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月荫霜飞晚
相州城内,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沈星遥坐在病坊隔壁的茶坊门前,靠着木柱,因伤口失血带来的困倦感到昏昏欲睡。
一名长着大小眼、蒜头鼻的男人一路东张西望走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略微迟疑了一会儿,便转身跑开,没过一会儿,又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跑了回来。而这些人之中,就有先前沈、凌二人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个山羊胡子。
沈星遥抬眼一瞥,轻笑一声别过脸道:“怎么?想抓我?”
“识相的就把那小子交出来。”其中一人挽起袖口,气势汹汹道。几人瞧着她面色苍白,气虚体弱的模样,一个个都壮起胆子,围了上来。
山羊胡子瘸着腿推后,拉了几个路人打听了几句,随即回头冲几个弟兄一摆手,道:“不会错了,一男一女,眉清目秀,还有一个就在那病坊里。”说着,便唤了几人一齐,来到隔壁病坊门前蹲守。
沈星遥冷哼一声,不以为意。恰在此时,叶惊寒拎着一打药草走了出来。山羊胡子等人不认得他,也没多看一眼,而是继续盯着病坊门看,可过了一会儿都回过头来,只因为瞧见叶惊寒哪也没去,而是径自走到沈星遥跟前,把药草放在她跟前的竹桌上,道:“都在这了。”
说着,他微微抬眼,淡淡扫了一眼围着她的几人,道:“这些是谁?”
“虾兵蟹将,不足为道。”沈星遥不屑说道。
“不是……”山羊胡子见了,一把揪过不远处一名方才问过的摊贩,指着叶惊寒道,“你说的是他?”
“对啊,就他们两个,没别人。”小贩答道。
“去你娘的!”山羊胡子松开手,在他背后踹了一脚。他忘了自己腿上有伤,踹完人后,对方只是踉跄了几步,便匆忙逃远,他自己却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沈星遥瞥见此景,不禁发笑。
“瞧不出来啊,你这娘儿们还真是轻浮浪荡,早上是一个,现在又换了另一个?”山羊胡子揉着屁股爬起身来,指着她骂道。
叶惊寒听到这话,眉心蓦地一沉。他原就是个刀口上舔血的杀手,冷漠都刻在骨子里,如此神情,眼底杀机毕现,骇得那些人纷纷退后,不敢说话。
“我护着他,你们说我为虎傅翼,不思悔改;现在我不管他,又说我轻浮浪荡,不知羞耻。是不是只要是个女人,到了你们嘴里都落不着好话?”沈星遥面无表情说着,眸光倏地变得锐利,隐隐透出一丝杀意,“滚!”
见此情形,山羊胡子等人立刻一哄而散,连滚带爬逃走。
叶惊寒瞥了一眼几人,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漫不经心道:“就是这些杂碎?”
“聒噪得很。”沈星遥轻阖双目,道,“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再来了。”
“是吗?”叶惊寒拿起茶盏,一面斟茶,一面说道,“也许他们找不到人,又认定你知道他的下落,一直跟踪你呢?”
“躲也躲不了,杀又杀不得,真是麻烦。”沈星遥道。
“这就是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在他身边的缘由。”叶惊寒淡淡道。
“若这么说的话,”沈星遥一手支着下颌,抬眼直视他双目,饶有兴味道,“叶兄身上的麻烦,不是更多吗?”
叶惊寒听罢,摇头一笑,将斟满茶水的盏儿推到了她眼前。沈星遥拿起茶盏,微微晃动,看着水面的浮沫,缓缓说道:“说正事吧,你想打听什么?”
“二十年前的事。”叶惊寒道。
“叶兄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沈星遥放下茶盏,直视他双目,莞尔笑道,“你是不是,从决定追踪李温时候开始,就已经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了?”
叶惊寒并不急着回答,而是认真打量她一番,方道:“所以现在你也知道了?”
“叶兄想探寻的事,只和这个人有关吗?”沈星遥继续问道。
“也不尽然。”叶惊寒道。
这时,一旁忽然传来几声狗叫。沈星遥不经意扭头瞥了一眼,正瞧见一只大黄狗从对街口狂吠着走出,又窜入一条小巷。
“听说,施正明找来凌皓风的管家王瀚尘,指证凌无非并非凌家血脉,而是天玄教的人。”叶惊寒道,“段元恒也指出,他曾去过玉峰山。”
沈星遥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他为何会对这段旧事感兴趣?”叶惊寒道,“据我所知,凌皓风当年虽参与过围剿,却安然无恙离开了玉峰山。此后再未踏足川蜀一代。”
“你是想问我,他为何会调查玉峰山的旧事?”沈星遥摇头笑道,“其实细想之下,当年的事的确很古怪。有传言说,二十年前,参与围剿的大多数人都平安脱身离开了玉峰山,可为何在那之后,那些人不是死了,便是下落不明,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有个例外。”叶惊寒道,“段元恒。听闻他当年也参与了围剿,只是赶到时,玉峰山一带,天色大变,浓雾环绕,外边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
也出不来。”
沈星遥听到这话,略一思索,随即舒展眉目,对他笑道:“这样吧,看在叶兄搭救我的份上,有个消息我可以告诉你。”
“请说。”
“鼎云堂里,藏了一卷残缺的刀谱,并非段家刀法。”沈星遥莞尔,道,“据说,那本刀谱记载零散,许多招式顺序错乱,怎么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东西。”
叶惊寒眉心一动。
沈星遥笑而不言。
“你要我替你去查段元恒?”叶惊寒轻笑。
“是你说要联手的,总该拿出诚意来吧?”沈星遥笑道。
“我果然小看了你。”叶惊寒的眼色意味深长。
就在二人坐在茶坊谈论的同时,被困在阵法里的凌无非与玕琪二人,还在苦苦寻找着出路。
凌无非在古榕树下找到一片空地,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地图,标注出林中每一条道路与刚刚找齐的九块石碑位置。玕琪低头看了看,捡起一根树枝指着地图东侧的一块石碑道:“我怎么觉得,这块石碑不在这里?”
“那你觉得在哪?”凌无非道。
玕琪拿着树枝,在地图西北角画了个圈,道:“我们刚才走的那条路在东,却是从西北方位回到这里,石碑靠近出口,怎么会在东面呢?”
凌无非闻言蹙眉,看了看他,略一思索,忽然抬头望向古榕树顶,道:“如果能上高处,是不是能看得更清楚些?”
玕琪略一点头,却见他朝自己看来,一动也不动。
“我上不去。”凌无非不痛不痒说道。
玕琪不觉语塞,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树干前,纵步攀上,左右观望一番,又飞身到了另一棵树的枝丫间,过了好一会儿方回转而来,将自己在西北角画的圈抹除,又将凌无非在地图东侧画的石碑擦去,向左稍稍挪了一些。
凌无非低头看着地图,眉头越发紧锁。
“从前我只听说过奇门,这个‘太乙’又是什么?”玕琪问道。
“太乙、奇门,皆出六壬,”凌无非扶额摇头,道,“奇门常见于行兵布阵,大多人都听过一些,至于太乙……其中太乙八门,与奇门、大六壬宫位同名,用法确有不同……不过这个阵法,所用应当是九宫。”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玕琪,见他一脸茫然,只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背过气去,于是索性不看他,低头观察地图上那八块石碑的位置。
太乙九宫,一宫乾天门,为绝阳;二宫离火门,为易气;三宫艮鬼门,为和气;四宫震日门,为绝气;五中宫,中天之枢纽,斡旋八方;六宫兑月门,为绝气;七宫坤人门,为和;八宫坎水门,为易气;九宫巽风门,为绝阴。九宫除中宫外,各有地名相对,只要能将八地方位对应上,便能找出中枢。
可凌无非尝试多次,不论从哪个方向比对,总会有两块石碑无法对应上。玕琪见他摆弄了半天,不禁蹙眉道:“你到底行不行?”
“那你来?”凌无非退开两步,把位置让给他。
玕琪不觉语塞,别过脸去不再说话。凌无非摇头笑笑,回到原地盘膝坐下,忽觉脑中一阵眩晕袭来,手中树枝蓦地一松,掉在地上。玕琪闻声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又发作了?”
凌无非不答,目光掠过掉在地图上的树枝,忽地促紧了眉:“不对,这是障眼法,看似九宫,实则是用八门布阵。”言罢,拾起树枝,在西南方向的一块石碑上轻轻一点,对玕琪道:“你能不能去破了这块石碑?”
“可你不是告诉我,解错阵法,破错石碑,就会一直困死在这。”玕琪不免迟疑。
“还有办法吗?”凌无非两手一摊道,“你只能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