在一车之中。

    将军……

    他低眉垂颔,只要想起那没心没肺的女郎便心头发闷生怨。

    于是,两人好似无言默契一般各想各的,只留着茶霭袅袅,勾不来两人一点青睐。

    车外荣绮突感一阵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意,她也听到了里头些许絮絮之语,想来那人是醒了。

    于是,她坐马上挑开车帘。

    贺梓君还想多听听宴殃的声音,正想着多说些什么,面前阳光突然更甚,他才好奇抬头,看向车窗。

    “醒了啊。”

    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贺梓君恍惚了一下,自己与她已有许久不见。

    “荣绮?”

    他甚至有些不确定,试探一问。他倾过身子,看向窗外,那张明扬靓丽的面庞,他感到了故乡的亲切一般,他惊喜万分。

    宴殃见到了他眸中散发的光色,那么刺眼眩目。

    他们之间的相处,他们之间那明媚的对视……宴殃看在眼里,白玉茶杯他紧握在手里,茶水泛起阵阵涟漪一般,他在颤抖着。

    窗外的阳光正对着自己,他感到刺眼无比,身体也跟着升起一股暴躁火气,他紧抿着双唇,他需要遏制杀意和委屈。

    他难过极了。

    多种情绪,复杂搅混在一块,宴殃闭目逃避养歇。

    但耳边……

    “怎么,梓君都不记得我了?”

    “不是的!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阿绮呢?”

    刺耳无比……

    两人一言一语,你来我往,聊得投入,他们之间的其乐融融倒显得自己是个旁人一般多余。

    “感觉怎么样?可还疼?”

    “不疼的,所以是你们救了我?”

    “那是自然!”

    荣绮还是这般少年气概,她昂首挺胸,似有尾巴翘天,骄傲炫耀自己是个英雄。

    她迎光模样……贺梓君却不敢直视了……

    两人呼吸之后短暂的沉默,荣绮一笑化之。

    “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见荣绮笑得张扬,而后留给他的只有放下的车帘和些许昏暗的视线。

    直至两人寒嘘结束,宴殃更加灰暗心伤,她甚至都不曾提到自己……

    转而又想也是,自己这糟粕模样,卑贱身份,她怎会在旁人面前提起…跌份又丢脸。

    他压制着住那瘆人心思,却控不住自己心伤流水从眼睛里溢出。他慌忙背对过那人,自己真没用……

    贺梓君见他痛苦孤寂的模样,自己似曾相识,他想他应是关乎情爱之事,这般好模样的人也会被人伤害

    吗?他都不忍心,想来,那人必是薄情冷漠的。

    贺梓君这头刚在心头嘀咕着,荣绮那头骑着马却冷不定打了一个喷嚏,“啊嚏!”

    她环顾四周,她见青山明媚,万物可爱,一脸疑惑而不解冷风何来?

    翻过一山还有一川,来时路依旧,涂雪更增春,只是路路迢迢,家还在远方。她期待万分。

    夜里想来无事,荣绮阿罗相邀喝酒,想坐在山崖断台处,脚下悬空是万丈深渊,她们摇摇晃晃回荡着双腿,吹着初春独有的温凉诗意,眼前月色铺就的山上雪销残滞,袅袅残云疏雾缭绕,她们陶醉其中。

    “没想到居然碰上了贺公子,他不是久居北域了吗?”

    阿罗歪头见月色真美,沉醉模样却说起旁话。她还是不可思议这场相遇中,真是神奇的缘分。

    “还能有啥原因……”

    荣绮不以为然地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而以此碰壶推酒。

    营帐内宴殃置酒樽于桌上,他时而拿起,而后放下,来来回回却始终滴酒未沾。

    因为他正看着密报,其上洋洋洒洒,其字一折一划似初学幼童,称不上顽劣不可教但……宴殃稍稍摇头,皱眉看完。非字所为,其上内容,让他感到严肃冷峻。

    荣绝做事比他想象得更加大胆勇进,他竟已控制了老皇帝,欲挟小太子以进令诸臣。

    怪不得近日以来,他接到的密令愈发可怕增多,怕是那些平日瞧不上他的臣子已无路可走,只得求他开路。

    宴殃眼眸每入一字,眉间沟壑便深上一分,而至最后他瞧见了那名字,望美美好。

    美美……他垂下眼睫,将秘密丢进了火焰之中,它被投喂得很是贪婪。

    宴殃拿起酒樽一饮而尽,第一次觉得烈酒如水,寡淡得很。他看着空樽,其上华丽纹样,摩挲起来甚是平滑,南□□特的技术果然了得。

    如今,也是曲国的了。

    宴殃想来有些笑意,但醉意胜人之后他一杯皆一杯,尽没有醉意。他脸上红晕,眼神朦胧含糊,嘴唇泛泛点光,慵懒阖眸,单手伸出枕睡去,这般便是醉了,只是自己不知罢了。

    空旷寂寥下,嘴里还念着那没心没肺的她,也不来看看自己的寂寞。

    他将自己全部埋进环手之中,他贴着自己的衣物,他好冷,好想要拥她入眠。

    “美美……坏蛋……”

    他绵糯的口吻说给自己听,他讨厌死荣绮了……自己才是她的人,却还想着别人。

    “坏美美。”

    他也只有在喝醉时,敢这般毫无顾忌的发泄自己的爱意。

    山上薄雪肆起,于是荣绮与阿罗踏月而归,幽径有光指引,她抬头见月皎洁,她想揽月取云,似有仙人快活之感。

    此时天涯同月下,帝都皇宫的月阴暗弱小躲在脊兽身后窥探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荣绝坐在那御书房的一侧,他遥望着那金色的至尊宝座……

    桌上堆垒着数座如同小山一般的奏折文书卷牍。

    他好像能些许感受到宴殃的心情——被弹劾的感受。他自己腹诽之后,仰头沉思着。

    月影斑驳斜映着,而他坐在幽暗夜色下,他头上的窗,头上的月避开了他,愈发幽冥。

    他垂眸沉思,摩挲转动着玉扳指……月一步一步靠近那冰冷的高位,一步一步照映他阴暗角落。

    荣绝似想到什么,停下了转动扳指的动作,他头枕在窗沿边,鼻尖似沾月光一点。

    呼吸之后,他望着屋顶看到脊梁,九排千年良木之上,它们还在支撑着这庞大的宫殿。

    随后他闭目思索着,千年……史书上从未有一个帝国千年,甚至百年的都少之又少。

    荣绝想想其原因,或因帝王昏庸统治,或因官僚管理无能,或借口推脱是国运不济,或神明降罪……归根结底,帝国之长久在乎百姓,成事在人,无人无利。

    而百姓正如同这头上梁木,地下木桩一般,他们是整个帝国的基础。

    华贵的宫殿,不仅重要于外表雄伟,里头承载能力最为重要。

    荣绝鼻息渐沉,他越是思索越是感到一股力量在源源不断推使他前进,他非自己所控,而似有天之推动。

    荣绝闭目之时,程英推门而入,月无孔不入与烛光对峙两派,清幽与明光。

    “将军。荣家军……不出三日就将集结在宫城外。算日子,荣小将军也快到了。”

    程英单膝跪在地上,膝盖上布满月光,他面上镇定而严肃,从南疆而来,踏进帝都城门时,他便知道这天注定要来了。

    “程英,你可想好了?”

    荣绝仰天盯梁,似透过屋檐望茫茫苍穹。

    他是在问程英吗?他自己不知道……

    悬暗的天恐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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