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别烦我。”
“乌纳儿!”
乌纳儿一早便瞧见了这薄情寡义的郎君,草原的风那么迅烈夺人,他说他要给她挡一辈子的风,可是他却让她的心饱受寒风刺骨。
“乌纳儿,为什么你要和亲?我们不是……我怎么办?你让我……”
风叶密密层层,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隔着一重又一重,经过层层剥离之后,藏匿在幽竹曲径处的荣绮只能听到个大概。
荣绮虽在偷听,却不满足着。她欲要再凑近一些,却被身后一股气息包围,她猛的回头,只见宴殃在幽光竹影下,踱步不敢靠近。
她回过头不去理会,蹲在细竹之后掩耳盗铃一般,而后悄声自言抱怨着:
“啧……风好大听不清。”
“他们在说……抛弃。”
荣绮耳边处传来怯弱之声,她又再次回头,宴殃在她身后悄悄蹲了下来。以前为了知主子心意,他站在远处时,总是悄悄揣测主子开口的嘴,久而久之便看懂了一些唇语。
他含有迷恋地瞧了一眼荣绮,然后透过幽玉一般深绿竹叶的缝隙,在竹节交纵之间,他隐隐观察着,但距离太远,他也只能看到一些。
“抛弃……”
荣绮惊讶之余还在思索着,无意捡起脚边落叶,捏转着。
“那一定是乌纳儿抛弃了梓君。”
她思考了一会,得出结论,说话间落叶随之掉落重回大地。
宴殃依然观察着,可结果似乎恰恰相反……
乌纳儿甩开了贺梓君的纠缠,厌烦着离开了这里,独留贺梓君一人落寞孤寂的身影。
荣绮见此收场,摇了摇头后叹气起身拍了拍尘土,宴殃见她站起也跟着起身,在她身后。她回避着不忍,于是她似没事一般挽着衣袖,心下又回想起:
“好像……那个画面似曾相识。”
这场面荣绮不仅偷窥过一次,也在这里,也在月下,她躲在竹林甚至不敢呼吸,因为那是哥哥……
他身边那人……
她慢慢抬头重新瞧着那月下谪仙人,他衣袍上竹影交错纵横,却透着衣上银丝愈发夺目,再见他瘦削身体……她一下恍然大悟。
原来那时便已……
或者更早……
荣绮抿嘴而笑,宴殃瞧着似有苦涩之意,快步上前,欲要握住她的手止步于此,而后垂下,担心问着
“将军怎么了?您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宴殃太善解人意,太能捕捉她的细微,太爱她,以至于她丝丝粒粒都入他眼入他心。
荣绮垂神,她耷拉下肩,摆了摆手,自己就像个笑话。抬眸又见他担忧模样,只是摇摇头,抬头有弯月,暗自惆怅自己始终释怀不了啊。
荣绮的淡漠宴殃害怕极了,他一下慌神,慌乱中他上前急忙握住她的双手,好似那般寂凉幽冰又慢慢从他脚底蔓延生长。
荣绮越似从前了,就如她所言的最开始。
荣绮欲要放下他的手,却无意摸到他的手腕之处,那里纱布刺着她的指尖,那里刺着她的心。她稍顿继而拍了拍他的手:
“我没事,你别担心。”
宴殃垂下了手,乖巧地点了点头,她现在愿意理自己,念自己已是最好的。
他见她逐渐远去,月映着她的影子越来越长,长的他偷偷蹲下摸着。
只是手上的黑影也在渐行渐远,连影子都走了………
他留恋地摩挲了自己的手指,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偷偷望着她背影的时候,垂眸哀愁里,苦中作乐般想着这般有什么不满足?
本就该如此。
接下来几日,贺梓君郁郁寡欢,整日将自己锁在楼阁里,避不见人,荣绮甚至想直接撬门而进,但一一被其他人拦下。
“梓君!你快出来!别闷在里头了!”
荣绮叉着腰对着门,卖力呼喊着。
只是,之后便是一阵寂静风吹,里头无人回应。荣绮叹气一口,使劲敲门,也不见里头有动静。
“明日,我邀了乌纳儿去皇园狩猎,你若不去,之后她可要挑郎君了!”
荣绮叉着腰用丹田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吐字清晰,放缓地说着。
荣绮本想激将法刺激,可她等候多时,清风换了一波又一波,日光探了一层又一层,里头依旧毫无动静。
她抱胸纳闷,遂准备放弃之时,里头传来些许动静。
她赶着上前贴门,一探究竟。
只见大门缓缓打开,荣绮对上了一张枯萎秋涩,寒霜苦寂的脸。
那艳丽明媚的贺梓君似凋零于那夜。
荣绮一下慌神,却听见他寒泣微雨一般问道:
“阿绮,她真的会去吗?”
荣绮觉得他这副模样似曾相识,且熟练掌握其中情愫,于是她安慰说着:
“她若不来,我便将她绑来。你知道的,她打架从来没赢过我!”
贺梓君垂着头,低落扶墙,自己这么蠢笨他去了,只会令她心烦……
犹豫再三,于是摇了摇头。
却被荣绮拍了一下脑袋,他捂着脑子,不知所措又忍痛看着她,眼里顿时泪花蒙蒙。
“答应你的事,我可说到做到。乌纳儿不会不来的,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她心里头有你……”
说完,她见贺梓君揉着自己吃痛嗡嗡的脑子,笑得大声爽朗。
贺梓君见她模样,气得直接关门,在里头生着闷气,不是一群人不做同样事,她与乌纳儿不愧是伙伴。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皇园空阔,唯有几匹马几个人走在荒野之中,园外边际有护城军的把守,耳边叽叽喳喳充斥着各种鸟鸣。
在天地之间,倒是不闹。
荣绮到时,乌纳儿已等候她多时,这不怪她,只怪贺梓君扭扭捏捏拖延着不敢前来。
乌纳儿则见到她身后之人,神情不悦,蹙眉心烦。她手持缰绳,另握皮鞭,傲气凛人,眼里锐光如冷冰之箭,紧紧锁定着贺梓君。
荣绮骑着莲纱上前遮住她的眼睛,面对面小声说道:
“别太过了,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乌纳儿眼前微光朦胧,她睨了荣绮一眼,轻哼一声,她的口吻带着过来人的劝告。她不以为然地拍下荣绮的手,随后自己走远。
贺梓君失魂落魄如这山林里垂落的春叶,青青而无魂飘落。
“将军!你看我射到的!”
阿罗一早就来了,跑了一早上也只跑了满园子的一角。她手上拎着几只野物,朝着荣绮一路奔来,她高亢的模样使荣绮也热血起来。
“比比?”
阿罗来到她们面前,荣绮对着乌纳儿挑衅说着,又转向阿罗,阿罗自是满心欢喜答应。
“来!”
乌纳儿嘴上说着,但眼睛始终对着那人,她瞥见了贺梓君一人,眼里虽有怒意却始终不变着爱他。
荣绮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贺梓君就这么被她们抛下,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茫然立于山野中,郁郁葱葱却无边无际。
他下马一人乱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也不知走了多久,抬头时,树荫阴郁已不闻鸟鸣。
他顿时惊慌,四处张望,他瞥见在高处,似有一人一马,他抬头只看见那人的衣袍朴素低调,混淆在密林之中。
而后他上前再次瞻望……
“宴大人?”
宴殃站在山崖高台上,桃花遍山里他如落花幻化而成。
这里望底一望无际,躲在桃花林里可以悄悄窥视到那人驰骋模样,他心之向往迫使他随心而来。
春风里氤氲中,青峦衬他薄裳泛涟漪,他眸色中是一片空寂的湖泊,其上倒影着淡然春意,唯有心跳可以使它波澜拂拂。
宴殃牵着雷山,爱惜地抚摸着它的头,他转身听见了贺梓君的声音,他知道他今天会来。
因此他随然无惊,倒是贺梓君惊讶于他的到来。
“她不知道……麻烦贺公子不要说出去。”
他依旧看着雷山,眼里有痴迷和执着。它的鬃毛上沾着花瓣,他仔细将它摘去,捻在指中,请求着贺梓君。
贺梓君错愕之后,点了点头。
随后宴殃又将视线转移至林间空地,那里看到了荣绮。她纵横猎场的模样,让他回想起了雪地里她为他捕猎的画面,他抬头望了望天,那时天蓝地阔,雪山冷色明丽,她夺目非常,那时她只属于他。
他怅然时,瞥见一抹陌生艳丽,他指了指,对着贺梓君说道:
“那可是乌纳儿?”
荣绮和乌纳儿一起追赶着什么,相互制衡配合默契。
贺梓君定睛一看,那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浮现在他面前。两人站在高处,把自己的爱人都看着清清的。
宴殃拿出手帕掩着鼻尖,见她自由而鼻子有些酸意,眼睛湿润着。
“我赢了!”
莲纱腿旁垂挂着几只山兔,还有一只野鹿也捕获交给下人处理。乌纳儿收起了弓箭,不屑冷哼,阿罗则乐在其中。
三人尽兴之后才回想起…
“贺梓君呢?”
荣绮左看看右看看,不见其踪影。
乌纳儿心头一紧,但表面依旧故作满不在乎:
“你带来的人,自己找去。”
她的手却不由的紧握起缰绳。眼睛已开始环顾四周。
荣绮卸下了野物,交给了阿罗,对着乌纳儿说道:
“一起去吧,荒郊野岭的,若是他碰上什么猛兽,我一人可打不过。”
乌纳儿见她眼睛闪闪,听她语气粘粘,心里一阵恶心
,鸡皮疙瘩掉落满地。面上嫌弃,但身体诚实,荣绮统统看在眼里。
荣绮和乌纳儿穿林踏径,路过日光遍地,穿过羊肠小道,入目一片芬芳。
“诺,贺梓君在那里。”
落英缤纷后,除了贺梓君还有那桃花面上点绛唇,双眸似余晖脉脉水悠悠的妙人。
荣绮呆愣在原地,芬芳馥郁不及他眼中浓郁。
赖春光,与梦无相付。
她望着他,一步一步靠近,心下无旁人,眼中只有他。
贺梓君看了一眼他们,便将乌纳儿带走,春日或许能为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思怨念释疏。
“将军……”
宴殃见她前来,以为多有怪罪,于是他稍稍推后一步,贴着雷山。
避而不见她的眼眸。
荣绮透着他望到了头顶桃花,花上沾有光,云色与花共翩翩。
真美……
她拾起树下小石子,对准着某处,看着宴殃云里雾里。他顺着她的视线抬眸望去,她射出一颗石子……
一枝桃花精准有力被弹射而下,落在她手里,朵朵饱满粉嫩,暖春夭夭。
荣绮转了转花枝,芬芳增天地明媚,春色也添柔美。
她抵不过心动,抵不住春风教唆,自己竟情不自禁地伸手递给了宴殃,她在告示天下春来,也在诉说说她的桃花已赠,芬芳已至。
宴殃呼吸一窒,她惜春满心,燕子赞百花,她只怜一枝。
心下似有乐起,花花艳丽有情,他慢慢接过这枝花,四下无人处。
他垂头看着簇簇娇艳,抬眸看见神明在笑,她笑颜明媚,刺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荣绮微微一笑,最是撩人而不知:
“桃花衬你。”
月亮流泄浮云里,浮光跃金,盈盈芸芸里朦胧。
宴殃沉浸在桃花醉梦之间,他垂眸爱抚,欢喜不已,他贴着花闻得一衿香。
“九儿,你说我用什么瓶子才衬它?白玉还是琉璃,水晶好一点晶莹剔透的,但是露着枝丫,不太雅观。白玉略显厚重……”
宴殃话未尽,他贴着花边爱惜,爱不释手,心下纠结万分,在他心中这花就是无价之宝,他满眼欣喜里,小九贴耳悄声说着……
他的眸色一下冷却,高山寒风吹过溪流而结微霜。
“摩勒萨……”
“域门奇确是个麻烦。”
他将花枝插进了白瓷,放在月光下,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