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又是一日闲暇,中秋佳节近在咫尺,明日便要进宫赴宴。荣绮瞧着街上人山人海,街灯有悬挂在天上如仙境的鲲鹏,凤凰,仙人祥云,有矗立在街巷上的仙山昆仑,仙岛蓬莱。凤凰大街的中央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高百尺的月宫桂树,听说嫦娥是每年花魁会在桂树上舞曲。白日都如此美好,可想而知,夜晚灯火阑珊,梦幻一般的身临其境。
帝都在中秋夜晚,允许百姓上街游灯赏月,各大酒楼早已在半年前就被订满,大家要对月当歌,抒怀畅意。
荣绮牵着马在街上,感受到了人情的繁华,中秋是除了新年外另一个团圆的日子,大家怎会不开心?人人脸上洋溢的笑容渲染着帝都每一处每一寸。
她身在其中,不由得也带着笑容,一人边走边逛。她今日想再去一次那个寺塔,许是平日无事游人不去那里,或许这几日会热闹一些,她想去看看里头的模样。
她出了城门,快步一踏登上马鞍,朝着那山林深处前去,路上畅通无阻,只是她觉得怪味难闻。
这个味道她却再熟悉不过,是血腥和土腥味在山野潮湿中混合夹杂的臭味。一路上浓烈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和熏着眼睛,竹林摇摇似乎在述说故事,满目青绿中不见一点猩红却处处是猩红。
荣绮踏马警惕地张望四周,血腥味太过浓郁可不是什么好事。拉马停踏在寺门,很显然她又被庄严高档大的寺门拦截在门外,怎么可能呢?一座新寺却不接香火,诡异
荣绮下马,四周竹林包裹,如一块绿绸掩饰了一块宝盒,幽林静谧佛寺森严,一切给人一种凝重的神圣不可接近。她绕着红墙一周,有且仅有一个门,就是眼前这个肃穆庄重的大门。她退后一步,仰头探视,只能见到塔尖一点,佛经梵音,僧人信侣一切皆无。
但是,荣绮对这血腥味实在耿耿于怀,她沿路走向深林更深处,竹林蔽日更加幽静,暗绿般的琥珀光影萧萧肃肃,如深渊湖底仰视的光。时而踩在落叶上,有轻轻脆声,一步一步的谨慎。她耳朵一动,果然!
而后放低身姿,寻着声音一步一步靠近,一辆马车在不远处驻足停留,竹林之间的密集挡住了视线,只在隐约见到一抹身影上车,他的手上有着明显伤疤。只可惜,马车很快就开走了,就连风都在掩饰,荣绮跟上时,车辙已经没有了。她带着疑惑,回到了原地,白马停在寺门前,一人一马一寺一林,人烟罕至,却诡孽一般在此汇聚。
荣绮牵着缰绳,闻着血腥,在原地徘徊。
“小,小将军?”荣绮身后有了一声疑问,竹林飒飒中一片落叶,落在他两之间,荣绮转身,瘦挺而清立如竹,再次抬眸,是宴殃的面容。
“宴大人,你来得正好!”荣绮大步向前,似乎见到了解密之人一般,表情都明亮了起来。宴殃被她突然的热情搞得不知所以,可是他内心狂跳,她在朝着自己走来,而且笑意爽朗干净。他稍稍欠身,低眸不敢直视,太耀眼了,他阴暗的模样怎可触及。
“宴大人,你可知这是何寺?”荣绮一直觉得这人见她格外拘谨且颓势,大气不喘眼睛不看,面容里有一些羞怯。但眼下,她更好奇背后的建筑,她对着他的脸说着,口吻中的急切,使得宴殃不得不正脸抬眸看向那里,他认真而恭敬“回,回小将军,那是刑审寺。”
“什么是刑审寺?”荣绮听过各种寺庙的名字,唯独没听过这诡异的名字。她再次回头,寺上无匾额,空荡荡的。
宴殃垂眸,他不想,不想让她知道他做的龌龊事,这里埋藏的都是他肮脏的历往。在原地的二人就这么相对无言,荣绮抬头等待着答案,宴殃垂眸苦思着解释。
“是办案的地方,曲国的疑难悬案都会在这里。”呼吸之后,宴殃还是如实回答,但掩去了一些腌臜。
荣绮等到了一个解释,她豁然开朗,嘴唇微微嘟起,长舒一口“哦~”
她得到答案后,又继续追问“那为何这里血腥味如此……”荣绮不过脑子的问话让她自己戛然而止,人家都是办案了,里头自然有些不可言说的手段。
于是,她僵硬地“呵呵”尴尬一笑。两人再次陷入无言氛围。
“这几日,皇宫多了一些事不便在宫里解决,所以在这里为皇上分忧。”
宴殃委婉地解释,他眼前似乎蒙上一层氤氲水汽。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死死紧握。两人四周散发着时有时无的气味,一夜的处置确实不是那么轻易消散的。他的身上也有血腥味,她定是嫌弃的。心下一想,面上更加黯然。
荣绮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让他黑脸,连连摆手,“是在下多嘴了!还请大人见谅。”
竹影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白净透亮,他瘦削的脸庞上多了一丝淡淡的茫然。
荣绮瞥了一眼白马,又瞥了一眼他。忽而惊觉,自己这不是自提头颅送上门嘛!她挤兑自己的表情被宴殃看在眼里,如此可爱的她。
他忍不住掩嘴笑出声,两人都互相震惊,看着彼此。
宴殃的心快跳出了,它在胸腔里肆意妄为,横行霸道地冲撞胸腔,他感觉自己那龌蹉的爱意就这么□□地被自己愚蠢地暴露了。
荣绮则是没想到阎王的笑声这么悦耳,她见他的笑眼,原来春色湖泊涟漪是这模样。
蓦然间,宴殃的耳朵出现了绿意中唯一的一抹花色,粉粉的立在耳尖和脸颊上。他的惊慌失措,他的溃不成军,在全身蔓延。
“我……我……”宴殃局促地在原地踯躅,荣绮也不知他怎么了,“嘻嘻,宴大人,我有些失礼的表情让你见笑了。”
她只当自己散漫惯了,有些,有一点,有那么一丢丢没了规矩。她退后了一步,认认真真地向宴殃行礼,覆手躬身低头,“谢谢大人解答,叨扰大人多时,在下先告退了!”她许久没运用这些客套话了,有些生疏,但好在能用。说完她朝白马走去,几步之后,一跃而上,心里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宴殃一顿,她的一板一眼那么的疏离和陌生,离开时又是那么的决绝果断,疾驰而过。眼里的落寞跟着她,身体上的热血迅速冷却,他垂眸看着被自己的指甲压出猩红的手心,四周的粉红很快退却,冷白重回手掌里。
他的愁容如脚下土地不可能长开玫瑰,只会是成片竹林一般汹涌却无人可知。他转身朝着刑审寺走近,他们注定背道而驰。
而他转身后,山路拐角处,白马蹄踏踏,荣绮见他的背影孤独而悲怆。“真是个怪人。”荣绮自言自语着,说完她也离开了。
她沿山路骑着马,走得很慢,山路狭窄,和悬崖不过一掌之距,稍稍探头便可知崖底风光,不深但足以毙命。原来,崖底是出城的道路,路过的游人车马不过蝼蚁小小,她在马上却可以观赏很久。
“那不是。”荣绮眼尖,她熟练驾驭,马蹄上前一步,她探头而俯视,是刚刚深林中停留的马车。她缰绳一拉,跟着这辆马车的速度,只见它进了城。她加快速度下了山。
“干爹,小将军发现了那辆车。”小九递上了一杯茶,给宴殃温热身子,宴殃坐在塔的顶层,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帝都和山野漫林。宴殃接过喝下一口,他还是能感受到心脏依旧没有平息,他的身体还带着余温,他的手还在抖着。
“不用刻意躲着她,不碍事。”他泰然自若地听着风铃声夹杂着林叶诉诉,风声呜咽未带来任何远方的故事。
他的野心睥睨整片国土,他想到了一个故人所言“小殃,我想让日光所能抵达之处皆为曲之国土。”如今这般腐烂的王朝,那人怕是要失望了。他微扬的笑里有说不完的故事和苦涩。
“不过,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宴殃又喝了一口,茶香润喉稍能平复他燥动的心。
“殿下,小将军真的很可爱呢。”宴殃自言自语却是与人交谈的口吻,他无法克制的微笑上扬,甜蜜在他眼中,回想到刚刚她的一举一动,他不由得感叹。
荣绮跟着那马车一路,过了城门进了大街,偌大的马车,偌大的显眼,却在人海车山的来往之间跟丢了。她的马也被人群禁锢了速度,高于众人的远眺,她的白马在人潮里十分显目,引得大家纷纷抬头观看。
“美美!”
荣绝拍了拍白马的大腿,打着招呼。他带着护城军正在日常巡逻,大老远就看到荣绮被人群的拥挤所围困,他命令众士兵继续,他则穿过人海来到她的身边。
“哥!别叫我美美!!”荣绮低头瞪向荣绝,时不时注意着旁人表情,她自觉得丢人。
荣绝接过缰绳,领着她穿过人潮汹涌,“你怎么在这骑马?多危险啊!”他的责备带着关心和好奇,兄长可靠的背景让马背的荣绮十分温暖。
“在追一辆马车,结果跟丢了。注意过来时,我已经在人潮里了。”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荣绝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在大街小巷里自由穿梭,无论怎么样,他都能领着她回到家中。以前如此,现在依旧。
突然荣绝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去买些备着中秋。你别下来啊!”
荣绮想得入迷,他说完后侧头才发现这家伙把马停在人家店门口外的正中。抬头一看牌匾,是她说过的露松坊。
很快,荣绝提了两三袋出来,向上抛给了荣绮,她精准接住,一副骄傲的模样,让荣绝失笑。他们的背影随着人潮流动而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