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这一夜无法入眠的还有那千山之外的宴殃,这里月明星稀,驿站之外便是令人绝望的崇山峻岭,一山叠一山,远处的天逐渐被山峦阻隔,远处山顶不知是雪是云一般皑皑堆积,月色下显得是令人孤独又怆然的银灰。
小九站在宴殃身后,他们已经日夜兼程赶了三四天,若不是雷山吃累反抗,他们还会继续不顾生死一般地拼命赶路。
站在月下的宴殃如雪霜裹枝,傲立孤寂,月下冷洁时,望有佳人撑伞在雪中赏撷。
“干爹,前方急报,夜月寨主龙延生殁了。”
宴殃的情报及时抵达,无论他在何处都不会阻绝消息,小九递上一张小纸条,其上几字便是大事。
宴殃收回怜月之心,他撕碎了纸条,只是淡漠说道“他的两个儿子都盼着他死,死了也是遂人愿了”
一个给他探路,一个送他上路。龙月郎若不是蠢得被人教唆,龙月君若不是心胸狭隘,眼界短浅,夜月不至于后继无人。
“夜月连他们的神明都不要他们了。”
纸片小小,一落地便没了踪影,宴殃拢了拢斗篷,手里小炉温热暖心,余光凌厉瞥着地上残留。
他如远山寒顶,冷漠肃杀,他慵懒如一片高处雪花自顾自的飘落,无人伸手的刺骨冰冷。
此时他忽然想到什么,偏头问着:
“小九,那小虫可送给荣将军了?”
“送了,起初将军对那小东西还有些不解,但干爹您的信及时送达,将军已清楚干爹的用心良苦。”
小九低头恭谦而语,他轻拍着宴殃斗篷上的落雪尘埃,手上有些化水,冰冷刺骨。
“嗯那便好,那小虫可爱得很。”
小九喜出望外,这是宴殃这段时间以来唯一一次满意的口吻。宴殃舒心时,语气便是山泉润身一般清冽又舒心。
见夜深,月色朦胧时,小九乘胜追击一般,试探地劝说:
“干爹,咱们歇息吧,别在路上累着了,这般适得其反。”
小九上前,虚扶着宴殃。
宴殃低头垂思,抬手挥了挥拒绝,他看山对月,银辉满满,惆然之时,换而不免唉声叹气。
小九恍而一瞥,自家干爹眼角挂露,晶莹剔透如冰星点点,“我也不想这般,但是小九,只要一日不见到将军,我便一日寝食难安,她不好我又怎会好过?”
他弱腔虚声,喃喃自语。
小九也是难解,只要说到将军,干爹便是世间第一痴情儿。而他不曾喜爱过什么,无法体会干爹的心情,只能沉默地陪着干爹神伤其中。
次日清晨大早,宴殃又启程了,他的马术愈发精练娴熟,马上之人凌厉如风,暴雪也只能匆匆一瞥他的容貌,雪山空留两处马蹄印,飞扬雪尘牵在马后,纷纷如白幕遮人眼。
再过一日,再有一日,他便能见到她了。
将军
“将军!你在做什么!”
一进屋,阿罗便看到了荣绮身边摆满了竹条木棍,还有一些布条。里头乱七八糟,有草木原野味,有她的药味还有一些冬日本有的凛冽之味。
“花灯啊!明日可是元宵。”
阿罗呆在原地,看眼前此人轻松愉悦,好像忘了自己在打仗一般。
荣绮自娱自乐享受其中,被这些包围着的她难得心情大好,嘴角带笑。她编织着竹条,黏上布条,涂上简易颜色,穿过木棍。
“喏!”
“小鱼灯,好看吧?我的手艺还行吧?”
荣绮就像那工匠,熟练的一个接一个制作着,她专注其中,难得在她面上看见认真二字。
阿罗坐在一旁,右手握拳手肘撑着下颚,看着自家将军找回自己儿时快乐。
荣绮高举鱼灯在天上,想象它遨游其中,简单的颜色,寥寥几笔的弧线为鳞,好似山间小鱼,自由自在。
“你快找几个人来,你和他们一起朝着这个样子都做了!我再做几种不一样的。”
荣绮玩好后朝着阿罗说道,阿罗走上前来接过鱼灯,本想拒绝,没曾想荣绮预料到了她的想法,直接一句:
“记住,这是军令!”
使她不容拒绝。
阿罗看着满地的凌乱,垂下头,拿着鱼灯,唉气,如今看来凌乱的是自己。她将木棍和竹条分开成捆整理,心下咒骂了荣绮一百一千遍。
“阿罗,将军要我们做这些干甚?”吴队长悄悄在阿罗耳旁问道。
他其实已经痊愈,但荣绮念他有功,便让他多休息几日再归队训练。于是,他便在此和阿罗几人一块编作着鱼灯和编结布条。
“你去问荣绮咯。”阿罗忙活着手里的竹条,竹条纤细,阿罗只要稍稍用力它便短成两截,阿罗两手各捏一条断枝,陷入迷茫的恼火中。
她左右各看一眼,而后又上下各瞅一眼,还有这么多
阿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是谁家将军,谁领去。
吴队长偷偷瞥了一眼荣绮,看将军乐在其中,他乖乖抿紧嘴,安静坐着手里的活。
不出半日,营帐内便堆满了鱼和花,还有垒成小山的多色布条。荣绮还想继续做着,但没成想,桃桃端着药进来,她左右避开地上的花灯,“将军,你怎么就静不住呢?”
她将荣绮扶起,荣绮摸了摸自己的胸膛,确实有些吃力的痛,她也只好呵呵一笑接下桃桃的教训。
“嗯!不苦了!”
荣绮以就义之姿,豪迈的一饮而尽,没曾想入口之后清润在舌尖,入喉回之甘甜,草药原有的香气沁人心脾,抚慰她的痛处。
她瞪大的双眼,震惊地说着。
桃桃一脸骄傲,接过空药碗,“将军有所好转,药自然也会跟着变化!”
说完,桃桃转身就想离开,阿罗一下起身,握住她的手腕,桃桃转头看到了阿罗一脸阴谋诡计的模样,“桃桃,留下,军令。”
六字而已,桃桃就在此忙活了一天。
日暮西山时,远处隐隐星光闪烁,银边夺取金色荣耀,换回片刻沉寂。
“将军,一共一百九十六只鱼灯,五十八只花灯,以及好长好长的布条,您这是要做什么?”
阿罗向荣绮汇报着,吴队长及众人伸着懒腰,活动着筋骨,心下想着这精细活还不如让他们大老爷们去训练呢。
营帐里起初还是满地的花灯,眼下是成山垒起,就连阿罗和荣绮之间还隔着两三只。
“挂起来啊,今日你们都累了,好好下去休息休息吧。”
荣绮拍了拍手,缓慢起身,众人一听松了一口气,荣绮将摆满床上的鱼灯拿下,阿罗跨腿而来,“您别抬手,我来!”
随后大家又把鱼灯等各自摆好成类,堆在一旁,虽不解将军所为,但只要是将军说的他们都会做。
荣绮见众人走后,满屋子的鱼和花,她躺在其中,像一场扑朔迷离的梦,被万物环绕的缥缈之境。
元宵当天,程英来至帐前,荣绮站在大营前,站得笔直,威严可敬。
程英领着五千士兵,在前领封,荣绮递上文书一卷,小印一枚。
“好好保卫帝都,这是你荣耀的职责!”
荣绮身着战袍,站在高于他的一个台阶之上,望着满目旌旗飘飘,她还是喜欢这副模样。
程英双手接过,单膝在地,义正言辞而郑重,“是!将军!”
阿罗偷偷在帐内听着许久,接下来见不到他,自己还是有些舍不得,就在她犹豫之时,她的脚步首先做出了选择。
程英上马后,他在帐前徘徊了一会,见那人出来了,才放心离去。
“阿罗!我们在帝都见咯!”
程英见她出来,开心爽朗地在马上大喊。
阿罗受到了众人注视,慌乱之下点了点头,荣绮见少女的脸顿时被粉红铺满,起哄一番。引得程英也在一路上害羞偷笑着。
程英走后,众人开始挂条,堆篝火,鱼灯在天或在手,悠悠荡荡,今日天晴,光照在大地,远处白金闪闪,辉煌夺目。
雪顶之下青山一片,蓝天铺就,山下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荣绮往里塞着烛芯,不经意的抬头里恍惚一下,而后空旷清丽的天一览无余展现在自己眼前。
如果不是有伤,她想,此时最好的便是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而后笑一笑。
“将军!这个挂这,可以吗!”
阿罗还在生气,她把怒火洒在了满腔怒吼里,荣绮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
“咳咳!”
结果因为笑得太过用力,而扯到了伤口。
于是,又被骂了一通。
她们就在这闹腾里,迎来了夜晚。
夜幕漫漫,花灯如昼,点亮了空旷的营地,连接着个个帐营。满目里晃眼间误入仙境,与鱼同游观月,邀月赏花,篝火不及灯明,与其一同点彻晚幽。
此景不知人在天星上,还是天星落凡间。
营地正中搭起高高如天柱般的篝火台,其顶上有一面图腾
那是千河寨的图腾,是荣绮凭记忆画下的关于娅兰的家寨。
她仰头而望,它离月很近,月亮与神明应该看得见曾经这片大地上有过一个鲜为人知的寨落,他们朴实可爱,他们淳朴善良,敬畏天地,热爱生灵,他们挚爱着生育自己的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