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奇境遇故人
山谷之外,一方二人多高的岩石之上,立着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女人。她的相貌算不上十分出众,也显然有些年纪,神情淡漠,仿佛对世间万物都不在意。
这不同凡响的出尘气韵,仅仅是立在那里,便已足够睥睨万物,令天地失色。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山谷内传出,紧跟着那衣着鲜亮的少女身形,便踏着林叶蹿了出来。
素衣女子眼皮也没抬一下,轻点足尖,提气纵跃而起,不借任何外物,凌风而过,朝那女子抛出一道银丝,银丝末端,还有一枚银色的圆球。
这诡异的兵器,令那少女脸色大变,欲抬袖口,却被那银丝箍紧,袖中暗香倒流,将衣袖撑鼓。
少女大惊,手底云劲,被银丝锁住的右腕骤然发力,试图震松束缚,却无任何效果,只得飞身纵步,翻掌拍向那素衣女子。
这少女武功虽然平平,用香的手法却是千奇百怪,借着这一手功夫,苟延残喘了十数回合。
就在那素衣女子即将制服她的时候,沈星遥等人也刚好从山谷入口走了出来,闻得打斗声,不自觉便循声朝这头望来,只见素衣女子同时抛出两道银丝,一条末端为球,另一条末端则是一枚短钩,拴着圆球的那条银丝,将那少女一臂缠成了个粽子,另一条银丝末梢的短钩,则挂在少女领口,一把将她钩至身前。
沈星遥瞧见她手里的兵器,忽地一愣,随即高喊一声:“温师伯!”
凌无非与陆靖玄二人闻言,俱讶异不已,一齐朝她望来。
素衣女子听得呼喊,却不动声色,飞身一掌将那少女切晕后,方提着她稳稳落地,将人扔在地上后,扭头望向三人,目光飞快扫过沈星遥周身,淡淡问道:“你是哪一殿的弟子?”
“弟子不肖,早已脱离师门。”沈星遥走上前,躬身拱手,恭恭敬敬道,“我曾受业于扶摇殿下,师承镇殿使顾晴熹。”
“扶摇殿镇殿使,不应当是阿月吗?”素衣女子略一沉吟,问道。
“义母早逝,已换了顾尊师掌殿。”沈星遥道。
“义母?哦,你是阿月收养的孩子?”素衣女子点点头,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那你叫什么名字。”
“随义母的姓氏,名叫星遥。”沈星遥道。
“那她是不是还有个女儿,叫做沈兰瑛?”素衣女子道。
“您也知道这事?”沈星遥愕然。
据她所知,温忆游许多年前便已离开昆仑山,四处游历,比沈月君下山遇见杨少寰的时辰,还要早许多,照理而言,不当知道沈月君的婚姻之事。
“我在山下见过她一次,那时她已同一姓杨的男人成婚,名字我不记得。”温忆游道。
沈星遥点头,似有所悟。
“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温忆游说着,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望向陆靖玄父子二人,目光草草扫过凌无非,又停在了陆靖玄身上,忽然问道,“星遥,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说着,便即提起那晕倒在地的少女,朝侧方林深处走去。
沈星遥略一迟疑,回头看了看凌无非,略一颔首,随即便追了上去。
凌无非瞧着此景,不由歪过头,认真看着二人背影消失,忽然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唐阅微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态度也同温忆游差不离。
难道自己这模样,看着就那么像个偷听墙根,心术不正的人吗?
“在想什么?”陆靖玄走到他身后,微笑说道,“只是同门相见,寒暄几句,不必想太多。”
凌无非回头看了看他,眼中俱是无辜之色。
陆靖玄摇头一笑,拍了拍凌无非肩头,道,“星遥那么聪明,必能把话说清楚,你也不必太担心了。”
凌无非摇头长叹,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同陆靖玄在附近的树荫底下坐着歇息。
微风拂过草地,吹得一地青草跌宕如波涛。凌无非心中记挂着沈星遥,目光始终望着她与温忆游二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认得她有多久了?”陆靖玄笑问,“适才听她们提到‘扶摇殿’,她是琼山派的弟子?”
凌无非略一颔首,想了想,道:“大概是前年的五月,到如今算起来,应有两年了。”
“能说说是怎么认识的吗?”陆靖玄仍旧笑着。
“义父在我十岁那年,突然被人所害,我循着他留下的线索,想把真相找出来,便找去了玉峰山。”凌无非道,“第一次见她,是在玉峰山脚。”
“玉峰山……那是天玄教旧址。”陆靖玄若有所思,“那她也是去找身世的?”
“不,只是巧合。”凌无非摇头道,“那是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是后来又遇到些其他的事,她被带回师门处罚,是那位叫沈兰瑛的姑娘,下山向我报信,我便借师门之名,去了一趟昆仑山。”
“那,可曾发生冲突?”陆靖玄认真问道。
“没有,但也是经过了那件事,她才知道自己并非沈尊使的亲生女儿。”凌无非道,“在那之后,我便一直陪着她寻找身世,后来的事情,也都大概告诉您了。”
“那你们二人,现在到底是夫妻,还是……”陆靖玄问道。
“我向她提过,她也允了我,只是如今形势,实在无法给她一个安稳的归宿,所以才……”
“那你们那日还在同一间房里……”陆靖玄下意识抓起一块石子朝他身上丢去,“这样可不好。”
凌无非本能起身闪避,一声也没吭。
“坐下。”陆靖玄指了指凌无非原先坐过的那块草地,眉心微微一蹙,冲他说道。
凌无非一言不发,又乖乖坐回原位。
“两年……又常常同进同出,那你二人必然也……”陆靖玄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道,“总而言之,自己做过的事,就该有分寸,不可由着性子胡来。”
“那我又是怎么来的?”凌无非反问。
陆靖玄一时语塞,只得摇了摇头,将脸别到一旁。
凌无非见他不悦,连忙凑了上去,说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罢了罢了,这也是你们自己的事。”陆靖玄摆手叹道,“为父看得出来,她是个好姑娘。你也比我幸运得多,可千万别因为自己的疏忽,就这么错过了。”
凌无非闻言,连连点头,只是赔着笑脸,却不说话。
清风徐徐,拂过枝头,发出沙沙细响。
“和你同行的那两人,有一个我见过。”行至林叶繁茂处,温忆游停下脚步,扔下手里的彩衣少女,回身对沈星遥问道,“怎么认得的?”
“您说陆伯父?”沈星遥道,“他是无非的亲生父亲,我们是从太平村的入口进来的,后来穿过太虚洞,没有多远便遇见了他。”
“你说的,是在你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温忆游问道,“他同你是什么关系?”
“算是……”
“我知道了,”温忆游还没听完她的话,便冷冷打断道,“你们怎么会到这来?”
“是我脱离师门后,机缘巧合得知了身世,”沈星遥道,“与此间物事,息息相关,循着线索便找来了。”
说着,她认真看了看温忆游,思索许久,仍旧没能按捺住心中好奇,问道:“不知师伯您为何会在这?”
“四处游历,误打误撞到了这地方,”温忆游道,“后来,我看到那个青葵带着一帮人来到此境,还藏起了踪迹,便一直在找他们的下落。”
“为何?”沈星遥问道。
“我见过阿月同青葵在一处,只是觉得许多事都怪里怪气,好奇想打听罢了。”温忆游道,“你刚才说到身世,你身世怎么了?”
“我……您既然见过义母,应当也知道天玄教同张素知的事情吧?”沈星遥问道。
“听说过一些,但知道的不多。”温忆游道。
“我是张素知的女儿。”沈星遥道,“义母为守旧约,将我认作亲生女儿,带上昆仑山。后来,又发生了些事,所以……”
她所用言辞,尽量小心谨慎,却还是被温忆游听出了端倪。
“多半是寒衣知道了你的身世,不肯容你吧?”温忆游直截了当道,“她一辈子谨慎小心,对你有所顾虑,再寻常不过。”
沈星遥闻言,不觉一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了,您刚刚说,义母认得青葵?”她稍稍捋清思绪,认真问道,“那这其中究竟……”
“不急,你先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到这来的?”温忆游道。
沈星遥想了想,便将自己寻找身世的经历,大致对温忆游说了一遍,当中略去了许多无关紧要,或是不宜对她相告之事。
温忆游听罢,略一颔首,背过身道:“我那回在山下见到阿月,也是在川蜀一代,当时……大概是在乙丑年初,除了杨少寰,她身边还有一个人,正是如今白菰村里的那个青葵。”
“也就是说,她们是朋友?”沈星遥眉心微蹙。
“大概是吧。我始终觉得,这其中有些怪异之处说不上来,如今听你一说,大概便懂了。”温忆游道,“我在此间多年,一直在设法进入白菰村。偶然撞见过几回陆靖玄,但因不知其目的,从来不曾打过交道。”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既然目的一致,我倒是知道一条进山谷的路。不过我看你的那位小郎君,气息虚浮,可是之前受过伤,不曾好好调理?”
“这您都看得出来?”沈星遥闻言愕然。
“怎么,难道你看不出吗?”温忆游说着,便即走到了那昏厥的少女旁边,先封住她胸前几处大穴,才又提了起来,走向林外。
等在林外的父子二人见她们出来,略一迟疑,方起身迎上。
温忆游提起那花枝招展的少女,对陆靖玄问道:“见过这
个人吗?”
“适才在山谷中,才是第一次见到。”陆靖玄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何事,扭头对凌无非问道,“无非,你先前是不是说,曾在何处见过这女子?”
“就是初到蓬莱,下船时见过,似乎……是从同一条船上下来的。”凌无非稍加思索,道。
“你们几时到的蓬莱?”温忆游眉心微微一沉。
“就在前两日。”沈星遥道。
“被人盯上了。”温忆游道,“此人不能放。”
“不如,把她弄醒问问?”沈星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