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迢迢清夜徂
“你背着我到底干了什么?”姬灵沨闯入上官红萼房中,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白陶小瓶,问道。
“哎呀,我正要拿过去。”上官红萼赶忙去夺,却被姬灵沨推开。
“你要拿给谁?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你不记得了吗?”姬灵沨怒斥她道,“不可伤人性命,不可背着我拿药,你都忘了吗?”
“我都让他们见过一面了,一个时辰,谁知他们都做过什么?她不死,怎么对得起我?”上官红萼拼命抢夺。
姬灵沨一听话锋不对,当机立断,一把将陶瓶丢了出去。陶瓶本就脆弱,一落地便碎成了一片片残渣,散落的浆液渗入竹制地板,很快便消失不见。
“我去外面采,”上官红萼说着,便要往外走,“等回来再同你算账!”
“你采呀,你敢用手去碰,你敢靠近它吗?”姬灵沨在她身后喝道。
上官红萼脚步一滞,猛地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大步跑开。
姬灵沨看着那越发陌生的背影,惨然而笑。
她无力瘫坐在桌旁,深思逐渐恍惚。
她出生不久,父亲便遭暗害。母亲为保全她的性命,将她托付给家中一名老仆妇后,也惨遭毒手。
老仆妇本是苗人,带着她一路流亡逃窜,来到南诏。而未免被仇家得知下落,她的姓氏,也有“纪”改为“姬”。
她得知父亲之死,源于天玄教之祸与那个叫做薛良玉的伪君子,可她无依无靠,也无从拜得名师习武,只能通过老仆妇的指引,伪装苗人身份,往南诏各地,学习蛊术。
七岁那年,她得知圣灵教与天玄教之间那千丝万缕的关系后,毅然找去王都。
那时的上官红萼,也还是个孩子,比她小了整整四岁,她隐瞒了身世,接近当时尚且年幼的圣女,依靠着和上官红萼间慢慢建立起的姐妹之谊,深入其中,探听线索。
在多年前,还不到十岁的上官红萼,为了不令王室发现姬灵沨懂得蛊术,又是个汉人的秘密,拦路替她遮掩,却被毒物所伤,差点丢了性命。
而她的这身本事,又对圣灵教颇有价值,因此上官耀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庇佑着她,在南诏存活下来。
她欠这女孩与圣灵教太多,以至于到了如今,违心的事也肯做。
只为得到一个人,便去残害另一个人的性命,姬灵沨做不到。上官红萼的性命,固然重要,可其他人的性命,也同样重要。
姬灵沨沉思良久,从怀中掏出一只墨玉小瓶,倒出一粒黑色丹丸,放到鼻尖嗅了嗅——这是绕鬼藤的解药。
她无法确定,上官红萼的想法还会不会有变化,既然偷过一回药,那就一定还会偷下一回。
既然如此,不如另外备好解药,免得又生枝节。
正在姬灵沨打算倒出第二颗解药时,却听得房门大开。她下意识握紧取出的那颗解药,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上官红萼一阵风似的狂奔而来,一把抢过那只黑玉小瓶便往外跑。
“你干什么?”姬灵沨起身便追,却见她走到水塘边,药瓶扔了进去。
瓶塞已开,塘水浸透解药,便尽数失效。
可要重新炼制这解药,却需要三年。
“你……你怎么能……”姬灵沨愕然退后,看着上官红萼眼中充满暴戾的杀意,不住摇头。
“苏采薇不死,就让她的师兄和嫂嫂替她去死!”上官红萼指着她道,“现在你没有解药,便妨碍不了我,以后不论我要做什么,都不许你管!”言罢,再次跑了开去。
姬灵沨怔怔站在原地,藏起手心仅剩的一枚解药,浑身战栗。
曾经那么单纯,天真善良的姑娘,竟因为一道旨意,一个历来便如诅咒般的宿命,变得面目可憎,再也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上官红萼。
落日熔金,寒鸦哀鸣。
姬灵沨来到厢房前,用香短暂迷惑了守卫,混进内院,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沈、凌二人正蹲在地上,收拾着不慎打碎的陶器碎片,一听这声响,都抬起头来,神情颇为讶异,显然没想到她会到来。
“有事吗?”凌无非早觉得这女子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却不愿追问,也懒得细究,更不愿与她结交,毕竟几人如今经历这等祸事,都是拜她所赐。
“我……长话短说,上官红萼要杀你们。”姬灵沨递上手里的解药,道,“我时间不多,解药只剩下这一颗,其他的都被上官红萼扔了,你们谁死谁生,自己选择。”
“你这个……”凌无非接过解药,在手里翻看一番,嗤笑摇头道,“只有一颗,甚至无法试药。而你正是下毒之人,让我们怎么信你?”
“我本名纪灵沨,父亲正是折剑山庄前掌事人纪元修。”姬灵沨指着沈星遥,道,“我认得你的刀,知道你是张素知的后人。而我父亲,正是因为掌握了薛良玉谋害张素知的证据,才被他所害。你我本当是一条船上的
人,你敢不敢信我?”
“纪灵沨……纪元修……”凌无非大惊,“他不是薛良玉的师弟吗?”
“天玄教倾覆,薛良玉没把事情做干净,被我父亲掌握了证据,先是假死遁走,再行刺杀,毁了整个山庄。”姬灵沨道。
“那,他掌握了什么证据?”沈星遥问道。
“薛良玉与萧辰密谋,打算杀害陈光霁的书信。”姬灵沨道。
“你说什么?萧辰与薛良玉密谋杀陈光霁?”沈星遥大惊。
“不错,萧辰抓了李温,将他送到薛良玉手中,薛良玉调包,杀了假李温,留了真李温。”姬灵沨道,“而一旦真李温现身,随便栽赃一通,冷月剑,从此便威名不再。”
“所以……萧辰就上了薛良玉的船,帮他杀了陈光霁?”沈星遥大惊失色。
姬灵沨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颤抖着递给沈星遥,又倏地缩了回来,缓缓拉开锦囊索带,取出藏在当中的两封老旧信件,缓缓打开。
沈星遥一眼便认出了薛良玉的笔迹,大惊退后一步。
“我见过萧辰的字迹,”凌无非细看其中一封书信,眉心越发蹙紧。
“我已交了底,你们现在能信我了?”姬灵沨说着,又转向凌无非,道,“你说你姓白,难道是……”
“实不相瞒,我二人先前所用尽为假名。”凌无非道,“她叫沈星遥,我叫凌无非。她也的确是张素知的女儿,至于我……承惊风剑之名,是襄州凌氏一门收养的义子。”
他身世不曾明朗,不便和盘托出,便只说了一半。
“吃下去吧。”凌无非将解药递给沈星遥道,“沈女侠武功盖世,有你出手,他们脱身的机会,还更多些。”
“你吃。”沈星遥道,“少跟我废话。让你活着,你就不准死。”
“遥遥……”
“闭嘴!”沈星遥冷冷瞥了他一眼。
凌无非闻言无奈,看了一眼手心解药,略一迟疑,方服入口中。
沈星遥见他乖乖服药,不由长舒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凌无非却忽然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强按着她后颈,以口相就,用舌尖将解药顶入她口中,同时捏住她下颚,令她不得吐药,只得被迫咽下去。
沈星遥未能料到他会有此一举,等到愕然将人推开,那颗解药已然顺着喉管滑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