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所寄终不移
三人顿感不妙,连忙往回赶,到了门前却不由愣住,昔日一派安宁祥和的鸣风堂,此刻却被大火包围,伴随着熊熊烈火,喊叫声、兵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俨然如战场。
“怎么会这样?”苏采薇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当即便逆着火势奔入院中,秦秋寒与宋翊见状,也只好跟了进去。
鸣风堂内院已然乱作一团,无数来历不明的蒙面人与本门弟子抖作一团,死伤无数,热浪将烧焦的木屑与灰尘推上天空,火光与黄昏橙红的天光几欲融为一体。苏采薇迎着滚烫的热气奔至厢房前,正听得“叮”的一声兵器落地之响,定睛一看,只瞧见宁缨摔倒在地,在她面前,一名蒙面人高举长刀,便要刺将下去。
苏采薇大喝一声,当即飞身而上,扬起右手钺荡开那人刀锋,回身扶起宁缨。
宁缨本当自己大限将至,原已闭上双眼等死,见苏采薇突然回来,一时之间,又惊又喜,双唇颤抖,竟连话也说不出来,当即便扑入她怀中,喜极而泣。
苏采薇来不及同她寒暄,便见好几名蒙面人围了上来,只得松开宁缨的手,足尖挑起一柄落在地上的断剑,纵步挺剑刺出,迎上来人。
院内火势越发猛烈,热浪涌动间,院中缠斗的人影也跟着变了形。顷刻之间,苏采薇便已被这滚烫的风蒸出满身大汗。她一心只想将宁缨带出火场,无意久战,招招杀伐果断,全无凝滞,不一会儿便刺伤了那几人,其中一人伤在脖颈,倒地后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想是已没了气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轰隆隆的一阵响,二人回头一瞧,却见一堵院墙整个捣塌下来,砖石碎落一地。
“走!”苏采薇拉了一把宁缨,便往院外奔去。
此时此刻,刘烜正抱着短剑蹲在火势较小的南院西角,伸长脖子透过院墙的窗格,观望着几名在附近走动的蒙面人陆续走远,瞅准空隙便要往外冲,却不想这时,其中一人刚好回头发现了他,当即纵步朝他跃来,一刀斩下。刘烜手忙脚乱举剑格挡,兵刃交击,发出剧烈震荡,竟生生将他虎口震裂开来。这厮不论心法剑术都只是个半吊子,只格挡了几下便觉吃力不已,向后退了几步,眼见对方的刀又斩了上来,便知生还无望,只得扔了短剑,抱头逃窜,然而才转过身去,便听到一声闷哼,回头一看,却见一截血淋淋的剑刃穿过他前胸,透骨而出。
蒙面人应声倒地,烛天火光照亮眼前持剑的人影,正是宋翊。
“师弟!”刘烜热泪盈眶,当即扑了上去。
宋翊目露嫌弃,侧身向旁躲开,淡淡扫了一眼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的刘烜,俯身拎着他衣领提了起来,沉声喝道:“出去。”
刘烜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一路拖拽着出了火场。到了门外,宋翊一把将他扔在以上,随手拍灭袖口无意蹭上的火团,回身扫视一眼聚集在门外一众从火场中逃出的同门,见当中并无苏采薇的身影,便要再回院中寻找,正看见苏采薇与宁缨二人跟在石凤漩身后走出大门,便即奔上前去,拉过苏采薇打量一番,关切问道:“没受伤吧?”
苏采薇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摇了摇头,忽然一撇嘴扑入他怀中。
石凤漩扭头望了二人一眼,心下顿时了然。
几人安顿好那些受伤的同门,等到秦秋寒与封麒二人将剩下的弟子也救了出来,火势已然到了无可控制的地步。到底此刻,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秦秋寒看着熊熊烈火,心下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受。然而此间刺客仍未尽数退散,隐患诸多,着实不宜久留,便立刻带着一众门人迅速离开城中。
星夜,万籁俱寂。淡淡微光下,树影倾斜,一行人走至郊外偏僻处,个个筋疲力竭,东倒西歪靠着树干坐下,歇息起来。
秦秋寒与两位长老清点一番,除却少量折损,门中大半弟子只是受了些伤,并不致命,念及此事重大,商议过后,便决意将剩下的这群人中,尚有家人在世以及未出师的年轻弟子悉数遣散,并给出抚恤。宣布消息过后,那些少年少女们沉默了一阵,纷纷起身拜别各自的师父,结伴而去,只留下十几名弟子以及一直借居于此的陈玉涵。
三位长者又去到一旁商议对策,留下那十几个弟子与陈玉涵在树下歇息。陈玉涵双手抱着树干,目光呆滞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采薇颓然坐在树底,余光瞥见宁缨蹙眉低头,揉着脚踝,喉咙里好似憋着一口气似的,闷头不言,上前一看,才发现是她因扭伤导致关节脱臼,便给她接了回去。
“啊——”宁缨发出一声痛呼,当下抱着苏采薇的胳膊,埋下头去,咬紧牙关,久久不语。
“哎,刚才那些人到底从哪来的?”刘烜随口问道,“听说前些日子,凌师兄被人围困在玄灵寺里,好像是说……那个沈星遥,就是天玄教的妖女,是真的吗?”
“你闭嘴吧!”苏采薇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
“哎?我就问问,你发什么火?”刘烜冲他努努嘴,道,“按年纪算,
你也该叫我一声师兄,何况你同宋师弟……哎呦!”他话未说完,腰间便挨了宋翊一拳,当下捂着痛处弯下腰去,不再做声了。
“说起来的确是古怪……”郑峰若有所思,道,“沈姑娘武功极高,不似寻常人,可却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世来历,也没听掌门和师兄提过,你们说会不会……”
“可沈姐姐是个好人啊。”嫣蕊说道。
“她是好人?她要是好人能把咱们连累成至此?”刘烜颇为不屑道,“听说这次师兄还受了重伤,生死不知。她要有良心,就不该是这样。你这就是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唧唧歪歪的,你说够了没有?”苏采薇忽地怒道,“一张嘴就知道放屁,像你这样的,就该丢在火场里自生自灭,免得在这当个祸害!”
“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刘烜听到这话,便即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我怎么……”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身后的宋翊伸手捂住了嘴。刘烜极力挣扎,还想继续他的长篇大论,哑门穴处又冷不丁挨了一下,再想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沉默许久的宁缨忽然开口道,“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突然就变成这样,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话音刚落,一行人围坐的树下却响起一阵古怪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这声音竟来自陈玉涵。她仍旧抱着树,痴痴望着远方,神情迷离,仿佛中了邪似的笑着。苏采薇即刻起身上前,走到她身旁蹲下,关切问道:“玉涵,你没事吧?”
陈玉涵木然摇头,轻阖双目,忽地落下泪来。
“刚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一定也累了。”苏采薇轻抚她肩头,柔声劝道,“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陈玉涵不言,口中轻声喃喃,念道:“英雄会……萧辰、张素知、陈光霁……天玄教……哪里无关……哪里都有关……哈哈……哈哈哈哈……”
苏采薇见她这般,心下担忧不已,正要说话,却听得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见是秦秋寒与两名长老回转而来,便即站直身子迎了上去。
“不忙,你先坐下。”秦秋寒伸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便与两名长老一同坐在了草地上,见一众弟子都朝他望去,方开口道,“此次危机始料未及,的确是我的疏忽。好在伤亡不重,重振旗鼓,尚有回转余地……”
他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当年我派祖师立派之时,曾在云雾山与六盘山两处建有两处秘密驻点。为的是有朝一日,若我派弟子因这长年所做的营生与江湖中人结下难解之仇,尚有退居避难之处,休养生息。如今鸣风堂遭劫,真相尚未水落石出,纵使扑灭大火,重建居所,也难免再遭人暗算。我与二位长老已商议好,明日一早,便由二位长老带领各自阁中弟子各自启程,分别前往两地,暂避风头。待我查清此事,解决眼下难题,再给二位长老传信,召你们回来。”
“那……您一个人?”苏采薇瞪大了眼睛,“不会有危险吗?”
“秦掌门知交遍天下,自有他的办法。”石凤漩道,“何况此事多半与玄灵寺一战有所关联,你们这些孩子,最好还是别插手。”
“可是……可是眼下疑团重重,发生这种大事,显然不是一两日便能解决的问题。”苏采薇不由蹙眉,“那不是要等很久?”
“或许三五个月,又或许,三年五载。”石凤漩若有所思,忽地收敛神色,意味深长盯住她双眸,问道,“不过,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苏采薇一时语塞,眼角余光不自觉瞥了一眼宋翊,忽然蹙紧眉道,“云雾山同六盘山,一个在岭南道,一个在陇右道,相去几千里……既然是同玄灵寺的事相关,这件事,恐怕根本不是能够解决的问题。”
“哎?对啊,不是听说那个……沈姑娘是天玄教的……妖女么……”郑峰说到“妖女”二字时,话音有意收敛小了些,跟着又换回了先前的音调,继续说道,“师兄同天玄教扯上关系,这板上钉钉的邪魔外道,咱们弄不好都得被那些名门正派论作同党,要真是这样,一辈子都得躲躲藏藏,还怎么可能回来?”
“掌门,”苏采薇听到这话,刷的一声便站了起来,望向秦秋寒,坚定说道,“我留下来帮您!”
宋翊看了看她,心念一动,便待开口。然而不等他发出声音,封麒却发话道:“玄字阁弟子虽多,却都受了伤,这一路上难免还有其他意外,你就别管那些闲事了,跟着为师去云雾山,好好照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