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烟海暗涛声
云梦山中,群峰巍峨,幽谷瀑泻,林间鸟语嬉鸣,好不惬意。
陆琳一面往前走着,一面扯了两把半人多高的杂草,狠命掷在地上,脸色越发难看。
“你这是担心,还是生气?”凌无非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好奇道。
“不知道。”陆琳没好气道,“巡个山都能走丢,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
凌无非闻言,摇头一笑,却不说话。
“你说,他会不会遇到上回杀方鹏的那个人?”陆琳忽然睁大了眼,扭头朝他望来,眼底深处,显有惊恐。
凌无非不禁语塞。
他看得出来,陆琳嘴上虽在骂着李成洲,心里却是记挂着的。
可他不知薛良玉等人的具体计划,实在无法给陆琳一个令她满意且心安的答复。
“那……那幕后主使之人的计划,你到底知道多少?”陆琳又问。
“可以说是……一概不知。”凌无非低头叹了口气,道,“而且,我也已亲眼见到对我至关重要之人命丧他手。”
“至关重要?”陆琳一惊,“最近都未听说过秦掌门的消息,难道……”
“不是他。”凌无非道。
陆琳闻言一愣:“那会是谁?对你至关重要……除了秦掌门与沈星遥,还有第三个?”
“不重要了。”凌无非摇头,心头虽沉重不堪,却不便表露,只能故作轻松道,“人死已矣,有关他的一切都已不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陆琳见他情绪有异,便未再追问下去,而是继续往前行去。
时辰一点点过去,层峦嶂间,云出山岫,烟岚漠漠,无边无际。
二人远远听到一阵流水声,走近一看,方见是一条小河。陆琳眼尖,一眼便瞥见了被河水冲上岸的半截衣袖,拿起来一看,不由蹙紧眉头:“这是……山中女弟子的服制,上边还有血。”
“最近有谁离开过云梦山吗?”凌无非问道。
“好像……好像也就是胜玉一人,不,有几个师弟下山采买,最迟明日就能回来。”陆琳若有所思,“莫不是她也遇到了危险?”
“四处找找看。”凌无非从她身旁绕开,沿河找了一阵子,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在河对岸的上坡底下发现了生过火的痕迹。
“难道是自己在这生火过夜,又回去了?”陆琳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足印,突然“咦”了一声,“还有一个人。”
凌无非俯身观察足迹,眉心忽地一皱:“那个姑娘,恐怕腿脚受了伤,不是自己走回的。”
“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绑走了?”陆琳脸色大变,“不行,我得赶紧上山告诉长老。”
“不找李兄了?”凌无非愣道。
“那么大个活人,要是没事,自己也该摸回去了。程师兄不也下山了吗?没准还能遇上。”陆琳说道,“胜玉武功不好,万一是有人要加害她,光靠她自己,逃都逃不掉。”言罢,即刻往回山的路奔去。
凌无非望了一眼她的背影,不禁怔了怔,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本就是受陆琳所托,帮着她一道入山寻人,如今她已折返,便只好跟着回去,谁知一进山门,便瞧见几个弟子冲着陆琳高喊:“陆师姐,李师兄他们都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陆琳上前道,“我要见长老,胜玉她……”
“师姐也知道胜玉受伤的事?”庄骏怔道,“奇怪了……难道你们在途中已经遇见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琳听得一头雾水。
“哎,”一旁的郭北摆摆手,道,“一个时辰前,李师兄背着胜玉上山,说是在山中遇袭。对了,你说瞧不瞧,还正是个使横刀的人,对付胜玉所用的招式,也与当初方鹏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而且啊……”
“怎么回事?”凌无非一听这话,立刻凑上前去,“他们看清是谁动的手了吗?”
“李师兄说是个男的,至少,不小于五十岁。”庄骏白了他一眼,道,“反正……何长老听说了,也打消了疑虑,不过,凌公子你嘛……”
“何长老在何处?”凌无非问道,“我想见他。”
几名弟子相视一眼,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将他领去了后山何旭房前,便即退去。
凌无非见房门虚掩,略一思索,还是伸手叩了叩。
“凌公子请进。”何旭的话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凌无非推开房门,跨过门槛,在何旭跟前停下脚步。
“凌公子心如明镜,想必已知道是何人下手。”何旭的眼色意味深长。
凌无非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平视他双目,一言不发。
“是不信任,还是不可说?”何旭问道。
“二者兼有。”凌无非坦然道。
“这一年多来,的确发生了许多事,”何旭叹道,“可是在何某人心里,一直相信凌公子绝非那些
宵小口中的‘斯文败类’,既然不可说……那便罢了。”
凌无非本以为何旭还会追问一两句,却不想,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罢了”。
“不过,”何旭说道,“万事莫贵于义。只是,光守仁勇义信,尚不足以在江湖中立足。”
凌无非眉心微微一蹙。
“不日便是成洲与琳儿婚期,过了那时,凌公子便该下山了。”何旭笑容分外和蔼,“此去路遥,还望公子珍重。”
“多谢。”凌无非拱手躬身,恭恭敬敬对他施礼道。
就在凌无非拜见何旭的这会儿工夫,陆琳也立刻赶去卢胜玉房中,跨过门槛,刚好瞧见李成洲从医师手中接过汤药递给卢胜玉的情景。
“你俩都没事吧。”陆琳扒拉过李成洲肩头,仔细打量他一番,见他一身衣裳脏乱不堪,都还没来得及换,不由蹙起眉道,“怎么还是这么邋遢?”
“你见我就没一句好话?”李成洲不满道。
“吃错药了吗?上来就没有好脸色。”陆琳白了她一眼,转向卢胜玉,关切问道,“你还好吧?伤得重吗?”
“我没事……”卢胜玉惊惶低头,不敢看她。
就在方才陆琳进门打量李成洲的时候,卢胜玉也不自觉在盯着二人看,见陆琳粗手粗脚,不知怎的竟有些心疼起李成洲来。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随便下山的好。”陆琳坐在床边,握着卢胜玉冰凉的手,苦口婆心道,“你就别任性了,山上再怎么无趣,也比丢了性命强啊。”
“我知道了……”卢胜玉抿了抿唇,道。
“果然,就只是对我一个人没好脸。”李成洲别过脸,道。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我不顺眼是吗?”陆琳霍地起身,瞪着李成洲道,“你还好意思说!发生这么大的事,却私自处理,也不回来报信,差点把命丢了。你知不知道……”
“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李成洲没好气道,“反正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
“你有病啊?”陆琳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要发作,却想起身旁还有个伤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卢胜玉,见她满脸都是错愕与惊恐,只得强行压下心头怒火,转身大步走出门去。
“李师兄……师姐生气了……”卢胜玉惴惴不安道,“你是不是得去……”
“她就没有不生气的时候。”李成洲见她端着汤药半天不喝,以为是烫嘴,便从她手里接了过来,舀起一勺吹凉,递到卢胜玉嘴边。
卢胜玉受宠若惊,难以置信地朝他望了一眼。
“怎么不喝?”李成洲不解道。
“喝……喝……”卢胜玉赶忙将那勺汤药咽了下去。
另一头,陆琳回到房中,越想越气,没一会儿便跳了起来,跑去隔壁敲开了舒云月的房门。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舒云月见她脸色奇差,立刻瞪起眼道,“谁找你茬了?”
“还不是那姓李的,”陆琳别过脸,道,“晦气,一回来就发疯,不知道撞了什么邪。”
“他有病啊?”舒云月眼里只有师姐,听到这话,立刻附和,认定是李成洲的错。
“我想不通,”陆琳坐下身道,“这些日子,都在筹备婚事,也没同他吵过架。不知道怎么就疯了……”
“是不是临近婚期,他又后悔了?”舒云月气鼓鼓道,“他就是惦记着上次放弃比武的事,早说嘛,为何一直要……”
“他放弃了,我便没放弃吗?”陆琳越说越是愤懑,“上回坠崖,若非运气好得贵人相助,我这会儿早就成冤魂了。一切因他而起,我没找他的麻烦就算很给面子了,他还敢来挑我的错?”
“就是!”舒云月点头附和,却忽然反应过来,对陆琳问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对他没好脸色,恨不得他死了才好。”陆琳的白眼几乎都快翻出来。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舒云月不解道,“先前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陆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算了算了,我们不同他计较,”舒云月撇撇嘴,拍着陆琳后背,柔声抚慰道,“他得罪了你,肯定得来求饶,等他来见你,你再好好揍他一顿……”
约莫过了小半日,往山间寻人无果的程渊也回返而来,听闻李成洲与卢胜玉的遭遇,立刻赶去探望,问清详由后,简单交代了一番便独自离去,并加派了人手守住山中各处出入口。
李成洲也回了自己房中,才刚换洗过衣裳,便听到“咚咚咚”的擂门声。他心下生疑,好奇开门,还没看清眼前是谁,便遭到劈头盖脸的一通骂:“李成洲你想干什么?师姐漫山遍野找了你半天,你就这么气她?”
“她找我?”李成洲愣道,“几时的事?”
“不就今日午后,听说你没回来,她担心你遇上危险,还特地请凌公子帮忙,同她一
道去山里寻你。”舒云月狠狠瞪着他道。
李成洲一听她提起凌无非,立刻便想起了昨晚偷听到的情景,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便要把门关上。
“你怎么回事?”舒云月猛力推门,二人力道僵持不下,没一会儿,门扇竟然发出咯吱一声,多出一条裂缝来。
李成洲睁大了眼,怒视舒云月:“我说你们师姐妹两个,都这么喜欢撒泼吗?她是自己还没说够,派你再来找一轮茬是吗?”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李成洲?”舒云月气急,“都要成亲了,存心给我师姐下马威是吗?”
“这话你该去问她!”李成洲说完,忽然松开了按在门扇上的手。
舒云月推门的力道不及收回,险些摔个大马趴,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方站直身子,挽起衣袖便跨过门槛,要同李成洲理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你们这是在比武吗?”
二人双双愣住,一齐扭头,循声望去,却瞧见凌无非站在门外,一脸愕然看着他们。
“你来干什么?”舒云月白了他一眼,道。
“我不打扰,你们继续。”凌无非说着,便转身走开。
李成洲见状,眉心倏地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拦住他问道:“你怎么会想到同琳儿一起去山中找我?”
“你巡个山都能把自己给丢了,换谁不担心?”凌无非反问道。
李成洲一时哑口无言。
“就是吃错了药。”舒云月咬牙切齿。
“我只是听何长老说,那些山民身上的伤口出自你之手,”凌无非看着李成洲,问道,“他们对你出手时,是怎样的情形?”
李成洲略一思索,便将昨夜的见闻如实说了出来。
“的确像是傀儡咒……”凌无非眉头紧锁,沉声喃喃,“怎么他也懂得傀儡咒……”
“你能不能大点声?”李成洲蹙眉道。
“没事了。”凌无非没有理会,径自便从他身旁绕过,大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