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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陨雹飞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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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星遥听着这话音似有几分耳熟,便即回转身去,却看见竹西亭站在眼前。

    竹西亭唇角勾起一抹诡异阴森的笑容,缓缓抬起被玄青色长斗篷掩盖着的右手——在那只手中,握着一柄制式精良的横刀,刀鞘末端的雕花,与唐阅微的刀颇有相似之处。

    她将那把刀横举在沈星遥眼前,唇角寒气森森的笑容久久不散。

    “这就是玉尘?”沈星遥眼皮微抬,“这是何意?”

    “上回我还以为你们二人已决裂,真是头疼了好久。”竹西亭故作懊恼之状,道,“不过现在好了,既然情比金坚,这事不是更好办了吗?”

    “你是想说,要我自己公开身世?”沈星遥轻笑一声,“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因为你舍不得他。”竹西亭眼底泛着诡异的光,“你舍不得他就这样一直为你遮风挡雨……哦不,你是舍不得一直为你遮风挡雨的他,就此丢了性命。你想让他活着,让他依旧能够做回那个‘惊风剑传人’,继续过他无忧无虑的日子。他都为你受了那么多苦,还差点被男人给……”

    “你闭嘴!”沈星遥听他提起徐承志,眼中登时涌起怒意,朝她瞪去。

    “哎呀?生气了?”竹西亭笑得花枝乱颤,“还真是有趣,一个个的,像是赶着送死一般,还真是把我都给唬住了呢。”

    竹西亭说完这话,唇角勾起一丝邪惑的笑,居高临下似的看着沈星遥,却见她只是静静盯着玉尘,无动于衷。

    “到底是我想错了,你对他的感情,不过只有利用而已。”竹西亭轻笑一声,眼底流露出轻蔑,将玉尘竖直向下,手指倏地一松。

    玉尘应声落地,径自插入泥地,摇了一摇,堪堪稳住。

    “你不必激我,”沈星遥淡淡道,“我听得懂你的话。”

    她垂眸打量玉尘,良久,嗤笑出声,道:“先将他逼到绝境,断我所有后路,即便我真能狠下心来,等他被人所杀,我也成了孤家寡人。可要是我承认我是张素知的女儿,便要遭千夫所指,他的身世也依旧成谜,不复往昔,即便仍旧守在我身边,也对你们构不成威胁。杀人先离心,你们只是做了第一步,我也不得不按照你们安排好的路去走,没有第二种选择。”言罢,起身弯腰,握住玉尘刀柄,眼底光彩似漫天飞花蓦地沉入水底,渐渐沉寂,随即手腕用力,大力拔刀出鞘,指向竹西亭眉心,直视她双目,一字一句道,“我会等着你。”

    沈星遥转身欲走,却听到竹西亭大喊:“光是如此,恐怕还不够。我这还有两件东西,不知你瞧不瞧得上。”闻言,沈星遥眉心一蹙,回头却已不见了竹西亭的身影。

    原先玉尘落地停留的洞坑上,整整齐齐摆着两件物事——一卷画轴和一张面具,面具制式诡异,半张人面,半张鬼面,人面娴静安然,鬼面放肆招摇,妖异得可怕。

    早在朝阳升起时,尚在蒲圻县客栈内的凌无非便已惊醒过来。他猛然坐起身后,想起昨夜情形,立有所悟,当即拿起搁在桌角的啸月急奔出门,离开蒲圻县后,便直奔复州玄灵寺而去,途中依旧如从金陵来时一般,平顺得出奇,等到了复州近郊的玄灵寺外,四周更是一片静悄悄的,风平浪静,好似一座空城。

    他走到庙前,见两名年轻的僧人正拿着扫帚在门前扫地,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其中一名僧人却已瞧见了他,便迎上前来,对他施礼道:“阿弥陀佛,足下可是襄州凌少侠?”

    凌无非略一沉默,点了点头。

    “小僧法号心白,”僧人说道,“有位王施主在敝寺,已等您很久了。”

    “还请小师傅带路。”凌无非略一拱手,道。

    他跟在心白身后走入寺中,只见宝刹庄严,花木扶疏,甚是清幽。有那么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好似打探错了消息,来错了地方,更不会觉得此地像个早就布置好的陷阱,而是那些隐居世外的高僧圣贤清心静修的世外桃源。

    “心白师父,”凌无非忽然像是想起何事一般,对心白问道,“请问,今日在我之前,可有一位姑娘来过贵寺?”

    心白摇摇头,道:“凌施主,您是今日第一位到访敝寺的客人。”

    凌无非闻言,微微蹙眉。

    心白将凌无非领去寺院后方的大雄宝殿之内,只见王瀚尘长发披散,跪于佛像前,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着心经。凌无非走入大殿,见他这般模样,也不说话,而是一步步靠近他身旁。

    却在这时,心白不发一声退出门外,合上了殿门。凌无非不解其意,却也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便即走到王瀚尘身侧,半蹲下身,沉敛眸光,开口道:“王叔父,好久不见。”

    “你还是来了。”王瀚尘缓缓睁眼,平静仰望佛像,道,“老夫本以为,公子不会再现身了。”

    “净心水器,莫不影显,常现在前。但器浊心之人生,不见如来法身之影。”凌无非道,“你心浑浊,纵跪在佛前,也难见真神。”

    “心净心浊,不由人

    言,而由心生。”王瀚尘始终望着佛像,目光虔诚。

    “心如明净,可会诬陷他人弑父?”凌无非面无表情。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王瀚尘道。

    “我这次来,不为其他,只想听你说实话。”凌无非平静道,“是谁让你将我指为天玄教余孽,并污蔑我弑父?我的身世究竟如何?又是谁害了我父亲?你追随他半生,一直忠心耿耿,为何突然便成了这副模样?”

    王瀚尘不言,只是恭恭敬敬在佛前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后,又抬眼望向佛像,口中默念起心经。

    凌无非见他如此,也不催促,而是在一旁盘膝坐下身来。

    “公子。”王瀚尘忽然扭过头来,木然望着他。

    “你都说我是魔教余孽了,还这么叫我?”凌无非嗤笑道。

    王瀚尘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件由帕子包裹的物事,颤抖着双手,在凌无非面前展开——那是半块玉佩,纵横的裂纹间渗透着几丝黑色污痕。王瀚尘端详着那块玉佩,眼中隐隐涌动着泪光,忽然,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向凌无非,忽然破口大骂道,“你这魔头!都是因为你,我家主人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当年白女侠将你带回,本是打算斩草除根,可是我家主人仁慈,念你尚在襁褓,幼小无知,方把你留在这世上!夫人为了护你,连同自己的孩子都被贼人所害!却不想,你竟恩将仇报。今日我便要为主家清理门户,杀了你这丧尽天良的魔头!”言罢,便即从蒲团下抽出一柄长剑,刺向凌无非眉心。

    凌无非对他失望已极,当即起身,劈手夺下长剑,倒转剑身,刺入他小腹。

    佛堂之内,血光四溅,少年一袭白衣溅上一片殷红。与此同时,大殿四面门窗俱开,无数江湖人士涌入殿中,纷纷叫骂。

    “小魔头!终于逮着你了。”

    “连从小照顾你的家奴也要杀,当真是穷凶极恶,不思悔改!”

    “杀了他,你就能跑得了吗?”

    凌无非对这些讨伐言辞充耳不闻,而是定定看着王瀚尘,面无表情道:“你既非要送我上路,不如就在黄泉路上,同我做个伴吧。”言罢,反手拔剑,向后抛在地上。

    王瀚尘捂着小腹伤口,踉跄向后退开几步,靠着门框滑坐在地,鲜血也在门框上划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痕迹。

    他自进此门起,便已存了必死之心,面对众人叫嚣,毫无动容。他迎着人潮走出大雄宝殿,放眼望向四周,见除鸣风堂以外的各大门派之中,除掌门长老外,大多年轻精干的弟子、随从都来到寺中,其中便有当初在相州出现过的那山羊胡子与飞鸿门的红衣部下,亦包括玉华门的李成洲、陆琳二人,以及钧天阁部分人等。

    “诸位不是说,从未见我使出过‘惊风剑’吗?”凌无非淡淡一笑,道,“先父早逝,常年不在身旁,在下无人指点剑法,虽有些许领会,可比起先父,仍远不及他当年之一二。未免辱没先人,只好藏拙不露。”

    他说着这话,已然取下腰间啸月,抽出鞘外,眉梢上扬,展颜笑道:“今日各位来得这么齐,不妨就让诸位看看,到底是青出于蓝,还是一代不如一代。反正这剑法过了今日,也当失传了,是好是坏,也碍不着任何人。”

    “一口一声‘先父’,你这小魔头恶事做尽,哪里来的脸面还敢这般称呼凌大侠?”

    惊风剑三字,原只是诨号,凌皓风所使的剑法,也不过是在家传剑式上,多了些领悟,闯下侠名之,再发扬光大罢了。凌家剑法也是从有了“惊风剑”这诨号之后,才以“惊风剑”三字给这剑法命名。

    凌无非行走江湖数载,除去与萧楚瑜查探陈光霁旧事,在临清遇上幽素那回,他曾使出一半惊风剑诀上的功夫与之对阵,便再未向人展露过,如今受困身处绝境,想着此生寥寥不到二十载,竟从未尽人子之责,踵事增华。如今性命堪忧,脱身无望,索性便大大方方将这剑法使出来,也免得让这曾名闻天下的绝学,同着自己归于尘土,随风而去。

    站在人群最前头的几名江湖人士,还当他在说笑,当即涌上前去,打算将他拿下,却见寒光流转,啸月应声而动。劲风涌动间,几人衣袍俱被掀得向上泛起,眼前只觉有一团明晃晃的光芒闪动,灼目不已,一时之间,连眼睛也没法完全睁开,然而不及退开,便觉胸前剧痛不止,低头一看,每人胸前都多出了一道长剑划出的伤口,有深有浅,或斜或直,当场涌出鲜血。

    几人惊惧退后,想不到自己连他的招式都不曾看清,便着了此道,一时后怕不止,只想着适才若是多向前半分,恐怕此刻连命都已不在了。

    凌无非心知先前那些对他咄咄相逼之人,多是心怀叵测,欺世盗名之辈,但自方才他向王瀚尘刺出那一剑后,局势便与从前不同。他虽从未认下这所谓的“身世”,但仅此一举,已足够令人对他魔教传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众人见此情形,当下愕然一片。过去的凌无非,家世清白,在鸣风堂下随秦秋寒学艺

    ,这些年来走南闯北,早有侠名,众人多听闻其才智过人,也知他身手不弱,却不知已到了如此境地。

    “都愣着干嘛呢?”洪纶高声喊道,“一起上啊!就一个人能把你们吓成这样?一群孬种!”

    他嘴上虽这么说着,目光却往周围瞟了几瞟。等到众人齐喊着冲了上去,方举起一对风火轮跟上。

    凌无非横剑在手,淡然扫视一眼众人,手中啸月一斜,全然不惧对方人多势众,当即迎了上去。惊风剑以轻捷迅灵闻名,其中这个“轻”字所指,不仅仅在剑势,更在轻功身法。玄灵寺占地广阔,方圆足有二十余丈,眼下虽聚集了不少人,却仍旧有着大块空地,足够令他施展。

    李成洲借口陆琳伤势未愈为借口,扶着她走到墙边坐下,小声问道:“琳儿,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对?”

    陆琳眸光闪烁,飞快打量院内战局,轻声回道:“从前一切向好之时,世人都道‘惊风剑去,势成绝笔’,根本不曾想过凌少侠那时虽然年幼,却也得了此中真传。可这剑法,他从前不用,非在这时使出来,可不就是希望以此证明,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名门之后,而非那些庸人口中的‘魔头’吗?”

    陆琳说完这话,便见一抹白衣从人潮之中飞纵而起,落在院内一块石碑碑顶,这石碑来历可不小,乃是当地百姓为前朝一位鼎鼎大名的许姓清官所立,供奉在此庙中,称作许公碑。俗世中人,大多将道义礼法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践踏先人碑位,这般大逆不道之举,断然不敢为止。凌无非这般举动,真可谓是大不敬,激得众人纷纷谩骂开来,当众夹杂着各种腌臜下流的言辞,简直不堪入耳。

    这些人嘴上骂着,却怕自己也背上这不敬之名,没有一个敢上那碑顶与他相斗。凌无非见此情形,不禁一笑,竟在那碑上蹲坐下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那一干人等,摇头不言。

    “他这是干什么?”李成洲大惊失色,“既想自证,为何还要踩踏先人碑文?”

    “我看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陆琳摇头道,“不过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把从前不敢想,不敢为之事,都做一遍罢了。”

    “自寻死路?他为何要这么做?”李成洲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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