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宰相往事（二）
那是几年来王规在宫里第一次与王默书相遇，王默书虽然刚过中年但已然是满头白发。王规都不知这个从身体硬朗的父亲是什么时候起需要用拐杖拄着才能行动。
王默书看到王规，这个老人眼神从淡然变得包含慈爱和喜悦，张开口，却不知道和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说什么，
“听说你当上总判官了。”
“是啊，以后这个国家所有的案子我都有权力过问。”
“不愧是我的儿子。”王默书的脸上是一脸骄傲的神色。
王规却讨厌听到这样的话。
“如果我是因为是你的儿子当上的总判官，那这些年来我的努力都算什么？我为官不为财，不为权，为的仅仅只是问心无愧，现在我成了总判官，我会将中央国的一切大小事物用最公正的方式依法判决……”
眼前的人年少得意，侃侃而谈，似乎对一切还未发生的事物抱有决心，对未来抱有美好的幻想。
王默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曾几何时，他也饱含一腔热血。
耐心听王规说完，王默书说，“儿子，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当这个总务大臣了，你会回来看看吗？”
“那便等你真的不当了再说吧。”王规转身就想走，却听到背后是父亲的声音。
“王规，你妈妈很久没见你了。”
……
皇宫里是一轮大换血，原先反对太后的许多旧臣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像是人间蒸发，留下一大批的官职空缺。皇宫补充了一批新的官员，这些官员都对于太后唯命是从，而新王齐天更像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傀儡皇帝，同时新上任的大将军蓝兰受令防守边境，至此太后牢牢掌权，垂帘听政。
越是高层的官员，变化浮动越大，王默书原来属于陛下的死忠，也有过反对太后集权的意见。王默书早早的察觉到这宫中今时不同往日的异动，辞去了总务大臣一职，告老还乡。
听说父亲不再是总务大臣，王规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第二天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熟悉的庭院，年迈的母亲，让王规知道这些年他忽视了最重要的亲情，当王规寻找父亲的时候，传来了一阵噩耗。
王默书贪墨成风、结党私营，被冠以“盗国贼”的名号，是中央国百年来最大的佞臣。
王规知道王默书并不清廉，但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急忙赶回宫中，凑巧撞见对于王默书的判决的一幕。
戴着镣铐的王默书被几个卫兵死死的按在地上，殿堂最高处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判官。
判官看到王规，惊讶道，“王总判官，你怎么来了。”
王规看到父亲饱受折磨，走到判官面前就是一巴掌，“滚开！”
被打的判官敢怒不敢言，只能起身把位置让给王规。
王规坐到椅子上把桌案上的卷宗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沉默。
底下的王默书看到高处坐的是王规，竟露出一丝释怀的笑。
过了许久，王规还是没从卷宗里看出让王默书幸免于难的方法，这上面的每一行，每一个字，都详细记载了王默书是如何窃取国家财富，中饱私囊的。卷宗上面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刻意针对王默书一般，默默宣告着王默书的该受到何种刑罚。
“总判官大人，该依法审判了吧，再晚可就不行了。”
王规愤怒的眼光望去，在一旁席位上坐着的竟是宫内那位极少露面的太后，顿时感到压力大增。
半晌，王规心里做出决定，既然无法从卷宗里找出破局的关键，那就让他用总判官的身份……
王规是这样想的，直到看到王默书那深潭般平静的眼睛。
“父亲，为什么……”
王规在王默书眼里找不到一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总判官，判案。”太后的声音响起。
没法再拖了。
“经调查卷宗，本官依法判决，罪人王默书……”
王规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
“……终生牢狱。”
太后用眼睛注视着王规，
“听说总判官断案从不徇私情，无论身份贵贱，都是依法审判，现在看来只是虚名罢了。”
“如此窃国的罪名只是终生牢狱？还是因为罪人是总判官的家属，总判官就不敢判了？那还是换人来执行此案吧。”
“本官……”
王规支支吾吾，此刻的他进退两难。
“王规，还记得小时候让你看的法典吗。”王规的耳边传来父亲的话。
王规当然记得，身为总判官的他早就将法典的内容熟记于心。
“窃国者，何罪？”王默书问王规。
“窃国者……死罪。”王规顺着王默书，嘶哑着说出这一句话。
王默书跪在地上，再次发问，声音洪亮，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
“窃国者，何罪？”
那铿锵有力的声音让王规无法保持心态。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王规咬着牙喊出，“窃国者，死罪！”
“本官依法判决，罪人王默书，死罪。”
那天，中央国举国欢庆，庆祝新王齐天上位，庆祝死了个贪官王默书，庆祝有了个大义灭亲的好官王规。中央国的民众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庆祝的时候要庆祝，哭丧的时候要哭丧。
王规搬回了原来的家，院子里多了一个墓碑，只是上面没有字。中央国不允许有人祭拜乱臣贼子，自然也不会允许有人为他们刻字立碑。
王规时常久久伫立在墓前，一坐便是一天。
在收拾旧物的时候，王规找到了很多父亲曾经寄来的信。王规打开信，一封一封的读起来，无论是鸡皮蒜毛的琐事，还是百无巨细的嘱咐，王默书都不厌其烦的写在上面。
【最近你还好吗？什么时候回家看看。你妈时常在我耳朵旁边念叨你的名字。】
【爸爸的腰越来越弯了，越来越走不动路了，爸爸是不是老了？】
【我叫人定制了一根拐杖，用起来蛮舒服的。】
【家里你的房间爸爸一直有在打扫，你在外面累了，可以随时回来住。】
【儿子，听说你当上了总判官，爸爸为你感到骄傲。爸爸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可没你那么厉害。】
【儿子，爸爸好想你。】
【……】