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二)
比她的恐惧来得更快的,是小老鼠的防备。
小老鼠立刻跳下夏从心的怀抱,尾巴一甩,个头蹭蹭地飞速长大,把小巧的夏从心牢牢的挡在了身后,冲着风无释吱吱叫唤.
夏从心被小老鼠毫不思索的挡在自己面前的动作惊回了神,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月亮已经出来了。没有了那穿透密林看过来的压迫眼神,她的神智开始清醒。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小老鼠,想起上次莽兽奔袭小老鼠为了能跑来救她,被一群妖兽咬得遍体鳞伤,眼神变得温柔.月光下,夏从心寡淡的眉眼反倒显出了一丝轻灵的美,她摸摸小老鼠的后背,感受到对方全身紧绷的在戒备,深吸口气,从小老鼠身后走了出来。
“是我。”夏从心回答。她的声音,虽然稚嫩,却显得十分镇定平和,对小老鼠充满了安抚的味道。“别怕。”她向前走去。
风无释却把眼睛对向了小老鼠,他脸色苍白,用着一种平时很少用的平直语气问,“不是让你去找人救我吗?为什么你躲着不出来?”声音沙哑到快成气音。他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心里首次感觉到了难过,就像给他血肉的这个小男孩被哥哥责骂的时候一样难过,那是一种,我亲近你信任你,还救了你,你缺辜负了我的信任的难过。
他才当人不久,本来不应该这么快学会这么多感情,但是这里的人都很好,同学的欢笑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快乐,师长的关心让他知道了什么叫温暖,教课长老的手很大,虽然打他屁股的时候很痛,但是摸在他脑袋上的感觉,他觉得热热的暖暖的,很喜欢;跟钱大夏从心小老鼠几个的相处,更是让他了解到有玩伴是多快乐的事情。他们不在乎他每次吃很多,愿意和他并肩作战,他觉得这也许就是友谊,就像这身血肉的小孩子一样,渴望着每天和邻居家的孩子见面,渴望与他们分享手里的玩具……所以他学习着,带着小老鼠去找小灵虫吃,他帮夏从心看炉子,帮钱大牵着钱二……直到刚才……
听到这话,小老鼠戒备的神情突然一顿,圆圆的耳朵颤动了两下,沮丧的向后贴了下去,“我、我……”,它忘记了不能开口,但此刻已经没人在意,它焦急,却也说不清楚。
“你呢?为什么你被找来,看到我受伤,却不救我?”没等到回答,风无释垂下了纤长的睫毛,执着地又问了夏从心。
他多次呼喊人救命,但这里离修士聚集的地方太远了,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来找他……他的生命就是能量,能量的流失过多,他就消失了,所以才自断双腿自救。如果不是他从凝聚而来的恶意中感受到附近有人,他都……以为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也许,今天注定是要解决他们两的恩怨。拖了那么久,彼此用真面目相对的时候,又是如此猝不及防。
“我为什么要救你?”夏从心轻声反问,头还歪了一歪,这种小女孩平时做起来可爱,她做起来却有一种讽刺意味的动作,看得风无释一愣。
风无释没想到夏从心做起来那么理直气壮。
两人一个站着,是人;一个因为脚还在恢复,坐着,是魔。
此刻相对,审视他们的内心,却不知是人冷血,还是魔无情……
夏从心再次问,“我为什么要救你?”,同时手上留下的几枚石子飞速甩出,彻底封住了这个阵法的生门。她这段时间也看了《小阵图》,这个阵法并不难,她很快就掌握了,同时也知道如何破解、生门何在,只是凭她的灵力,没法设阵而已。阵法和符箓的设置都是要求修士灵气能支撑到它们完全成型的。
“先不说你是人是怪,只你当初入山门时对我的威胁、给我的伤痛,你值得我救吗?”夏从心说着,一只纤细却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出那件事,就让我的脑袋炸开花,你还记得吗?”
风无释并不知道夏从心在做什么,只是感觉罩着他的阵法一阵白光闪过,他摸了摸面前的阵法灵气罩,手还是没有穿过去,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设法救他。但是听到夏从心这话,他微微张开了嘴,眼睛里面的黑气消散了一些。
“我、我……那个时候我们还不认识……你之前就救过我一次……”,风无释张嘴,含糊的说了一句,觉得明明是他兴师问罪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被诘问的反而是他自己。但是“人生”经验少就是如此容易失去主动权,他还是不自觉的开口解释,又觉得解释起来有点失去了气势,声音小小的。“而且、而且我也没炸,那就是一点点痛……吧……而且你也砸断了我的脖子,我们顶多是互相……伤害”。
“互相伤害?入山之后你屡次要伤我,屡次让我头疼得生不如死,如果不是小宝护着我,我都不知道死几次了,你又忘记了?”夏从心听笑了。“而且,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控制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进入宗门到底是要干什么?今日索性你我都不再伪装,干脆一次性说个明白,”她冷哼一声,“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原来夏从心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出来救他,那解决这件事情就可以了!
风无释的眼中,黑漆的雾气已经彻底散去,又变成了那种纯净的黑色,“进宗门当然是学修仙啊,不学修仙没有力量,我就要消散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大概是黑烟妖吧,我不会做坏事。”他的脚还在痛,于是他伏在地上爬了两步,把大脸蛋贴在清光罩子上,“我也没有控制你,你是不是说当时的黑气?”他回忆,“前不久黑烟的力量已经散去,你不会再痛了,只是留了印记,让你不能把我是异类的事情说出去。”晃了晃自己的两只小脚,他又开始垂头丧气,“你说的没错,被伤害了是好痛的……我之前有些讨厌你,你帮着张庸……我才去找你麻烦,但是后来你们让我做工,给我饭吃,我又不讨厌你了……而且,我们一直是平手,我也受伤了……对、对不起……”刚刚痛死他了,如果当时夏从心也是这么痛,那他……好像是有点不对……“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人怀疑我的身份了,我给你把印记也消去好不好?这样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他仰起头,再次信赖的看向夏从心。
夏从心:……道歉了就一笔勾销了?这么容易解决的吗?是他天真还是他当我天真?
“吱吱吱风风!”此时小老鼠从后面挪了出来,他知道心心已经没有危险了,又升起了对风无释见死不救的愧疚,眼泪汪汪特别动情的吱吱叫唤了起来,“我我、我对不起你,风风,你系我特别好的朋友,”毛团一个飞扑,贴在罩子上咯吱咯吱往下滑,罩子后面就是风无释的大脸,“我不不不应该不救你,我是怕你伤、伤害心心,心心也特别特别特别好”,它强调,口水音夹着摆不清的小舌头。
夏从心看着光幕上的鼠饼,听着那哀泣的声音,有一瞬间的黑线,感觉周围似乎没有危险了,她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警惕周围的同时,也想想以后要怎么对待这个人。
其实夏从心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比较清楚风无释的个性了,所以在对方说已经没黑烟威胁她脑袋之后,她并没有怀疑,在经过反复的问话后,她从跟他日常相处的微表情经验中,也觉得对方没说假话。反过来想,如果他有能威胁她性命的东西在手里,而又对她心怀恶意,估计刚刚在树林里,他已经炸了她脑袋了。友人见死不救而自己被迫砸断两脚,易地而处,她肯定不过放过此人。所以他说的极大可能都是真的,他且对她和对宗门,乃至于对修真界,都没什么恶意。那她以后难道就当自己不知道他的身份?
而且就算她能说出去,信她的又有几个呢?那次张庸也说穿风无释的身份了,风无释却遮掩住了。
所以,这件事情从危害性上,已经不必再想了,多想无用,难道还能为了省去烦恼,杀了他?她也打不过啊,小老鼠都叛变了……
而且……朋友啊……她复杂的看了那贴在光幕上的大脸一眼……啧,有点伤眼。前世她貌似就没有什么朋友,活的热闹煊赫又离群索居……今生难道还要交“小朋友”?
离谱!她才不要,幼稚!
友谊是什么东西?矫情!
这么小哪里懂那种感情?笑话!
夏从心否定三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