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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谁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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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星遥将袁愁水平安送走后,本待出城,却遇上了前来接应的叶惊寒师徒。

    一回到落脚处,莫巡风便在叶惊寒的明示暗示下,替她把了把脉象,随后一摆手道:“臭小子尽胡扯,没那样的事。她就是伤势痊愈不久,便四处奔波劳碌,心事又多,太过疲累,这才总有不适。”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沈星遥听得一头雾水。

    叶惊寒本不想说话,却被莫巡风点破:“这小子担心你怀了身孕,一直惴惴不安,怕你因为此事又与凌无非藕断丝连。”

    沈星遥闻言一愣,不解问道:“怀有身孕,会是这种表现吗?”

    “也不全是,你别听他瞎扯。”莫巡风抚须负手起身道,“我去给你抓副药,好好调理身子,你自己也放宽心,别总想着那些已经无关的人。只管走好自己的路,须知人在做,天在看,做恶之人,迟早会有报应。”说着,便即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叶惊寒怔怔看着他离开,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星遥看了看他,指了指房门,道:“这……”

    “对不住,是我多心了。”叶惊寒赶忙斟了杯茶水推到沈星遥跟前,道:“你又见到他了?”

    “嗯。”沈星遥点头道,“还是没找到机会,怕是麻烦了。”

    “他可有见到你……”

    沈星遥略一颔首。

    “那他要是也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反正我这条命他也不在乎,难道多一条就能让他动恻隐之心了?”沈星遥端起茶盏,嗤笑说道,“反正他总要死的,就算真有了孩子,我也不会让他们相认。”

    “听你这意思,倘若真的……你还会生下来?”叶惊寒诧异不已。

    “为何不呢?”沈星遥反问道,“反正随我姓氏,随我长大,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也用不着他。”

    叶惊寒顿时无言以对。

    可二人却不知道,这一番对话,已被檐上那道白影听得清清楚楚。

    话音一落,那道身影颓然了一瞬,便即转身,一路沿屋顶疾纵,回到客舍,不声不响进了屋。

    凌无非擅寻踪,被李迟迟一顿骂,稍稍调整心绪后,便设法找到了沈星遥所在,得知一切都是误会,心中又有遗憾,又有释然。

    遗憾的是,他再也没法给出一个足够说服自己鱼死网破的理由,摆脱眼下困局,释然的,是终于不用担心令她困扰。

    李迟迟见他脸色苍白,便随口问道:“找到她了?”

    “没事,一场误会。”凌无非平静道。

    “这都能起误会?”李迟迟一愣,“闹着玩的吗?”

    凌无非苦笑一声,又很快恢复如常。

    从此一切深埋心底,再无波澜。

    另一头,薛良玉也很快到了怀州。

    李迟迟旁敲侧击打听,才知白云楼上下又遭清洗,薛良玉又不知借了谁的手“斩奸除恶”,浔阳如今已成了一座死城。

    都说恶有恶报,可他们却不明白,为何薛良玉这种作恶多端,禽兽不如的东西,为何至今都能逍遥法外,未遭任何报应。

    万岁春之宴,直至正月末,薛良玉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好在他不知晓凌无非识得袁愁水,否则必然会怀疑到他身上。

    反倒沈星遥因为与袁愁水相会,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竟已悄然将当年脱困的圣女与圣婴人员名单搜集得七七八八,趁此良机,尽数交于沈星遥。

    她欣喜万分,心中终于又燃起希望。

    这日回到落月坞,叶惊寒忽然问她:“你还记得和枯木生一起送到我手里的那封信吗?”

    “记得。”沈星遥听他问起,眼中又多了几分疑惑道,“怎的突然提起这事?”

    “一封信,一罐药,又如此准确地知道,我到光州的目的便是为了救你。”叶惊寒道,“谁能掌握这些消息?既有如此神通,为何不自己出手?”

    “我怀疑过是柳叔,可仔细想想,他若知道这些事,没理由不现身见我。”沈星遥若有所思。

    “你可还认识其他善用毒物之人?”

    沈星遥思索片刻,脑中忽地闪过一抹灵光:“灵沨?”

    “那是何人?”

    “她同你……应当算是师兄妹了,”沈星遥若有所思,“她是纪元修的女儿,从小就在南诏,习巫蛊毒术,后来回到中原,便一直住在钧天阁……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脸色惊变,心下蓦地涌起新的猜测。

    “那便不会错了。”叶惊寒神色凝重,“我听你说起万岁春内情形便觉不对,纵他不是你的对手,若仇视你,不将你性命当一回事,要想脱身,有千百种办法。可以喊人,可以大呼,也可以趁你病发之时偷袭。何况后来薛良玉到了怀州,也不曾派出人手搜查追击。”

    “你该不会是想说……”

    “是你

    心里不希望是他,还是根本没往此处想?”叶惊寒问道。

    “我就是不想再信任他。”沈星遥眼波一颤,背过身去,沉默良久,方开口道,“在他对我出手之前,不论何时我都没对他有过任何怀疑,哪怕相识之初,我对他根本不了解,也从未有过……”

    说着,她隔着衣裳,抚上心口早已愈合的伤疤,黯然说道:“我信他,所以明知会有陷阱,还是不管不顾闯入钧天阁,只为见他一面。我本可以要了薛良玉性命,却因薛良玉以他作要挟而落于人手。我如此待他……他又是怎么对待我的?”

    沈星遥仰面朝天,神色空惘:“他说这两年来对我种种都是算计,那是说谎。我怎会看不出来?从前对我的好,是真是假,怎会感受不到……可他就是要逼我走,变得面目全非,要学那薛良玉,无恶不作,混淆是非……”

    叶惊寒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无意为他置辩,甚至根本不想你们还能重归于好……但我知道,这么多疑点,你迟早能留意到。我只是担心,这次你若不顾一切杀了他,往后又发现这一切都是误会,余生将有多悔多痛,我不敢想……”

    “就算他是骗我,那李迟迟呢?”沈星遥回头,直视他双目,眼有幽怨,“他要做戏,李迟迟又怎么会配合他?那可是李温的女儿,曾百般挑拨,引我与他争执!他怎么可以为了骗取薛良玉的信任便去碰人家?纵有千百条理由,他也不能做这种事!”

    “你果然还是介怀……”

    “我就是介怀!”沈星遥声渐高亢,“我就是讨厌这个男人左右逢源,朝三暮四,我有什么错?”

    叶惊寒见她心绪不稳,本想上前安慰,却被她一把推开。

    “是我不该提起……”叶惊寒忧心忡忡道,“你也别往心上去,权当他死了吧。”

    沈星遥不予理会,转身摔门回房。任他怎么敲门,都不吭声。

    叶惊寒留也不是,却又不敢离开,只好守在门外。

    地宫之内,不辨日夜,不见阳光,仅以烛火照亮。沈星遥趴在桌旁,看着烛台上昏黄的火焰,神情越发迷惘。

    烧融的蜡沿着蜡烛外沿滴落,慢慢凝固,像极了眼泪。火焰深处,仿佛另有一个人世间,时辰还定格在很久以前的玉峰山脚。

    暖日融融,山青水碧,少年回眸一笑,和暖如春风。

    沈星遥忽觉眼眶湿润,伸手抹了一把,却直觉认为是受火光所熏,便往后挪开凳子,又被凳脚压住了裙摆。

    她冷漠低头,捏着裙摆用力一提,只听得“刺啦”一声,低头一看,裙边已然被她撕裂,被凳脚压着的那一圈,仍旧卡着,一动也不动。

    沈星遥下意识起身,想挪开凳子,却因动作太大,直接把凳子撞倒在了地上。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低头看着裂开的裙摆,摔倒的凳子,嗤笑出声。

    笑着笑着,无声落下泪来。

    沉寂许久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屋外的叶惊寒听见这一连串的动静,本想问问是怎么回事,然而迟疑良久,还是没想到该怎么开口,只能黯然离去。

    他越发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说那些话,惹得她思绪不宁,可到了第二天,沈星遥却主动敲响了他的房门。

    叶惊寒跳下床榻,飞快套上外裳来到门边,拉开房门。

    “叶大哥,”沈星遥拿起名册在他眼前晃了晃,正色说道,“我想了一夜,此事刻不容缓,还是早点启程去找人吧。免得薛良玉察觉,又从中作梗,到时受牵连的人可就多了。”

    “想了一夜?”叶惊寒脑袋像是被浆糊黏住了一般,思考变得异常缓慢,半晌,方指指她手中名册,问道。“一夜,都在想这个?”

    “嗯,”沈星遥点头,“不然呢?”

    叶惊寒哑口无言。

    她实在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他心里完全没了底,不知道她是真的没事,还是压抑着某种情绪,不肯发作。

    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能打点好一切,陪着她,按照名单上的地址,往仙游县去寻人。

    谁知到了地方,却只看到空院一座。

    沈星遥大惊,赶忙跑去邻舍询问,方知这户人家上个月便搬走了。想到上次与唐阅微寻人时的遭遇,她的心不禁悬了起来。

    “你别担心。”叶惊寒听她说过此事,虽有顾虑,却还是以安抚她为先,“薛良玉即便知道些什么,想有动作,也不至于能把所有人都找到。天南地北,那么多户人家,总有错开的时候。”

    “可如此一来,他们都很危险不是吗?”沈星遥手脚冰凉,“我不想……我娘费了那么多心力救下的人,就这么都……”

    “你往别处想想,”叶惊寒道,“在这个当口迁居,亦有可能是听到风声,避祸远走。”

    “那这风声也该有来处吧?”沈星遥道,“除非薛良玉已经……”

    “星遥,”叶惊寒按下她的手,直视

    她双目,一字一句道,“你心神不宁。”

    沈星遥避开他的目光:“不是薛良玉,那就只可能是……”

    听沈星遥不肯提那人的名字,叶惊寒立刻猜到是谁。他顿了半晌,方才问道:“他可知道你的计划?”

    “知道。”沈星遥道,“早先未决裂时,我同他提过。”

    “若是他将人保护起来……”

    “那就算他做了回人,没叫我继续恶心。”沈星遥说完,脚步突然停下,凝神思索良久,方抬头道,“叶大哥,我想去趟光州。”

    叶惊寒闻言,良久无声。

    “我的确是好奇,”沈星遥不自觉叹道,“可不把事情弄清楚,我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别让自己陷进去。”叶惊寒道。

    沈星遥略一颔首。

    县城街头,翠盖红缨,往来奔忙。沈星遥乘一骑骏马,疾驰出城。

    自伤愈后,她很快便学会了骑马。至于坐船游水,仍怀畏惧,不敢轻易尝试。

    这日薛良玉同段元恒到光州,邀约凌无非于湖畔亭中饮酒。

    段元恒看湖上行客泛舟,忽然笑道:“上回幽州宴饮,凌掌门可是说过,一条腿患有顽疾。”

    凌无非唇角微挑,却不说话。

    “我记得前两年,凌无非下太湖救人,被船工刺伤了腿,可是那时便有影响?”段元恒又道。

    “还有此事?”薛良玉眉梢一动,“所救何人?”

    “不就是那妖女吗?”凌无非轻笑,神色全无异常。

    段元恒有意重提旧事,与薛良玉一唱一和。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哦,这我倒忘了。”段元恒举杯,摇头一笑。

    凌无非摇头一笑,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李迟迟提着裙摆,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高举巴掌,对准凌无非的脸扇去。

    凌无非后仰躲避,顺势抬手扣住她脉门,一把推开,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你干什么?”

    李迟迟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指着他骂道:“王八蛋,拿我的东西去讨好秦楼楚馆的姑娘,亏你做得出来!我那支如意簪呢?又在哪个女人手里?”

    “忘了。”凌无非漫不经意说完,还不忘挑一下眉,做足一副轻浮之态。

    “王八蛋!”李迟迟抓起他面前的酒盏便扔了出去。

    凌无非也不起身,只是横剑一挑,将酒盏稳稳接在剑尖,剑身微斜,使之沿剑滑下,落至中段,又向上挑起,用嘴接住,微微仰面,饮尽余酒,方拿起放下,示威一般看着李迟迟。

    李迟迟挽袖便要揍他。

    凌无非不动声色,起身按下她手腕,大力一拽,拉得李迟迟一个趔趄。

    他旋即回头,对段、薛二人一耸肩,道:“家门不幸,坏了二位兴致,抱歉。”言罢,目光转向李迟迟,立刻变得凌厉,直接拉上便走。

    远方竹林内,一双眼睛盯了此间许久,瞥见这一幕后,藏在暗影下的一双手,蓦地攥紧了拳。

    凌无非脱离薛良玉视线后,握在李迟迟腕上的手立刻便松了些许劲道,小声对她说道:“后边还有人,自己走,装得像些。”

    李迟迟一咬牙,索性豁出去冲他高喊:“你有本事就把我那些首饰都弄走!把我也送人好了!”

    “你怎知我有此意?”凌无非眉梢微挑。

    “无耻!”李迟迟狠狠一跺脚。

    二人就故意吵吵闹闹,一路穿过街道,回到家中。确认没人跟踪后,凌无非便立刻放开了李迟迟的手。

    “你手劲还真大。”李迟迟揉着手腕道,“下次别让我做这种事。”

    “他们故意试探,你也知我演戏拙劣,不好露了破绽。”凌无非言罢,便即走到桌旁,手背探得壶中茶水正温,便倒了一杯,双手递给李迟迟,诚恳说道,“对不住,这一杯茶,给您赔罪。”

    李迟迟没好气接过茶水,一口饮干,看着杯中残叶,自嘲似地笑道:“也不知这日子究竟何时是个头……哎,要是天上能降下个神仙就好了。”

    凌无非摇头苦笑,坐下身来。

    “做戏要做全套,”李迟迟放下茶盏道,“一会儿要是有人盯梢,我还得去找雨燕闹上一闹。下回记得多给人点赏钱,这么一天天的,鸡飞狗跳,谁不闹心?”

    凌无非唇角略一抽搐:“我给她的钱,都快能把惜春阁买下来了。”

    “那谁叫你大方呢?”李迟迟揶揄道,“还把大半副身家都给了自己抛弃的女人……哎,你说你要是不找她要钱,她会不会发现端倪,知道你都是装的?”

    凌无非听到这话,心下忽地一颤,蹙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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