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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抑心而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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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靖玄倏地回过神来,扭头望去,只见沈星遥将半边衾被拢成一团抱在怀里,怅然说道。

    “听他说,你们相识,也已二载有余。”陆靖玄若有所思,“那,他从前又是什么模样?”

    “温润谦和,与世无争。”沈星遥道,“那时的他,胸襟广阔,处处予人温暖,哪怕遭到羞辱谩骂,都只是一笑置之。”

    陆靖玄闻言,眉心微微一蹙。

    “沅芷澧兰,高山仰止。”沈星遥阖目慨叹,“他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却因我之故,堕身尘泥。早知这般,我便不该……”

    “不必自责,”陆靖玄摇头道,“这原也是他该走的路。”

    “陆伯父……”

    “你们能走到今日,已是很了不起的事。”陆靖玄笑着安慰她道,“如今胜利在望,更不能轻言放弃。”

    沈星遥闻言,一时哽咽。

    “醒了?”凌无非端着两碗汤药,推门而入,见沈星遥已睁开双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将其中一只药碗递给陆靖玄,随即走到床沿坐下,小心翼翼扶着沈星遥坐起,靠在她怀中,舀起一勺汤药细心吹凉,方递到她唇边。

    沈星遥抬眼望他,欲言又止。

    他望向她的神色,眼中柔情一如往常,丝毫不减。

    纵在人前,身已成魔,待她也依旧如初,温情脉脉。他仍旧暖如春风,只是将从前对待所有人的宽厚善良通通收回,独给她一人。

    沈星遥吸了吸鼻子,喝下勺中汤药。

    陆靖玄轻轻晃着手中的碗,望向二人,眼里流露出些许欣慰。

    “冷吗?”凌无非握了握沈星遥的手,仍觉凉意阵阵,便又将她身周衾被捻紧了些,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问道。

    沈星遥摇头,缓缓喝完剩下的汤药,却因伤势之故,咳嗽起来。

    凌无非目露隐忧,轻抚她后背,助她舒缓气息。

    “先好好休息一晚吧,”陆靖玄起身道,“也是时候该离开这了。”言罢,即刻起身走出房门。

    此夜寂静,万籁俱寂,虫声尽绝。

    凌无非换下染血的衣袍,推门走至院中,却见陆靖玄负手立在不远处,仰头望向天际。

    星河倒泻,银光如幕,点点光斑缀满夜空,既璀璨,又斑驳。

    辰星光华,笼罩在这中年男人的身周,勾勒得一圈轮廓模模糊糊,仿佛快要融入光幕里。

    凌无非一时恍惚,竟分不清眼前情景是幻是真。

    “她睡下了?”陆靖玄问道。

    “嗯。”凌无非点头道。

    陆靖玄点点头,又沉默了。

    过了许久,又忽然开口,问道:“无非,你告诉爹,为何想要揭穿薛良玉?”

    凌无非闻言,沉默良久,方开口道:“最初得知此事,只是觉得,他用心险恶,害得星遥失去亲人,落得如此境地,不忍见她难过。后来……知道得越多,便越觉此人德不配位,当叫天下人都知道,人人赞颂的薛折剑,是个欺世盗名的鼠辈。”

    “那么走到如今,你是对这世道都失望了?”陆靖玄说着,不自觉叹了口气。

    凌无非听罢,一言不发。

    “这苍天并非晦暗无光。只是失德之人居心叵测,利用人心,踩着他人尸骨上位,遮住了天。”陆靖玄转过身来,眼色怅惘,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见义必许死,临危当指囷。既已选择了这条路,便不当感情用事,更不能行差踏错。最难走的路,已有无数英雄鞠躬尽瘁在先,只消你们再坚持走完这最后一段,便能看见曙光。可也正是这个时候,路会艰险百倍,唯有无所畏惧,勇往直前,方能寻得真意。”

    凌无非闻言不语,良久,方抬起头来,望向陆靖玄,直视他双目,眸光平静,却夹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哀伤:“可我希望,这条路上能有您在,而不是我孤单一人。”

    他神情镇定,语调却像个孩子。渴求之物就在眼前,却如同幻梦,仿佛随时都会失去。

    “傻孩子,”陆靖玄拍着他肩头,目光从沈星遥安睡那间屋子门前掠过,笑着说道,“当然会有人陪着你。”

    凌无非目光黯然,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会尽全力带你们出去,不管发生何事,都不会动摇。”

    “好孩子。”陆靖玄拍拍他肩头,道,“正好,有些东西,也是时候该交给你了。”言罢,便即将他带回屋中,从角落的箱子底下,找出一沓写满字的纸张,递到凌无非手中。

    凌无非迟疑接过,看清最上边那张纸上的内容,矍然睁大双眼。

    那是一封信,一封有些眼熟的信。

    “当初约定,素知顶替玉露,以圣女之名,深入虎穴之中,已难回头。今尔等鼠辈,为沽名钓誉毁约,令她声名尽丧,沦为妖邪,成众矢之的,受天下置喙,群起而攻之。薛姓小儿,素知豁出性命,换得世人平安,你却为了那些龌龊心思从中作

    梗,害她万劫不复,我定要你血债血偿……”他读出信上内容,看见落款所写“沈月君”三字,捏着书信一角的手,倏地握紧。

    原来这就是完整的书信内容。

    “这是一封没有送出去的信,底下那些,大多都是薛良玉所写,都是在张素知顶替玉露身份入主天玄教后,双方往来的通信。”陆靖玄道,“当年你娘怀着身孕离开后,给我留下一只机关盒子,叫我好生保管,只要我能守得住里边的东西,那么迟早有一日,能够等到她回转。”

    说着,他想了想,又道:“我也不知她是信我还是不信我,只给我一只盒子,又不教我如何开启机关。我也觉得古怪,便自行摸索,尝试许久,也未有结果,谁知过了几个月,她又托人给我送来一张浸泡过药水的无字纸张,我解开纸张谜题,使图画显现,这才打开了那只盒子。这些书信,便放在其中。”

    说着,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看完信上内容,我才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我担心已经有人知道了那个盒子的所在,便将书信取了出来,单独存放。果然,没过多久,那盒子便被刀万勍给偷了去。”

    “前不久,李温从刀万勍那里抢走了盒子,想必已落到了薛良玉手里。”凌无非道。

    “无妨,只要这些书信不在其中,他就算打开盒子也无用。”陆靖玄道,“你如今身手,比起你娘当年也不遑多让。这些书信在你身上,定比放在我这安全。”

    凌无非点了点头,低头翻看那些书信,却发现其中还夹着一张比信笺稍厚些许的白纸。

    “这是……”

    “这便是开启机关的图纸。只消用水浸泡,便能使图画显形。”

    凌无非听罢蹙眉,略想了想,将那张图纸单独从书信中抽出折好,与书信分开揣入怀中。

    陆靖玄招招手,示意他一齐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伴着漫天星光,闲叙起来。问及少时过往,凌无非都事无巨细,一一告知。到底是血脉相连,即便相见只有短短几日,亦与多年相依相伴的亲人毫无区别。

    本是漫长的夜,却因为父子二人的促膝长谈而缩短了许多,不知不觉,天边便已泛起了微光。

    一阵倦意袭来,凌无非双手手肘靠在石桌上,掌心支着额头,微微阖目,打了个哈欠。

    却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细响。凌无非看也不看,抬手两指一捏,接下那不知从何处抛出,直冲他颈侧而来的一枚钢针,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又弹指朝那钢针来处,将之激射而出。

    他虽从未学过暗器手法,但毕竟内力精深,触类旁通,指力颇为强劲,钢针一出,便立刻听到一声低呼。随即扭头望去,却见一道人影倏然掠远。

    凌无非神色凝重,缓缓站起身来。

    “早点启程吧。”陆靖玄道,“免得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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