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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相逢疑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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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地之内,沈星遥面对石墙,盘膝而坐,对着墙上画的小人,用手指比划出一招一式。

    门外天寒地冻,她所处的狭间内也无任何可用来取暖之物,可这透骨的森寒却丝毫撼动不了她的专注。

    直到顾晴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星遥。”

    “师父?”沈星遥微微一愣,想起方才沈兰瑛的表现,隐隐觉出异样,“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您怎么来了?”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顾晴熹问道。

    “您是说……”沈星遥脸色惊变,当即站起身来,“姐姐她……”

    “我就知道,果然是她把人招来的。”顾晴熹冷哼一声,“一个个都如此莽撞,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您说什么?”沈星遥心弦一紧,越发觉出这其中的不寻常,“什么叫做‘把人招来’?”

    “所以,那两位从鸣风堂来的年轻人,便是你之前说过的,来不及告别之人?”

    沈星遥听见“鸣风堂”三字,神情恍惚了一瞬,难以置信抬眼望向紧闭的铁门:“您说什么?”

    萍水相逢,再浅不过的交情,竟千里迢迢来到此处?

    不过,除了凌无非,另一人又是谁呢?

    “师父,您当真亲眼看到有外人来吗?”沈星遥大步走到门边,两手扶在冰凉的铁门上,认真问道,“那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可说了是因何而来?”

    “是一男一女,一个姓江,一个姓凌。”顾晴熹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便这么不想待在山上?在昆仑山里的日子,对你而言,难道都是煎熬?”

    沈星遥已然锁紧眉头,开始忧心前山二人处境,全然未听见顾晴熹的问话。

    “沈星遥!”顾晴熹低喝一声,“回答我的话。”

    “那么师父认为,我应当如何?”沈星遥抬眼望着冰冷的铁门,平声静气问道,“是要自断手脚,永远把自己锁在这山里,再不离开?还是为了重获自由,向掌门低头,认下那些我从来没有犯过的错?”

    “放肆!”顾晴熹怒道,“你可知‘尊师重道’这几个字当如何写?在你眼中,究竟还有没有师尊,有没有掌门?”

    “若是尊师重道,尊的是胆小怕事的师,重的是不辨黑白的道。这师、这道,不尊不重也罢。”沈星遥口气依旧平静,说出的话,却字字掷地有声,坚定不移。

    “放肆!”顾晴熹怒极,“你当真……当真是不明白……”

    “您到底要我明白什么?”沈星遥忍不住与她争辩道,“三年前您便是如此,说话不清不楚,任由掌门对我横加指责、冤枉。我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是何品性您最了解,若只是为了争个输赢,便闹出轩然大波,这如何对得起您,又如何对得起我娘?”

    “你年少气盛,当然不懂。”顾晴熹道,“兰瑛做的事,我自会罚她,至于你……既然如此不安分,那便莫怪为师无情了。”

    “师父想做什么?”

    “你若肯自断经脉,我便去求掌门,放你出来。”顾晴熹道。

    “您凭什么让她这么做?”一个清朗的男声自不远处传来。沈星遥闻言,只觉心底蓦地绷起一根弦,不知被从何处伸来的手,重重一拨。

    “师父,掌门疯了,您也疯了吗?”这是朱碧的声音。

    江澜与凌无非二人随朱碧、林双双一同来到禁地,江澜见门前只有顾晴熹一人,不禁“咦”了一声:“怎么这里没有守卫?”

    “此门由精铁打造,锁也是特制的,”顾晴熹微微蹙眉,目光飞快将眼前这两张陌生的脸孔打量了一番,道,“没有掌门的命令,谁也无法让她走出这扇门。”

    说完这话,她又转向朱碧,道:“我真是没有想到,连你也会做这样的事,没有掌门的命令,你们怎敢把人带到这里来?”

    “是掌门自己说不管他们的。”林双双赶忙解释,“不关朱师姐的事。”

    顾晴熹听罢,眉头蹙得更紧了。

    凌无非并不理会这些,径自便往门边走去,然而没走出几步,便被顾晴熹伸手拦住。

    “你们到底是从哪来的?兰瑛又是如何同你们联络上的?”顾晴熹脸色猛地一沉。

    “晚辈凌无非,拜见顾尊使。”凌无非心中虽然担忧,却并未冲撞于她,而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我见过你吗?”顾晴熹眉心又蹙紧了几分。

    “方才听朱姑娘唤您师父,我想,您应当便是掌管扶摇殿的顾尊使。”凌无非道。

    说完这话,他不自觉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铁门,略略抬高嗓音,话中担忧不言而喻:“星遥,你在里面吗?”

    “你的伤可好了?”沈星遥问道。

    她一直立在门边,自听到凌无非出声起,讶异,惊诧便都挂在了脸上,久久不曾褪去。

    踟蹰良久,她才想到这一句话。

    “早复原了。”

    凌无非道,“听兰瑛姑娘说,你差点受罚,实在放心不下,便向师父求了文书,以鸣风堂的名义招揽你入门,好带你离开。”

    “你们……”沈星遥咬了咬唇,心下五味杂陈,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现在很好,”顾晴熹拦在凌无非跟前的手始终没有放下,直视他双目,冷冷说道,“若不是你们几个胡闹,只要在这禁地呆满三年,她便能出去了。”

    “所以,只是因为我们擅自前来,顾尊使便要给她的惩罚加码,断她经脉,让她此生都做个废人?”凌无非不觉冷笑,“贵派行事之诡异,可真叫人捉摸不透。”

    “哇,”江澜看着眼前情形,摇头感慨道,“不可思议,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好歹是她师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毁了她?”

    “女侠对这些闲事很感兴趣?”顾晴熹道,“我要保护我的徒儿,若是事态闹大,令掌门亲自出手,再请出那铁杖,可就不只是断她经脉这么简单。”

    “不是,你们办事总该讲点道理吧?”江澜上前几步,道,“她这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非得如此?你们总得给个理由不是?”

    “师父,您没看见今天那个情形,”朱碧上前几步,道,“各殿姐妹,窃窃私语,都在猜测星遥是不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才会落得如此处境。我也很想知道,掌门处处打压她,究竟是何缘故?”

    “没有为什么。”顾晴熹面无表情,“说出来,只会害了她。”

    “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星遥闻言大惊,当即扑在铁门上,高声问道,“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除非……”

    “除非关乎你的身份。”凌无非微微蹙眉。

    “你胡说什么?”顾晴熹一个激灵,怒目望向凌无非。

    “我猜对了?”凌无非眉心越发紧蹙,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沈星遥脸色逐渐黯淡,扶在门上的手也无力垂落下去,半晌,放开口道:“我从前便觉得古怪,掌门一直很尊重娘亲,对姐姐也宽容,唯独待我十分苛刻……如此说来,我……”

    “你不要在这胡思乱想,听信一个外人的话。”顾晴熹言辞笃定。

    “我劝你最好告诉他们实话。”就在这时,几人身后不远处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苏师姐?”顾晴熹闻声大惊,立刻扭头望去,却见苏棠音不知何时已来到禁地,面无表情走到几人跟前。

    “这位是……”江澜愣了愣。

    “是阿菀的师父。”朱碧说道。

    “怎么你也来了?”顾晴熹眉头紧锁,“此间已经够混乱了……”

    “那就更不用在乎多我一个。”苏棠音道,“你同寒衣的行事方式,真是叫人看不明白,一个个的,都在害怕些什么?她想不明白,难道你也想不通吗?”

    “山下的情势已经变了。”顾晴熹道,“让她留在山上,才是最好的归宿。”

    “就这丫头的性子,别说断她经脉,”苏棠音指着铁门,道,“就算你把她的手脚给砍下来,她也会爬着下山,亲手把真相都挖出来。”

    “可掌门这么做,总归有她的道理。”顾晴熹分辩道。

    “她有个狗屁道理!”苏棠音道,“她只是为了琼山派的声誉,为了她自己!从三年前我便看出来了,未免这丫头拔得头筹,竟然自降身份,亲自下场,以碎雪击打星遥后腰,好让她输掉比武。”

    “您说什么?”在场众人,连同被锁在密室内的沈星遥,一齐惊呼出声。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苏棠音说着,居高临下瞥了顾晴熹一眼,道,“你也看到了,不是吗?”

    顾晴熹不言,匆匆避开她的目光。

    “为何?”沈星遥百思不得其解,一时苦笑出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掌门如此对待?”

    “我不知晓,琼山派上上下下,也无一人知道。”苏棠音道,“那年阿月把你带回来时,我们追问那几年的去向,她皆闭口不答,只说你是她的小女儿。可后来掌门派人调查,却发现她曾在各大门派联手剿灭天玄教时,去过玉峰山,在那之后便失踪了,前后时辰相加,将近一年光景。后来,我们又知道了一件事。”

    “何事?”沈星遥话音略显颤抖,显然在极力讶异着什么。

    “她的丈夫杨少寰,在阿月那次失踪前便已身故,”苏棠音道,“你绝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什么?师姐不是沈尊使亲生的?”林双双惊奇道。

    “天玄教以傀儡术四处掳掠少女孩童,并把他们养在门中,当年薛庄主召集各大门派,联手围困玉峰山时,曾派人潜入其中,发现不少婴儿。可在那一战后,那些女人和孩子,都不知所踪。”凌无非目光沉重。

    沈星遥闻言,心思猛地一沉。

    “你是同辈弟子之中,最有天分的一个。”苏棠音道,“锋芒太胜,迟早会被人盯上,听闻当年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刀客张素知,便

    是天玄教中出逃的圣女。即便是她那般,武学、名声皆已登峰造极之人,也摆脱不了这般命运,回归天玄教中,为祸一方。有这般先例在前,掌门又如何能够放心将你收入朝华殿?”

    “我只相信万物可变,唯独信念不可。”沈星遥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旁人如何我不知晓,但我,绝不会是她所想的那种人。”

    “我之所以想让你回来,便是打听到江湖之中,又有疑似天玄教中之人出现的痕迹。”顾晴熹低眉慨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

    “说了这么多也够了。”苏棠音道,“我现在便去告诉寒衣,我所知道的事,都已对你悉数相告。至于她肯不肯放你走,便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这话,她本欲转身离去,脚步却忽然一滞,回头瞥了一眼凌无非,道:“好小子,你还站在这里。”

    “尊使有何指教?”凌无非眸光一动。

    苏棠音朝着铁门方向努努嘴,道:“关在里边的那位,兴许便是你们口中的‘魔教余孽’,你们对此有何打算?”

    “对啊,”林双双后知后觉机警起来,“你们不会伤害她吧?”

    “我与天玄教之间,无直接利害,即便是有,也不会伤害无辜。”凌无非坦然道,“沈星遥便是沈星遥,不论给她加上什么身份,也始终是她自己。”

    沈星遥闻言,微微一愣。

    “很好,不过我也不担心,”苏棠音道,“即便你此刻是在做戏,她也有足够的本事,不受任何人掌控。”言罢,便即迈开大步走远。

    “你还别说,星遥姑娘,”江澜对着铁门里的沈星遥说道,“你的这位苏师伯,还是很关心你的。”

    “师父,一切真如苏师伯所言?”朱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星遥她真的是……”

    “只是怀疑,难下论断。”顾晴熹长叹,“想不到,瞒了这么多年,终归是瞒不住……”

    凌无非久久没能听到门内回应,不自觉担忧起来,犹豫片刻,再次走到门前,问道:“星遥,你还好吗?”

    “我很好。”沈星遥双唇颤抖,极力维持着语调的平静。

    “若觉得心烦,便不要再想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凌无非柔声劝慰,眼中忧色却分毫未减。

    沈星遥背靠铁门,身体渐渐脱力,瘫坐在地,平静的口吻中,隐隐透露出一丝疲惫:“不妨事,不会有什么比现在的情况更糟了。”

    “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林双双眨眨眼道,“凌少侠,你和你的师姐,难道要一直呆在这里吗?”

    “若不愿走,少侠尽可去向后山家眷住处借宿。”朱碧说道,“我们这里都是女子,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不必了,我就在这,哪也不去。”凌无非一手扶在铁门上,垂眸看着那碗口大小,冰冰冷冷的铁锁,眉心渐沉。

    “那你在这守着,免得又出什么岔子。”江澜说完,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对朱碧问道,“能去你那儿烤烤火吗?”

    “当然可以。”朱碧点头,又转向顾晴熹,迟疑问道,“师父你……”

    “我去大殿看看情形,你们自己安排。”顾晴熹言罢,即刻走开。

    “咱们也走吧。”江澜看了看凌无非,对朱碧使了个眼色,道。

    朱碧不言,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拉了一把林双双,与江澜一道走出禁地。

    “你们一群小姑娘,久居这般苦寒之地,武功底子一定比我们这些长住江南的糙人好得多。”江澜一面把双手揣进怀里,一面说道。

    “倒也不至于,只是长久住在山里,已习惯了。”朱碧说道,“江南天暖,有山有水,气候宜人,那才令人向往。”

    “说来也是。”江澜点点头道,“改日你若有空下山去玩,我还可以带你去浔阳转转。那的不少商户都认得我,吃喝玩乐,还能便宜些。”

    “改日吧。”朱碧说道,“一直都没看见兰瑛,我想,她大概真的去见掌门了。”

    “反正都知道真相了,我看你们掌门也不能怎么样。”江澜若有所思,道,“这一趟也算没有白来,最起码,苏尊使说出来的话,一定是星遥想知道的。”

    三人渐行渐远。越发起凄厉的风声接连涌入禁地之内,吹得本就不胜严寒的凌无非,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你为何不照他们说的,向后山借间屋子取暖?”沈星遥隔着铁门,对立在门外的人说道。

    “还不至于,”凌无非道,“如今你已知晓真相,只等洛掌门那边给个结果,应当不会太久。”

    “若她不肯放人,你们便早些下山去吧。”沈星遥道,“三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只要掌门不下逐客令,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凌无非摇了摇头,眼中透出坚定的光,可惜沈星遥看不见。

    “为何?”沈星遥困惑不解。

    凌无非望了一眼山外,举目无垠,唯有

    一片银白。他定了定神,回身对着高大冰冷的铁门,一字一句,坚定说道:“我记得你曾说过,昆仑山上只有冬天,山下却有四季。春有莺歌燕舞,夏有蛙声蝉鸣,秋有落叶纷飞,都是昆仑山上听不到的声音。这里冷冷清清,你本就不喜欢,还要一个人在这间密室里度过三年,又何其孤独?”

    沈星遥听到这话,心下一颤,当即透过门缝朝外望去,只见他从怀中掏出那白玉铃铛,继续说道:“那时听你说要回去,便寻人雕了这白玉铃铛,迎风吹过,便会响动。有这铃铛与你做伴,在山上便不会觉得冷清……只是如今,隔着这扇门,我甚至无法把它交给你。”

    “无非……”沈星遥忽觉鼻尖发酸,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然而一张开口,唇角却不自觉上扬起来,浮起些许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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