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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人间惆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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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星遥听罢,不自觉回头瞥了一眼里屋紧闭的门扉,叹了口气,道:“那天在姑苏,是我对不住你。”

    “我已不在意了。”叶惊寒站起身道,“我也很羡慕你。生来无忧无虑,可为一腔热血,与所在意之人,共赴刀山火海。不像我,生在谷底,只想着往上爬。”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沈星遥话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摇头说道,“罢了……你是说,玕琪会把他带到这来,与你会面是吗?”

    叶惊寒略一颔首。

    “可他们没有绕路,算上脚程,本该比我们早到。”沈星遥道。

    “凌无非不是中了玉华门的七日醉吗?一路都是追兵,只靠玕琪一人,想是耽搁了。”叶惊寒淡淡道。

    “那只能等了。”沈星遥阖目,深吸一口气。

    “你放心,目前没有任何关于他落在各大门派手里的消息,想来没有意外。”叶惊寒道,“鸣风堂虽表面置身事外,但也绝不可能对他完全放任不管。”

    沈星遥听到这话,不再言语,径自走到木屋前的台阶上坐下,仰头望向远天明月,神情越发凝重。

    “里边还有一间屋子,你可以在那休息。”叶惊寒盘膝坐在花丛间,道,“伤好些了吗?”

    “这才过去几天……”沈星遥缓缓摇头,道,“不过,影响不大。”

    叶惊寒思索片刻,忽然蹙紧眉道:“等他来了,看见你这一身伤,也不知会如何。”

    “他现在这副模样,也杀不了你,怕什么?”沈星遥淡淡说完,忽觉困倦,不自觉侧身靠着一旁木柱,阖目睡了过去。

    叶惊寒坐在原地,忽然觉得周遭安静无比,回头瞥见她睡着,便即站起身来,从屋内找出一条薄衾,盖在她身上。也不知怎的,不敢多看她一眼,便又走去了花丛间坐下。

    自那日见她被应钟的穿龙棘所伤后,他便总是心神不宁,既想见她,又不自觉逃避。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在姑苏遭她算计,换作旁人,便是施展手段,也得将这笔账分毫不差地讨回来,可他那一刻心中的想法,却是立刻罢手。

    他不想伤害她,也不想被她所伤,只盼着早日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再不相干。

    可当真这样,就能了了他的心烦意乱吗?叶惊寒在心中问自己,问完之后,却更加迷茫。他回头瞥了一眼沈星遥,眉心倏地一紧,恍惚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当即站起身来,走了开去。

    沈星遥靠着门前木柱歇了一夜,到得翌日天光,睁眼却觉肋下与肩头两处伤口散发出剧痛,于是扶着腰站起身来,靠着门前木柱站立良久,方有所缓和。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叶颂楠扶着门框走了出来,一见她,愣了一愣,随即问道:“小姑娘,你是谁呀?”

    “我……”沈星遥回头见她这副模样,与常人无意,不禁怀疑起昨夜所见的疯妇是不是她,一时犹疑,竟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

    “你是璟明的朋友吗?”叶颂楠微笑上前,道,“璟明呢?他去哪了?”

    “他……”沈星遥扫视一圈庭院,道,“应是出去了,大概……过会儿就能回来。”

    “这孩子真是的,有朋友来家里,还不好生招待……”叶颂楠说着,便转身往屋内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看看,昨日剩下的饭菜放在什么地方……”

    “不用了夫人。”沈星遥说着,本待上前拦住她,却忽然听到门前传来脚步声。她抬眼一看,只瞧见一名彩衣青年摇着小扇走进院来。

    这青年生得一双狭长凤目,眉眼含笑,眼波流转俱是风情,高鼻薄唇,姿容妖艳,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哪家花魁走错了地,若非喉间那一丁点凸起,不瞧身段,当真要以为是个女子。

    “哟,果真有个丫头。”青年摇着小扇,轻笑打量一番沈星遥,道,“这叶惊寒瞧着正儿八经,什么时候也学会金屋藏娇了?”

    “你是何人?”沈星遥眉心微蹙。

    “你不认得我?”青年眼珠一转,唇角微微上挑,“也对,咱们从来就没见过面,怎么会认得?”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沈星遥道。

    青年以扇掩唇,笑道:“我是掌管无常官人的落月坞勾魂使,桑洵。瞧你这样子,虚弱憔悴,我也不欺负你。乖乖把里面那个疯子交出来,自可离去。”

    “你要用叶惊寒的娘威胁他?”沈星遥道,“这恐怕不太好。”

    “好不好,不由你说了算。”桑洵收敛笑意,眼中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隐隐含着一丝杀意,“或许你也可以站着不动,让我把人带走。”说着,小扇一挥,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响,顷刻间便从四周的树上跳下十数名蒙着面的白衣刺客,朝小屋围了过来。

    沈星遥自知眼前这一干人等俱是杀人不眨眼,手下也不留情,当即拔剑出鞘,点、斩、刺、削,没有一招拖泥带水,只听得兵戈交击之声铮铮不断,震耳欲聋

    ,长剑在她周身几乎织成一道密网,堪称滴水不漏。她手中攻势迅疾,对手却也非泛泛之辈,数十招连斩之后,方将人群撕开一道小口,不等冲出,剩下的人便又围了过来。

    桑洵摇着扇子立在一旁观看,起初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而后脸色便沉了下去,神情越来越冷。他忽地飞身跃起,纵步落入人群,收扇朝她一指,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上划开一道弧线,直逼沈星遥面门而去。扇骨撞上剑锋,发出一声嗡响。

    沈星遥顿觉虎口震颤,向后错开半步,发觉右腕麻劲仍在,便知这厮功力身后,不容小觑。眼见一众蒙面人再度涌上前来,心知硬拼不得,索性身关一旋,身子退入两人缝隙之间,避开一记劈头盖脸而来的刀势。

    琼山派的轻功身法,人称“凌风踏月”,指的便是其轻灵飘逸之势,可踏微尘借力,施展开来,便如仙人飘飞,腾云驾雾一般,清逸灵动,非凡夫俗子可比。

    她使了巧劲,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一来二去,搅得那帮刺客晕头转向,手里兵器本是攻她,却不知怎的落在了自己人的头上。桑洵看出异常,即刻出声喝止,却已晚了一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十余个人已死伤过半,原本牢不可破的围困,竟被她生生破开一条路来。

    “没用的东西,都给我退下!”桑洵断喝一声,吼得一帮手下纷纷推开,随即走到沈星遥跟前,道,“这些旁门左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使多久?”言罢,折扇一旋,即刻朝她攻来。

    桑洵所用折扇以竹为骨,虽不似钢铁般坚硬,却颇具韧性,数次与啸月锋刃相击,竟全无损伤。沈星遥瞧着,暗自咬了咬牙。她本不愿管这闲事,可若要她眼睁睁这么一大帮冷血之人为一己私欲,伤害老弱,也决计不能。可她以一敌众,纵有再好的身手,也定难护得叶颂楠周全,于是心中只盼着叶惊寒早些回来收拾他自己的烂摊子,免得又生枝节。

    二人斗到酣处,沈星遥伤口受到拉扯,难免撕裂,涌出血来,桑洵见她肩头肋下的衣裳隐隐透出湿润的鲜红色,这才知晓她受了伤,手里攻势忽地一转,又快了几分,斜挥撞上剑刃。

    只听得一声铮鸣响起,沈星遥手腕一颤,啸月险些脱手,只得错步退开。桑洵得意不已,右手执扇,左手握拳,齐齐朝她攻来。

    沈星遥这才瞥见,他左手中指戴着一枚精钢所制的指环,上端附着钢刺,尖锐无比,若被他一圈打在身上,再以内力一催,必然劈开肉绽,伤及筋骨。

    她跳步起跃,翻身避开,然而回身又见扇面一张,劈头盖脸落了下来。偏偏在这时候,屋内的叶颂楠不知怎的,忽然发出一声惨呼。沈星遥心下一惊,余光朝屋内一瞥,却见叶颂楠大喊着“贱人”从屋内狂奔而出,朝她扑了过来。

    桑洵此行而来是为绑人质,而非杀人,见她直接扑向二人中间,想着斗到这般地步,光是场中劲风都能将她撕碎,便即侧身让开。沈星遥心思善良,自然也不会伤她,然而才退开一步,便被她迎面抱住,似欲将她扑倒。

    习武之人下盘极稳,一个柔弱妇人,自然耐她不得,可叶颂楠这一动作,一来挡了她一半视线,而来压着她双臂,一时施展不开。这难得的空当,桑洵当然不会错过,当即抬起左手,按动指腹机关,指环正中那枚最粗的钢针竟脱离指环激射而出,直冲她面门而来。

    沈星遥错愕之余,本能将叶颂楠推了开去,那枚钢针也顺着她脖颈擦过,划出一道伤痕,径自钉入她身后木柱。

    叶颂楠被她推开,当场便晕厥过去。沈星遥提剑上前,本待再战,却忽觉脖颈传来一阵麻痒之感,四肢也似灌了铅一般,向前跌跪在地。

    桑洵直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眸光倏地一紧,溢满杀机。他张开手中折扇,飞身便向她头顶拍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环首刀打着旋儿飞了过来,正撞在那柄折扇上,将他招式击偏,快要落地之时,又被接在一只手里,扬手一指,正对桑洵眉心。

    “哟,回来了?”桑洵轻笑,收扇退后,道,“方宗主只不过想见见你这位义子,好好叙叙旧,你又何必大动干戈,伤了应钟性命?”

    叶惊寒扭头瞥见沈星遥捂着脖颈的手指尖流出黑血,眉心倏地一紧,对桑洵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哦?”桑洵凤目微张,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沈星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沈星遥道,“原来……哈哈哈哈……早知如此,我还抓那个疯婆子做什么?”

    叶惊寒俯身抱起叶颂楠,安放在台阶上,随即回身去看沈星遥,见她脸色越发黯淡,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很不好。”沈星遥咬牙说道,“在你这儿,就没有一天能太平!”

    “是沉珠散,中此毒者,活不过三日。何况伤在脖颈,恐怕过不了今晚,便要香消玉殒了。”桑洵摇扇笑道,“不如这样,你同我走,我把解药给她。”

    叶惊寒不言,朝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显是示意他交出解药。

    “你的诚意呢?”桑洵问道。

    “你不交解药,我不会束手就擒。”叶惊寒道。

    “这样啊?”桑洵嗤笑,回头指着倒在地上的几名蒙面人道,“可她伤了我这么多人,不得付出些代价?”

    “你几时变得如此菩萨心肠,还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叶惊寒冷笑,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屑。

    “可这个女人很危险呐。”桑洵故作为难,道,“万一她服了解药,不肯罢休,又追来纠缠该怎么办?”

    “放心,”叶惊寒面无表情,道,“她早与人有盟誓,对我唯恐避之不及。这一回也是受我胁迫来此,等过几日,她的情郎便会找来,不会插手我的闲事。”

    “是吗?”桑洵听了这话,不自觉多看了沈星遥几眼,唇角微挑,笑道,“瞧着也是,她这么年轻貌美,武功也不弱,岂会与你这种没有明天的人厮混在一处?”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只黑瓷小瓶递来。

    叶惊寒接过小瓶,掏出一丸,指向桑洵身后一名蒙面人,道:“让他先试。”

    桑洵不言,瞥了那蒙面人一眼,见他不动,便直接拖了过来,撕下面巾,抬起左手,用指环上的尖刺在他颈边一划,顿时便有黑血涌出。叶惊寒见状抬手,将手中药丸弹入他口中,过了一会儿,在伤口周围一按,再流出的便不是黑血,而是殷红的鲜血。

    叶惊寒见此情形,正待俯身给沈星遥喂下解药,却见桑洵已展开折扇架上他脖颈,道:“你同我走到院子外,再把解药抛进来,免得使诈。”

    叶惊寒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沈星遥,略一沉默,便自让他押着退出小院,随即扬手抛出手中小瓶。沈星遥眉头一蹙,踉跄起身上前,将药瓶接在手里,取出一丸服下,再等追到院外,已然不见一行人的踪影。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瓶,恍惚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回身将叶颂楠抱回里屋,拿起啸月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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